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荷尔蒙总是会在绝境的时候飙升到最高。
他看着贝芷意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睛,听话的一如既往。
她很少会问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说她做,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做完,然后退回到角落里,微笑着看着所有人笑闹。
她存在感很低,但是所有人都发现,自从她来了之后,基地变得干净了很多,以前堆放得乱七八糟的库存都被细心的分门别类,厕纸永远都是满的,冰箱里的水永远都是够的。
她其实,是需要被肯定和称赞的,维克多随口夸的话都能让她红了脸两眼笑成弯月。
“你……回去以后不要这样了。”他听到他自己不受控制的开口,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机会。
如果粉末是真的,这个岛上的医疗设施根本撑不到他们等到专家和仪器,他们两人必死无疑;如果粉末是假的,五天后她就会离开,回到他母亲出生的那个国度,她绝对不会再联系他,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哪怕心有不甘,哪怕心心念念,做完那些事,他也不见得有命再飞去中国追她。
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为零。
可她现在就在他眼前,白皙的额头因为太热变成了微红色,头发湿漉漉的,闭着眼睛,因为他刚才的话,眼睫毛微微颤动。
她真乖,哪怕害羞成了团,也记得他让她绝对不要动的命令。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做志愿者。”她在申请表格申请原因这一栏写得非常敷衍,她说她来学习环保。
他向来很看重这栏表格的内容,她能进来做志愿者,纯粹是因为维克多放水。
“来这里的人有一部分是真的热爱环保,像小樱这样的,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职业需要体验生活,像依坦着这样的。”和安停了一下,他的理智让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尽量的用队长的口吻,克制的咬牙切齿,“可我觉得,你是第三种,你来这里是为了逃避生活的。”
贝芷意眼睫毛颤了颤。
“你总是要回去的,逃避没有用。”和安盯着她颤动的眼睫毛,“所以,回去以后不要这样了。”
“你要学会拒绝,做事情要学会邀功,有很多事情不一定一定要做到完美,所以必要的时候,你要学会偷懒。”
“你并没有不适合很多地方,你只是太听话了。”
太好欺负了。
这么好欺负的姑娘,相亲的时候应该会很受欢迎。
男人总是有保护欲的,她那么小小软软白白的一团,应该很容易能找到她希望的结婚对象。
贝芷意的睫毛又上下颤动了一下,这一次,眼角微微的红了,有液体从她闭上的眼睛里流出来。
她所有的情绪都是无声的,开心害怕难过委屈甚至哭泣。
眼泪流出来之后开始变得汹涌,和安眼睁睁的看着她肩膀非常非常克制的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迅速的静止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让她不要动,不要用力吸气,她就自动自发的止了眼泪。
“好。”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眼泪却已经完全止住了。
眼睛仍然闭着,呼吸仍然努力平稳。
和安的心,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揪了一下。
“你……”他词穷了,“你睁眼吧。”
突然就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明明那么喜欢她的乖巧也享受着她的乖巧,却仍然腆着脸让她学会拒绝。
如果有他在,她根本不用勉强自己去做这些。
可惜,他们之间没有如果……
他挫败的,看着她睁开了眼,红彤彤的带着湿意。
她看了他一眼,敛下眉眼。
心照不宣。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这个词。
***
依坦在中途回来过一趟,隔着窗户穿着全套的潜水衣。
和安和贝芷意不能大声说话,所以都是依坦在说。
这个平时神神叨叨,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兽医先生,说话的声音一直在抖,语无伦次。
“维克多一直在码头等调度,阿盖抓到的那个送信人现在也被维克多押在码头。”
“我觉得肯定是假的,送信的那个人身上什么防护都没有。”
“你们不要乱动啊!哪怕是假的也不要乱动啊!说不定不是假的,说不定剂量不足,总之和安你这种天天在作死天天都不会死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Miss贝还答应帮我定期找小樱聊天呢,所以她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看她平时说话声音跟蚊子一样,洋娃娃一样都不用呼吸,所以肯定也没有吸入太多。”
“没事的没事的。”
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应该安慰谁。
“海上巡警还有四个小时就过来了,今天海上没有风浪,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你看你们运气那么好,现在是雨季海上居然都没有风浪,所以一定没事的。”
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
“烦。”和安小声的哼了一句。
他们俩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贝芷意又天生话少。
贝芷意眯眯眼。
“你怎么了?”他拧眉。
他们两个的脸被湿布遮住了大半部分,所以他看不清楚贝芷意的脸色。
她脸一直有些潮红,刚才眯眼的动作看起来有点虚弱。
和安心里咯噔了一下,脊背不由自主的挺直。
“我……头晕,还有点恶心。”贝芷意声音很轻,说完恶心之后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她又忍了一下,把翻涌而来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她觉得她可能有点中暑,可是现在的症状又同和安之前形容的太像了,她看了一眼和安。
“对不起。”她又下意识的道歉。
……
和安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
“你只是中暑。”他很坚定,“粉末的症状不会那么快。”
他看起来冷静的毋庸置疑,但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开始说英语。
脱口而出的母语,代表了他其实也很慌。
贝芷意轻轻的嗯了一声,不想揭穿他。
病毒信件的实感在这一刻才开始慢慢的侵蚀她的脑袋,她终于从因为两人靠的太近而变得黏黏糊糊的心情中反应过来——她,可能真的会死。
是真的死,在异国他乡,没有人知道的离岛上。
只是因为拆了一封信,就死了。
“他们会把我的遗体送回去么?”她问的很认真,想了想又否认,“感染了病毒肯定就送不回去了,那火化了以后应该是可以送的吧。”
“……”和安瞳孔紧缩。
“我本来以为我可能是不怕死的。”在和安冲进来告诉她这粉末有问题的时候,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回国之后的生活绝对仍然是一成不变的。
她偶尔会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活着也挺累的。
可是等真的开始恶心头晕胸闷的时候,她发现她还是怕的,除了怕,她还有些不甘心。
“我来这里两个月,都还没有学会游泳,也不会潜水。”
小樱说过,这里有最好的潜泳点,可她在这里两个月,连沙滩都很少去。
“我甚至连基地的健身房都没有去过。”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白活了。
这个地方可能是她的葬生之地,可她熟悉的就只有菜场厨房和大厅教室。
“那个,火化了应该是可以送回去的吧。”她焦虑了一下,觉得还是需要先考虑实际问题。
她总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她活着已经很安静了,她不想要死了,都那么安静。
“……”和安控制住自己深呼吸的欲望。
“你闭嘴。”他开始命令,“然后闭眼。”
“你只是中暑。”他强调。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贝芷意又开始压抑自己翻涌上来的恶心感的时候,她感觉到和安的肩膀动了下。
“没事的。”他说,“要死,也是一起死。”
作者有话要说: 依坦:…………hello??
第14章
海上巡警队来的比依坦说的快,傍晚七点多钟的时候,门外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开门进来的只有两个人,全副武装穿着防生化服,变魔术一样在两人周围快速的升好了塑料防护隔板。
“别紧张。”巡警的声音闷在生化服里,看了下周围,称赞,“你们做得很好。”
和安灰绿色的眼眸一直盯着贝芷意。
“她有点脱水,应该是中暑。”贝芷意听到和安在和巡警说话。
她确实很不舒服,耳朵里面嗡嗡的,全部的力气都放在维持不动这件事情上。
但是她仍然很敏锐的发现,和安在描述她症状的时候,两位忙碌的巡警动作都停了一下。
她扯了扯嘴角。
这下实感更加强烈了,连全副武装的专业人士都对这样的粉末心存忌惮。
巡警的动作,和她看过的美剧很像。
他们小心的收集了桌上所有的粉末和信纸,然后用一块刮板,刮下了贝芷意手上和身上残余的粉末。
动作很细致。
贝芷意看到这两位巡警年轻的脸,郑重的像是在拆□□。
然后就是检测等待。
“三分钟。”巡警冲贝芷意笑了笑。
这是她生命中最长的三分钟,和安灰绿色的眸子一直盯着她,她头晕到恍惚,全身忽冷忽热,混沌一片的脑子里,却一直控制不住的在想,拆信的人是她,和安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进来,不用和她一起死的。
他和她一样,都暴露在这个环境太久了,她手上身上的粉末避无可避星星点点的洒在他的潜水衣上。
他和她一样危险,她担心的死亡阴影也同样降临在他身上。
可他从头到尾只看着她,一句埋怨都没有,给她勇气,帮她撑住悬空的手,半跪在她面前,整整四个多小时。
一动不动。
她今天如果死在这里,和安就是她这辈子对她最好的男人;她今天如果能够活下去,和安也一定是她这辈子对她最好的男人。
虽然她知道,今天不管是谁困在这里,和安都会冲进来。
他的责任感太强,不会允许自己的队员出事。
他并不爱惜自己,活的像是没有明天。
可一个仅仅相处了一个多月,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和她一起死的男人。
她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了。
她看着那个拥有者冷色调眼眸,眼底却一直温柔的男人,等那两位年轻的巡警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用几近雀跃的语气通知他们,那些微黄色的粉末只是苏打粉的时候,痛哭失声。
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得那么大声,她甚至在哭到最高|潮的时候,听到了自己喉咙深处的呜咽。
完全不管围观群众,不管别人怎么看她,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死里逃生后的发泄,只有和安,他抱着她,拍着她的肩膀,承诺一般的安慰她,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她的不合时宜,她的内向害羞,她觉得的,失败的人生,都会好的。
像这个闷热的下午一样。
涅槃重生。
***
贝芷意哭到快要窒息。
她内向,可其实并不爱哭,她会流眼泪,也永远只是安静的。所以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哭那么久,那么大声。
她哭到两位巡警扯掉了塑料防护,脱下了防护服。
哭到维克多和依坦冲进大厅。
哭到巡警从一开始的感同身受到后来的尴尬沉默。
哭的和安带着海水味道的潜水衣上都是她的眼泪和苏打粉。
“你还想不想吐?”和安无奈的语气有劫后余生后的轻松。
“想。”贝芷意一边哭一边点头。
她感觉到和安笑了。
她还坐在椅子上,和安仍然还是半跪着,身高的差距让她可以很轻松的趴在他怀里哭,也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我腿快要麻断了。”和安在她耳边压低了嗓子,“你先起来,等我缓过来了,我们再继续哭,好不好?”
声音温柔的滴出水,那一句好不好,硬是把贝芷意沉浸在绝望中的情绪吓清醒了。
她止住了哭声。
因为之前哭的太猛,所以虽然止住了哭,却仍然止不住抽搐。
“对不起。”她慌慌张张的带着椅子一起后退,泪眼模糊的看着和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咧着嘴皱着眉开始按摩他的小腿肚。
她的手也下意识的伸了过去。
手指头碰到他小腿肚的那一刹那,和安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两个第一次牵手。
他手心有汗,她手背有泪。
贝芷意一边抽抽一边非常响亮的打一个嗝。
她已经分不清楚现在的窒息感到底是来自于中暑还是来自于心跳过快。
和安居然就这样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不是幻觉,她觉得和安在握住她的手之后,还用大拇指揉了揉她的手背。
贝芷意的嗝开始停不下来。
“去洗把脸,多喝点水,如果困了,就先睡。”和安用的中文。
半命令式的口吻,一半队长一半和安。
“这里有我。”他说。
他还需要收拾残局,送信的那个家伙现在鼻青脸肿的缩在角落里,两名巡警在看完了八卦后早就作出了录笔录的姿态。
他作为这里的负责人,不可能离开。
虽然他知道,错过了贝芷意这次嚎啕大哭,等她下一次打开心扉,可能得等到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