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遭叫邱蝉子彻底惊恐于秦质的蛊术,刹婆一族历代炼蛊,是蛊术的起源之地,其族人无一不精通蛊术,便是他也不敢冒险与其中一人相比蛊术。
是以他越发害怕秦质,一是因为他近忽骇人的蛊术;二是因为他的性子看似温润平和,似则比先厂公还要可怕,有了杀意也半点不露征兆,让他一日日在恐惧里消磨,唯恐做错了一件事惹他取了自己的性命,连夜里都不敢入睡。
白骨闻言眼眸微闪,刹婆族她自然知道,此族善蛊、拜巫灵,当初江湖闻名的刹夜便是刹婆族人,武功极其诡异高深,似与蛊术相辅相成,她当初得了任务,替买主寻仇,也是九死一生才完成了任务,而后连做了一月噩梦才缓过来,可见其族的诡异可怕之处。
这般带着远古巫灵诅咒的族群谁人不是避之又避,秦质这般所为也不知为何?
她静默片刻,终是撇得干干净净,“我与暗厂已然没有半点关系,厂公是谁也与我无关。”
“你以为这些和你无关吗,秦质为人凉薄淡漠,看似温润实则冷血至极,说不准哪一天就要了你的命!
你可知道杜仲是什么下场,他是被活活炼成蛊人的,到如今都是生不生死不死的,暗厂早已不是以往的暗厂,我们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到最后都是一个死字!”
白骨闻言面色不变,心中却骤然一沉,邱蝉子说的正好是扎在她心里的刀。
邱蝉子神情激动,如惊弓之鸟般一惊一乍,片刻后,他才冷静些许,仿佛时间不多一般强自镇定,“我如今已然看透了,再也受不住这般下去,我只能自救,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将厂公之位拱手相让,只求脱离魔掌!”
邱蝉子显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话中是真是假有待琢磨,可那求生的欲望却是半点都伪装不出来。
这个条件很诱惑人,至少对于白骨来说绝对是,邱蝉子与她同是暗厂中人,他们一直有着共同的目标,他很清楚厂公之位对于他们来说意为着什么,那是他们十几年如一日的追求,是他们在暗厂这鬼地方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即便脱离了暗厂,那个心思也不可能磨灭,因为这些早已经刻入骨里,与他们的命融合在一起。
倾盆大雨砸在屋檐之上,顺着屋檐垂落成珠帘哗啦啦砸落在地,惹得人思绪大乱。
她若是愿意,就是与秦质为敌,杀了他才能坐上厂公之位,可这样的画面她连想都不愿意,更何况是去做。
白骨垂眼静默半晌,才开口道:“我既然已经脱离了暗厂,就不会再回去,厂公是谁与我无关,我如今就是寻常的江湖人,是是非非皆不过心,你走罢,就当我们今日没有见过。”她言罢一步从屋檐下踏进雨里,强忍着脚腕的疼痛,不露半点端倪地缓步离开,一身未干的衣裳又湿了透。
邱蝉子玩弄过多少女人,见她这般如何还不知晓她的心思,他心中大急连忙往前一步,却又不敢走出黑夜的庇护,言辞阴毒咒骂,“蠢货,你是让秤砣磕破了脑子罢,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你,你以为真的会有男女的情情爱爱吗,这在男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你不过是他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以后他去得越高越容不下你的武功能力,结局十有八九比我们还惨!”
可雨中的人闻言脚下没有半点停顿,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慢慢消失在雨夜之中。
邱蝉子面色越发阴翳,他本是有万全的把握,他们已经不合到了这种地步,本就不应该再有情谊存在,却没想到白骨竟然不同意。
现下这般他已然无路可走,这一次他绞尽脑汁地出来,这事若是叫秦质知道,他不知会是怎样的下场,一时间彻底方寸大乱、浑身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疯掉一般。
忽而暗处走近了一个人,是个年纪级大的婆子,步履瞒跚而来,衣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伺候的,察觉邱蝉子满身暴戾半点不怵,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是一个活死人,她语调平静却莫名带出一丝阴戾,“邱厂公莫有担心,其实你还要一条路可以选择。”
邱蝉子闻言看向婆子,当即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熟悉的阴翳之意,那眼底滋生出来的黑暗显然与他是一样的人。
白骨在雨夜中绕了大半夜才回到府中,翻墙进院发现院中屋里一片黑漆漆的,深夜又下着大雨,府中的人自然都睡下了,秦质想必还未回来,太子一死他必然有许多事需要善后。
白骨冒着雨上前几步推开了屋门,正准备迈步却见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只静静看着这一处,似乎再等什么,黑夜之中满身的孤寂挥之不去。
秦质听见推门声,慢慢抬眼看来,视线慢慢变为实质落在她身上,却依旧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她,也不开口提刚头的事。
白骨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风吹来便是一阵刺骨的冷意,却依旧站在门口。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片刻后,秦质才开口道了句,“去洗漱罢。”他起身取了火折子,将屋里烛火点起,映着他的眉眼温润好看,玉容皙白似美玉,衣冠未卸依旧清冷公子的好做派。
屋里一盏接一盏灯亮起,黑暗的屋子慢慢敞亮起来,寒冷孤寂也慢慢退散了去,院里的婆子丫鬟连忙进屋里来给她打热水、取衣裳,忙忙碌碌倒没让她有冷的机会。
白骨洗漱过后,屋里便只剩下她和秦质两个人,他已然脱去了衣冠,只着一身就寝时的白色里衣,见她出来也没说什么。
又一阵无声沉默,白骨擦着头发,垂眼一瘸一拐地往床榻那处走去,待到了榻旁,她随意擦了几下头发便将净布放到了一旁,爬上床榻准备盖被子睡觉。
秦质忽而起身走近,伸手握住她的腿往回一拉,她整个人连带身下的被子都被他一道拉了过去,一时神情怔忪,疑惑的眼儿颇有几分呆愣。
秦质一声不吭地拉住她的腿拖回来,蹲下身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倒了些许药酒在手上往她红肿的脚踝上一抹,开始轻轻揉按。
白骨只觉脚踝处一凉,便转身看了眼自己的脚踝,她刚头在雨中晃了大半夜,现下确实红肿得不成样子。
秦质的手劲很大,现下加重了力道就一片生疼,她忍不住回缩脚,却被他按着不能动弹,一时也只能忍着。
倾盆大雨被隔在屋外,只余哗啦啦的磅礴雨声,显得屋里极为宁静,屋里灯火越发温暖,衬得秦质的面容也越发柔和,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一样。
白骨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喜欢他,她明明清楚地知道现下这样的局面,她最后极有可能如同邱蝉子说得那样死在他的手里,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孤注一掷……
她可以不要厂公的位置,甚至可以将自己保护了这么多的性命当成赌注,压在这毫无指望的结局上……如同鬼迷了心窍一般。
第136章
白骨默默看着他揉按着自己的脚踝,他们已经无话可说很久了, 甚至到了如今相看生厌的地步。
她越发念起刚成亲的日子, 可惜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注定回不去,邱蝉子说得很对, 大业面前什么都是空的,坐那个位置的人从来孤家寡人,根本不会有例外。
她恍惚间又想起他看着太子死去的神情, 凉薄淡漠得叫人心都阵阵发凉。
白骨看着他眉眼间的清冷疏离, 不由开口问道:“那个长生不老的方子是真的?”
秦质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来时, 唇角勾起一抹讽笑, 言辞轻忽, “你觉得呢?”
白骨闻言不敢置信,他竟然真的敢撒下这个弥天大谎, 她浑身一阵发颤, 当即伸手拉住他的手, 声音都扬高了几许,“你是不是疯了,皇帝再怎么样都会比你先去,他若是死了,你这个谎言就被拆穿了,到时你要怎么办!?更何况, 太子的死因你而起, 就是皇帝活着, 难保哪一天不会反悔!”
秦质面上云淡风轻,开口时视线却停留在她面上,“反悔我又能如何,做臣子不就是要为皇上分忧吗,他既然有长生不老这个念想,不替他寻求一二又怎么称得上为人臣?”
白骨听他这般说自然是不信的,见他这般平静便知他已然留了退路,只是如今她是外人没必要说罢了,她一时心里苦涩,慢慢收回了脚,再没了心思多言,直垂眼无力道:“我知道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秦质的手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言不发地看了她许久,才慢慢站起身,面上神情莫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极淡,“好一句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希望你说到做到。”
白骨闻言慢慢抬头看向他,突然觉得他们的距离又远了几许,根本望不到边。
秦质见她这般神情似乎呼吸都不顺畅了,当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
白骨听着外头磅礴的雨声,一时雨水好像又落到身上,透骨的冷意叫她半点受不住,她微微垂眼看向脚踝,红肿的的地方抹上了药酒,药味叫她莫名生了丝丝暖意,越发觉得矛盾难解。
自那之后整整几日,他都没有再回这间屋,即便回来也都是在书房,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可他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他越来越忙,离她也越来越远,或许他们之间已经只有一天,也或许只有一个时辰,这么零星半点的时间她又怎么舍得任它流逝。
她想起他往日那般温柔笑语的模样,心就跟一只手般拧着似的难受,不想再呆在屋子里,便每日偷偷跟在他身后。
他去上朝她便在外头乖乖站着,他与人相谈要事她便在屋檐上头坐着,他回书房便在房梁上蹲着,每每借机偷偷看几眼,偶尔还能看到他少见的几分笑意,每每见到就好像见到以往的他一般,心头酸酸的却又觉得幸福。
或许……她就适合这样陪着她,既可以护着又可以看见他,而他也不会因为她的存在再生气。
这日,白骨又起了个大早,准备吃完饭便去看秦质,却听见院子里一阵动静,她咬着兔子包看向门口,便见秦质往这处走来,一身素白衣袍着身,领口袖间镶绣叶青花纹,雅致清贵,腰间镶玉带坠一枚银色镂空铃铛,发束白玉簪,眉眼清润,徐徐行来,兰芝玉树。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神情有些怔然,毕竟他已然许久没有踏进这处,今日却一大早来了,且那表情看着不是很开心,也不知又要说什么话来刺人?
白骨想着眉眼有些耷拉下来,见他进了屋便收回了视线,睁着眼儿一声不吭地吃自己手中的包子。
秦质缓步进了屋却没说话,只站着静看了她半晌,才随手撩过衣摆在她面前坐下,似要如往常一般与她同用早膳。
白骨见他在面前坐下,不由有些拘谨起来,或许是许久不见的缘故,加之他现下官威越盛,这不苟言笑的肃然模样叫她一时不自在。
她往日那个身份从来都是避着官走,多少也养成了些许习惯,一时连包子都啃得有些机械起来,眼中神情颇有几分放空呆愣。
院里伺候的丫鬟速度极快,片刻功夫桌案上便摆了一副碗筷,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往日里秦质不在,丫鬟婆子嘴上都能淡出只鸟,难免忍不住唠上几句,瞧白骨也不像个爱管事的,便也没了顾忌,一时间院子难得热闹了几许。
白骨每日按时回来吃得饱饱的,张三李四的家中闲事被灌了一耳朵,也得了些许闲趣儿,现下倒是院里倒安静得没有人一般,就好像鸟园子里有什么凶兽扑了进来,群鸟一下四散而逃,只留下一只呆愣愣的鸟儿还搁那凶兽跟前小口小口地吃食,呆懵地让人想要一把抓来好生蹂、躏一番,看看它惊恐的小眼儿也好过这般视而不见。
秦质轻掀眼帘看了一眼咬包子的白骨,视线在她淡嫩的唇瓣上轻轻扫过,眼里带着莫名的意味,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探出取过白粥里的勺,漫不经心兜了几勺在瓷碗里,那手指皙白修长,节骨分明,衣袖上繁复的花纹清贵雅致,手腕微动瞧着赏心悦目却不是女儿家的柔弱美感,而是充满着力量的,那手背依稀可见青筋,棱角分明的骨节,微微收紧便觉挣脱不开。
白骨看着他的手,脚踝处莫名一阵泛疼,想起原先他给自己捏脚的力道,如同感觉到了危险一般默默缩回了一小步。
屋外的阳光慢慢透进屋里,显得屋里格外敞亮,院里偶有几声清脆鸟啼,颇为悦耳动听。
白骨手上的兔子包啃得只剩下了尾部,想要伸手拿却又觉得气氛古怪,让她莫名有一种一动手拿就有可能落入陷阱的错觉。
她看向对面喝粥吃馒头的秦质,举止优雅,温润而泽,明明是一副安静美好的画面,却叫她生出了几许拘谨和不自在,如同刚刚认识他一般,生出几分珠玉顽石,自惭形愧的感觉。
她看向手中最后一口兔子包,只觉索然无味。
褚行进了院子,快步往这处行来,在屋门口抱剑恭敬道:“公子,公良候府递了拜帖来,侯爷想要见您一面。”
白骨闻言当即看向褚行,太子的死让她过于震撼,倒全然忘了公良亶现下究竟如何,以秦质赶尽杀绝的手段,恐怕不会放过他,她心中一沉,慢慢看向秦质,面色凝重。
秦质闻言依旧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半响才开口道:“你去一趟公良府替我劝一劝侯爷,我能理解他即将痛失爱子的心情,可这事我没有办法帮,圣上的旨意又有谁能违抗?”他话到最后却微微抬起眼看向了她,眼中含着漫不经心的笑,似乎再与她说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