吾非良人——丹青手
时间:2018-10-22 10:16:46

      这府中的规矩极重, 公子生得那般好看, 即便冷着一张脸也难免会有几个没有眼色得往上凑,惹怒了公子自己没得到好下场,府中规矩也越发严苛,现下大伙儿都是夹紧尾巴做事,这么偌大一个府邸弄得冷冷清清的,硬是没有个烟火气。
      公子看着那处都好,只那性子越发可怕,每每冷脸时的做派叫人看着都直哆嗦。
      听以前伺候先夫人的姑姑说过,公子早先在外头不顾老爷的反对硬是娶了妻,听说还是个门户极低的采莲女,且成亲后二人如胶似漆,很是恩爱,却不想才几个月便劳燕分飞了去,公子那时还生了一场大病,养了许久才得好。
      她私以为公子是因为太喜欢那个采莲女,二人分离叫他心中难过不舍才不再亲近女色,却不想末了还是找了个女人,面皮生得也确实好,也难怪公子会看上。
      虽说带回来也没见公子有什么好脸色,可没什么事的时候公子总爱使唤她去摆弄衣裳,每回儿看着她揉衣裳的时候,眼底总不自觉透出些许少见的温柔眷恋,他藏得很好,从来没有叫那个女人发现,可就是因为藏得太好了,看着就莫名觉得很可怜。
      丫鬟想起了先前的采莲女,莫名有些可怜起她来,可不过才别离没多久,公子便喜欢上了别人,还这般情深,叫人情何以堪?
      丫鬟轻轻叹了口气,小步退出屋,动作极轻地掩上了门。
      白骨旁的没听进去,倒将那一声叹息听进了耳里,这一声叹仿佛就是对着她和秦质的,他们的感情确实可以用这一声叹息来形容,绝望、遗憾、无可奈何……
      总之,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从她离开那一日起,她就不再是他的娘子,叠的衣裳自然也达不到他眼中的好了……
      她泪眼婆娑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恍惚荒凉。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突然被一下撞开,有人靠着门踏进屋里,脚步声一如既往地熟悉,是她永远都不可能听错的熟悉。
      白骨没料到他还会回来,神情一时颇有几分狼狈慌张,捏着手中的衣裳勉力克制着自己,才勉力压下情绪。
      身后的人进了屋便往床榻那处慢慢走去,一路扶墙靠屏进了里屋,走到床榻便躺了下去,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这个人。
      屋里慢慢弥漫起一缕清冽的酒香,淡淡地萦绕鼻间,闻之都要跟着醉了。
      白骨看了床榻那处,只见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难过的情绪一下冲到头顶,委屈至极。
      或许她根本就不该留在这里,她什么也做不了,倒不如背地里护着得好,免得连最后的一点点情分都给磨没了。
      她念头一起便做了决定,放下手中的衣裳,垂首默不作声地往外走去。
      “又要走了?”秦质躺在床榻上,突然开口低声道,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这话中带着些许酒后的呢喃,叫人分不清他是说梦话,还是意识清醒地在说话。
      白骨脚下一顿,慢慢转头看去,他已然从床榻上坐起来看向她。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确实要走,却不是离开,可这话又不好明说。
      秦质看着她眼神暗沉沉,神情淡漠到了极点,语调没有半分感情,“过来。”
      白骨闻言站在原地不动,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一般。
      屋里本就不和煦的气氛越发压抑起来,夜静得越发寂静。
      秦质手撑在床沿上,忽而看着她轻轻笑起,眉眼渐渐染上慵懒恣意,“还记得十鬼吗,他们对你倒是很忠心,先前你被江湖中人追杀的时候,一个个总是想着去寻你……”
      白骨见他话到一半便停了,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便慢慢走到他面前,脚下还未站定便被他拉住手腕拽得直扑到他身上去,下巴直撞在他坚硬的肩膀上,疼得她直蹙眉。
      鼻间渐渐袭来清冽酒香,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连衣衫都一片湿润满是清冽的酒香。
      秦质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在她面上轻轻摩挲,薄唇轻启,淡道:“白骨,你要是再敢到处乱窜……”他话到一半,神情越发温柔,吐出的字极为轻缓,“我就把十鬼做成皮灯笼,挂在暗厂叫三宗教众好好看看跟错了主人的下场……”
      白骨闻言心口一窒,瞳孔骤然收缩,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眉目依旧清澄温润,如玉的面容看似渐染温柔,那种温柔好像能给你全世界,可惜事实却恰恰相反……
      熟悉的面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或许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往日愿意对她温柔体贴才显得不同。
      秦质指尖微微抚过她的眉眼,神情专注地看着她,不声不响将她眼中的神情一一尽收眼底,一言不发的平静模样叫人心中莫名瘆得慌。
      白骨再不如以往那般软绵绵地坐在他怀里,直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手却不自觉握紧,面容显得极为僵硬。
      时间不过去了须臾,在她这处却像是过了很久一般,备受煎熬。
      秦质忽而低头靠近,薄唇慢慢吻向她的唇瓣,眼中视线却未从她眼中移开,仿佛在审视她的所有,容不得半点他不喜的情绪。
      白骨看着他慢慢靠近,感觉到他温润的唇贴上她的唇瓣轻轻摩挲,唇齿间温柔至极,没有强硬蛮横,可就是让她觉得束缚到了极点,浑身都莫名不舒服起来。
      秦质环着她肩膀的手慢慢下滑搂住腰际,抱着她一同倒向榻上。
      白骨身子一时极为僵硬,忍不住去抓他的衣衫,这般不放松的模样自然显出几分抗拒。
      秦质微微垂着的长睫投下的阴影,显得神情越发淡漠,当即翻身压了上来低头吻上她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意,皙白的玉容看似温和无害,可莫名却觉出几分阴戾之意。
      屋中气氛越发炙热起来,可硬是没有半点人声,只有衣衫窸窣和亲吻缠磨的声响,无声的压抑显得暧昧越发难解,缠得心口发紧。
      早间第一缕阳光从薄云中透出来,灰蒙蒙的天气刹那间被照亮。
      白骨眼睫一下下轻轻扇动,面上满是疲惫无力,他一声不吭折腾了她大半夜,累得她连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整个人仿佛脱了力般的虚弱,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睡着。
      多年暗厂的生活已经让她习惯,但凡有一点危险在身旁,都不会让自己的神智处于警惕状态……
      秦质搂着她的姿势一直未变,显然也没有睡,那胸膛一下下呼吸起伏,没有一片衣衫地贴着她皙白的后背,肌肤相亲很是炙热,半点不容忽视的存在。
      二人这般躺在暖和的被窝里,都醒着却一句话也不说,气氛仿佛冻住了一般僵着。
      片刻后,外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楚复的声音压得极低,“公子,那处有动作了。”
      秦质闻言默了片刻,才从她身后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榻,取了榻上堆成一团,看似叠过又好似拧过的衣衫一件件穿上。
      她静静躺着,仿佛他做什么都与她无关一般,待穿衣的声响停了,衣摆走动间的窸窣声响传来,她才忍不住转头看去,却只能看见他开门踏出去的背影,身姿修长如玉树,一步一行赏心悦目。
      待那扇门慢慢关上,屋里再一次归于寂静,让人心里仿佛空落了一片。
      白骨一眼不错地盯着那扇门,眼里空洞无物,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让白骨越发难熬,秦质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曾经那个温柔体贴地唤她娘子,满眼宠溺笑意的人仿佛根本没存在过一般。
      他们可以好几天不说一句话,却可以在每日夜里与她做那档子事,甚至比之以往更加变本加厉,花样百出不知疲倦,仿佛将她当作玩物一般肆意玩弄。
      这样缠绵入骨的事,若是不是因为相爱而存在,就会变得难以启齿。
      时间一久,他在她心里慢慢不再是她的相公秦质,而是暗厂的厂公秦质,她的性命,十鬼的性命全都捏在他的手里,稍有不如他的意,就有可能全部归于无。
      她怕死,才能在暗厂这么黑暗的地方呆这般久,也不会这般期望于坐上厂公之位,企图掌握生死,而十鬼也一样畏惧于死。
      她再也没有退路,因为性命是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最看重的东西。
 
第132章
 
      御书房内陈书格排排,   偌大的殿中十分宽阔, 几根朱红色巨柱立着, 金龙回旋盘绕而上,一条条栩栩如生。
      秦质站在书案前头几步安静立着, 神色泰然自若,颇有一番隐世之人的做派。
      皇帝比之以往苍老了许多, 布满皱纹的手拿着一侧极为破旧不堪的书卷一字一句细看过后, 才看向秦质, 言辞之间颇为信重, “国师可确定这药引子是真的?”
      秦质伸手作揖, 朝服微微有些褶皱, 显得他气度沉稳,眉目清澄,斯文之中不失严谨肃然,“回圣上, 此古书传说是仙家所留,臣先前便是按照这书上的法子制得回生丸, 观测其中效用, 必然不可能有假。”
      皇帝闻言往前翻过几页, 果然见到了他口中所说的回生丸制法, 先前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宫中御医皆无办法, 唯有秦国师的药丸起了效用, 现下自然是无比相信他的话, 只这药引子却要从他亲生儿子身上取,未免不好办……
      皇帝眉间的痕迹越发加深,思来想去又是一阵重重的咳嗽,险些连肺都咳抖出来。
      一旁的大太监立刻端了唾盂过来,又上前轻轻替他拍背顺气,好一阵忙活。
      秦质却静静站着,不多言关切,也不多言劝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自己作主的事,与他并无关系。
      皇帝咳过之后越显面色虚弱苍白,终是扶着胸膛下了决定吩咐道:“去将太子给朕宣来。”
      “喳。”大太监连忙拿着手中的拂尘,快步往殿外头走去,急声吩咐外头的太监。
      没过多久,太子便进了御书房,一抬眼看见秦质站在那处,倒也没怎么意外,步履端正提步上前对着皇帝请安,“儿臣请父皇安。”
      皇帝听闻这一句顿了许久,半晌才开口道:“平身罢。”
      待太子起身后,皇帝看着眼前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拿过书案前的古书,递给一旁的大太监,看向太子缓缓道:“你先看看。”
      大太监双手捧着书,垂首弯腰地走到太子面前,将手中的书递上。
      太子还未接过书便看见了上头长生不老四个大字,他眉间微微一敛,从善如流地接过了书,认真看着,此中虽写着长生不老之术,可字里行间却是血腥残忍、毫无人道的邪恶之意,尤其是那挖心掏肝的药引子歹毒无比,分明就是邪魔外道!
      太子一看到此处心中已然明了,抬头目光沉沉地看向秦质。
      秦质神色平静站着,看向太子神情依旧泰然,薄唇微启,如同讨论寻常之事一般开口相问,“殿下觉得此术如何?”
      太子本就不喜这种邪门歪道,面上已不悦,言辞冷冷不认同道:“装神弄鬼,无稽之谈。”
      秦质闻言没什么大反应,只温和道:“古法有记,还请殿下切勿妄言,免得惹了天怒,招之祸端。”倒真像是出世悟了一般,话惹得皇帝面色肃然。
      太子才暗道不好,这秦质好生重的城府,连父皇这样疑心极重的人都被他瞒了去,一时心中骤沉几分。
      秦质手敛在袖中,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这是唯一能帮圣上的法子,殿下往日孝心可谓感天动地,如今有了法子为何不是试一试?”
      这话可是诛心之言,太子若是回答不愿,那便在皇帝那处惹了嫌隙,往后父子情分没了照样是一个死字;可若是答应了,挖心掏肝之后也是一样的结果,这根本就是置他于死地。
      而太子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秦质的妖言惑国,而他的父皇竟然还听信这般荒谬之言!
      他当即一撩衣摆重重跪下,“父皇,此书根本就是荒谬之言,道家仙法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之术,即便有也不可能是这般惨无人道的炼药之法,这书万万不可当真。”
      皇帝闻言却一言不发,这沉默之下的个中意思已然极为明显。
      太子见状如何还不知晓,他一颗敬爱严父的心被一下冻住了,凉得发寒,殿内金漆雕龙的宝座上,坐得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死的君王,而不是少时教他写会第一个字,将他背在肩上与他玩闹的那个父皇了……
      他直觉现下就是一个荒谬的梦,只想要快快醒来,而不是去面对这个为了长生不老,而要弑杀亲子的人。
      秦质缓步走到太子面前,敛在袖中的手微微伸出,俯身拿过他手中的书,薄唇轻启,语调温柔,“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再为难圣上了,您的所有是圣上给的,现下不过只要回一样罢了,不是吗?”这话看似再说通太子,实则是在说服皇帝。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皇帝不再犹豫,看着太子毫无愧疚,慢声道:“姑嵩,事以至此,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就当是为了父皇的大业,朕会给先皇后和你加封谥号,好让你们母子二人流芳百世,永远记得你的功。”这话也不过是面上漂亮罢了,说是让太子好好想想,其实这事已然板上钉钉,不过是早些与他说,让他心里有个准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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