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制无法破解,两狐相对无言地坐着,并没能找到症结所在。
“大小姐,您往这儿走!哎是,那红狐这两日尽往膳房这窜,到这儿定能寻到它!”
一道谄媚声音传来,桑梓警惕地望过去,只见那日将她送进来的守门弟子带了十来个穿着玄天门道袍的年轻人,正浩浩荡荡往这赶。
待看见那位让守门弟子点头哈腰的领头之人时,桑梓微微眯起了眼睛。
仙界凤族公主,千梦。
她依旧是和以往别无二致的打扮,粉白色的束腰长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云鬓高束、妆容精巧,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高高在上的傲慢之气。
对这些不知小了自己多少万岁的小辈,桑梓一向很难和他们有交集,之所以能记住她,不过是因为这位公主殿下从她和云旗成亲伊始就不断地来鬼界撬她的墙角,两人分居冷战后听说这位撬得更是卖力,竟丝毫不顾及凤族的颜面和名声,直接跑到鬼界安家落户去了。
关于千梦和云旗的传言,一直有人在她耳边念叨。
说两人曾有前缘后因误会错过的,说云旗向天帝求取自己不过是为了气千梦的……多么剜心的传言桑梓都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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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不信,却不能问心无愧地说毫不介意。
为何这百年千梦来鬼界找云旗,云旗从未将人拒之门外?又为何云旗在和自己全然断了联系之后,却依旧在鬼界同她往来?
这些问题,自己尚不知晓答案。
云旗对自己的爱意,桑梓心里是清楚的,可她依旧会忐忑,这冷战四十余年的隐情到底是什么?如果……就是因为千梦呢?
后来有一日,应龙陪自己喝闷酒,曾提点过她一句,有的男人,他心悦于你不错,但也并不妨碍他同时心悦别人。
这句话每每想起,都会令桑梓心中一痛。
她这个没能修炼到家的老神仙,在心悦一人时依旧会苦闷、伤心、患得患失,这不假。
但如果因为这些毫无证据的猜测便不信任云旗,那未免也太蠢。
这上面种种传言和问题的答案,桑梓决定等他们安全回去后,亲自向云旗问清楚。而现在,她会选择好好地相信他。
她要将他毫发无损地从所有心魔小世界里带出去。
待桑梓收回思绪后,那群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近前。
“十阶灵兽就是这只?”
千梦伸出手指了指桑梓,随意问道。
“对,”守门弟子点点头,讨好道:“大小姐是要挑它缔结契约?我现在就帮您去准备!”
“不用。”千梦摆了摆手,艳丽小脸露出个玩味的笑来,“娘身子不好,本小姐就是来给我娘挑一个好皮毛的狐狸,回去好给她做个狐裘。”
桑梓闻言冷冷地看向她。
守门弟子骇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那,那大小姐,这可是、是十阶灵兽啊!您要不然和、和掌门商讨一下……”
“怎么?”少女挑起柳眉,恼怒地拔高了声音,尖锐道:“爹爹闭关了,这玄天门上下就是本小姐说了算。别说本小姐只不过是要扒一个狐狸的皮毛,就是扒了你的皮也是易如反掌!十阶灵兽又如何?我瞧这小畜生不过是个毫无灵力的空壳子。”
那守门弟子吓得冷汗直流,嗫嚅着再不敢接话。
千梦不屑地睨了他一眼,抬着下巴高声道:“来人,把那红狐给本小姐抓过来!”
“是,小姐。”
她身后那些弟子等了多时,此刻都跃跃欲试地盯着桑梓,想要与这传言中的十阶灵兽一较高低。
银狐见状立马跃到桑梓身前,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似在威胁对面的人莫要轻举妄动。
膳房内的云旗听到许多杂声,随意冲了冲手便赶了出来,待见到那些内门弟子离两狐越来越近时,他脸色骤然一变,“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人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倒是都愣了一瞬。
云旗趁机挡在了两狐前面,死死防备着这群人。
“呵。”
站在不远处的千梦嗤笑着走上前来,抽出腰间的长鞭放在手中拍打,“傅云旗呀,你可真是喜欢自甘堕落,外门弟子这个身份你都不满意了,非得到这来烧菜做饭你才开心是吧?”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皆是讥嘲地看着他。
“不干你的事,”云旗咬了咬牙,盯着她道:“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做什么?”
少女又近前两步,好笑道:“我娘缺一个狐裘,你说我在做什么?”
云旗狠狠剜了她一眼,“柳千梦,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千梦收了笑意,嘲道:“凭你也想拦本小姐,你以为你是谁?”
少年眼中血色更重,一字一顿道:“今日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阿菀。”
柳千梦的脸终于阴沉了下来,手中的长鞭猛地甩向云旗,恨声道:“不知好歹,那你就去死罢!”
那长鞭挟带着灵力恶狠狠抽下来,云旗虽侧身躲开,却被那鞭风的灵力扫到手臂,皮肉瞬间绽开,喷涌而出的鲜血晕红了一大片袖口。
“呜呜!”桑梓瞪大水眸,霎时心疼地就要跳出去,却被银狐眼疾手快地一把按在原地,不论她如何挣扎上都死死不肯松手。
柳千梦得意地笑了一声,反手又是一鞭,这回直接将人扯了出去,重重扔在地上,冷眼看着少年身上因为鞭风绽开的道道伤口。
“唔……”云旗扯着长鞭想要脱身,却因为毫无灵力而狼狈地跌坐在地。
桑梓狠狠推着银狐却挣不脱,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旗受人欺辱。
“把他给我带下去关着。”柳千梦指了指云旗,旋即又道:“把这两个小畜生快点抓起来,先关在这苑里的暗房里,咱们下午把做狐裘的人都带全了,再来把他们剥皮罢。”
周围人纷纷应是,有弟子懒得再动手,直接祭出了高阶法器将桑梓和银狐制住,捆起来提着便扔进了暗房。
桑梓趴在地上缓了缓劲,挣扎就着要去开暗房的门,却被银狐抓着爪子按在了它的头上。
怎么了?
桑梓询问地盯着它,却见银狐只是将她的爪子又按紧了些,急切地看着她。
它应该是想再试一次破解禁制。
桑梓沉默了一瞬,接着毫不迟疑地再次运起了仙力。
比起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几丝仙力而言,没了禁制的银狐定然更有办法逃脱。
银狐咬牙忍住这锥心的疼痛,感受着丹田的禁制一丝一丝开始破裂。
凌迟一般的痛意持续了半个时辰,终于才将最后一点禁制狠狠击碎。
眼前的灵兽陡然间光芒大盛,波动的灵力荡开,震得桑梓忍不住退了两步。
光芒消散后,那银狐已经变成了个清俊的少年,银灰的皮毛化作锦服穿在身上,端的是一派朗风霁月,雅致动人。
桑梓睁大水眸,此时倒真的有些意外了。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难得与她和应龙交好的小辈,才飞升仙界不足三千余年的青岑元君。
“尊上!”青岑急切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皱眉道:“你的妖力不知为何出了问题,如今只能暂时解开青岑的禁制,两个时辰后便会恢复原状。事不宜迟,青岑现在就带你速速回妖界!”
“呜!”桑梓对他的话纵是再疑惑现在也不好多问,只得用灵识同他道:“去救云旗,一起离开!”
青岑抿抿唇,为难道:“尊上,救他不知要耽误到何时,不如我们先走,回了妖界再派人也不迟……”
“不行!”桑梓一想到云旗满身伤口的模样便紧张起来,“他已受重伤,根本耽误不得,我们快些过去来得及的!”
“尊上,”青岑深吸了口气,猛然朝她后劲一击,“得罪了。”
第18章 18.羲和绝恋(五)
不知过了多久,桑梓才在细弱的檀香味中慢慢醒来。
这是个十分昏暗的地方,她艰涩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看清自己四周的布置。
房间似个宫殿模样,四壁、地板皆由上好的白玉铺就,菱花木窗紧紧闭着,其上敷了一层朦胧的红纱,将此处衬得愈发奢靡。整个殿宇内昏红暧昧,只有角落里的几盏长信宫灯在微微泛着亮光。
桑梓不知是谁将自己趴放在了殿中央的软垫上,她想起身来,却发现身子极是疼痛乏力,连动动爪的劲气都几近于无。
正思索之际,忽听得“吱嘎”一声,殿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了。
“我去找您之前,尊上还是没能醒来,都整整三日了,若是还没有法子……”
熟悉的娇软嗓音响起,桑梓抖了抖毛耳朵,有些期待地望向殿门。
小辞领着一位白须长髯的老者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待见到桑梓睁着水润的眸子看他们时,她先是愕然了一瞬,紧接着便喜不自胜地疾步走上前来,跪坐在桑梓面前颤声唤道:“尊上……”
她的打扮与以往很不相同,素来清淡的脸上描摹着浓丽的妆容,长发微散,暗紫色的长裙将人衬得愈发妖娆醴艳。
桑梓想到青岑曾提过的妖界,觉得这儿应该就是了,于是用识海轻声问道:“小辞,为何我一直提不起力来?”
“尊上,”小辞本就心绪起伏,闻言更是差点落下泪来,语气竟添了几分责难,“您去了哪里?整整十年都杳无音讯,好不容易左护法将您寻回来了,您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模样……”
桑梓愣了愣,还没来及回她,又见那位长须老者往前走了两步,皱眉问道:“尊上,如今你丹田空空如也,那修炼两千年的妖丹去了哪里?”
两人关切着急地望着她,桑梓只好老老实实答道:“我记不清了,十年前便忘了很多事情。”
老者沉吟了一会,叹气道:“尊上消失十年,老夫与左护法瞒着妖界众人至今已是到了极限,尊上既已回来,若要重拾妖力主持大局,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便是另寻一千年妖兽的内丹,炼化入自己体内。”
“是否只有这般做,我才能化为人形?”桑梓问道。
“是。”老者又道:“两日前老夫便替你寻来了一千年蛇妖的妖丹,只等你点头,便可施法炼化。”
小辞面带忧色,闻言附和道:“长老说的不错,况且尊上,您的身子长久没有妖力,现已是动辄行动不便。奴婢愿为二位主子护法,不如即刻便炼化罢!”
桑梓点点头,“那就麻烦长老了。”
老者也不多言,从袖中掏出个锦盒,将那蛇妖内丹拿了出来。
妖丹同杏子一般大小,暗红色的妖气在其上丝丝缠绕,像是吐着蛇信的妖冶毒蛇。
小辞走到角落将长信宫灯旋了旋,宫殿内顷刻间妖气横生,如网般将殿中央的一人一狐包裹了起来。
老者运掌催动功法,那妖丹不过一刻钟便化为一股丹水,顺着老者的妖力灌进了桑梓的丹田。
丹田开始迅速发热,将那丹水缕缕融合,重新结成妖丹。
妖丹既成,红光大盛,铺天盖地的妖气向桑梓涌来,霎时便拔骨附筋,将她化作人形。
浓郁的妖力在经脉流动,充盈着四肢百骸,让桑梓平复了许久才睁开双眼。
长信宫灯旁架着一座等身的雕花铜镜,让她一睁眼便瞧见了自己现在的样貌。
清丽的面容无甚变化,却在眼角眉梢添了几分妖冶气息,火红的皮毛化作一袭合身的广袖红裙,同如墨的云鬓相得益彰,仿若堕入万丈红尘的仙子,一举一动皆是惑人心魂。
老者见她终于恢复原貌,也是略松了口气,“尊上,这两日且勿妄动妖力,两日后若是没有异状,才算是化丹成功。”
桑梓躬身行了一礼,敬重道:“多谢长老襄助。”
“你我之间无需这些礼数,”老者摆了摆手,冲小辞道:“好好照顾尊上,有何不妥皆来告知于我。”
“是。”小辞乖巧地福了福身。
老者朝冲桑梓道:“今日妖界琐事繁多,老夫便先行一步。尊上,臣告退!”
“长老慢走。”
待老者出了殿门,小辞才走上前来,抓着桑梓的衣袖慢慢红了眼。
桑梓最见不得女子伤心流泪,轻轻拍了拍小辞的手背,安抚道:“别哭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奴婢以后再不准您一个人出远门了……”小辞抽抽搭搭地抹了抹眼泪,又道:“不成,妖丹丢了不能这般算了,奴婢这就派人去找。”
“好了,不着急。”桑梓将人拽住了,无奈地笑了笑,“我且问你,青岑可回了此处?”
“嗝,左护法?”小辞打了个哭嗝,缓缓道:“三日前将您带了回来,接着长老便给他施法解了个什么禁制,昨日又从人界带了个浑身是伤的修士回来,今日……今日好像没出宫。”
桑梓闻言挑了挑黛眉,心喜道:“那修士如今安置在何处?”
小辞抬头瞟了她一眼,怯生生道:“左护法说那是您的新宠,和以前那些男妃、美人一同安置到飞花宫去了。”
以前那些男妃……
桑梓默了一瞬,半晌才道:“带我去他看看罢。”
“是,尊上。”
小辞提了盏宫灯在前方带路,两人不疾不徐地往飞花宫走去。
第19章 19.羲和绝恋(六)
出了宫门后复行百余步,入眼是廓然的结香树林。
宫灯的微弱光亮给暗黄色花蕊镀上了一片朦胧,结香馥郁的香味在夜色中缠绕蔓延,沁人心脾。
小辞见桑梓对着这片结香多看了两眼,便将宫灯往上提了提,笑道:“尊上以前还给奴婢说过这结香花的渊源,想必您如今也是忘了。”
“哦?”桑梓既为青帝,对这人间花草总是偏爱的,此刻也来了兴趣,问道:“是何渊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