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不懂,现在懂了,痛得都快要无法呼吸。
她都这样了,和安,该有多难过。
他得要难过成什么样子,才会跟她诉苦说自己吃不下饭,闻着屋子里味道觉得恶心。
她的呜咽渐渐地变成了啜泣,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公司里,隔着一层玻璃一层百叶窗,低着头哭到手脚冰凉。
***
布莱德是在贝芷意低着头啜泣到快要窒息的时候进来的,手里拿着她的手机。
“你手机响了很久。”他把她一直在震动的手机递给她,关上会议室的门,压低了声音,“你家里的电话。”
贝芷意接过,很失态很窘迫,一边道谢一边道歉。
“安失踪的时候,我找了他半年。”布莱德拍拍她的肩膀,“我理解你的感受,发泄出来会好很多。”
“谢谢。”贝芷意再次道谢,泪眼模糊的看着布莱德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帮她关好会议室的门。
贝芷意又呜咽了一声。
和安把她介绍进这家公司,是考虑过她的性格,考虑过布莱德能教她很多帮她补漏,甚至……也应该是考虑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通过别人把他的事情告诉她,她身边,不至于没有人。
他一如既往地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唯独没有考虑过他自己,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得不通过别人把这件事说出来,那么那个时候,他身边,应该也没有任何人。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回家,独自去揭开他提都不敢提的伤疤。
贝芷意盯着手里的电话,她父母打过来的,四个未接来电,一直不停的在响。
她爸妈,早就知道她同和安的事情,等她离开泰国了,单独找了和安。
这是她家里处理事情的方式,她很熟悉的方式。
她咽下呜咽,红肿着眼睛,在电话再一次响起来的时候,划下了接听键。
她声音里面的鼻音太重,喂了一声之后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下。
“你现在在哪里?”禹怀萍的声音,问得有点急。
“公司。”贝芷意对父母所有的问话,都习惯性地有问必答。
禹怀萍似乎松了口气。
“下个周末的时间空出来。”她没有问她女儿电话那端明显的哭腔是为了什么,语气一如既往。
“我……”贝芷意闭上酸涩的眼睛,“我下个周末应该没有时间。”
她的手悄悄地握成拳。
她能猜到她妈妈下一句话是什么,她祈求她妈妈不要说出口,不要在这样的时候说出口。
但是禹怀萍没有心软。
“周阿姨家里的的侄子你知道的吧,也在魔都上班。”她完全无视贝芷意的话,“银行里的,虽然现在在柜台,但是他们家的门路摆在那里,等熬到一定年龄了也就升到办公室了。”
“银行这两年的效益虽然不如以前了,但是总归还是稳定的,三十几岁十几万的车子已经全款买好了,房子的话他们家看上了嘉定区的房子,虽然有点远,但是那边的房价他们全家都出一点,我们家再出一点,凑个首付加上装修绝对是没问题的。”
“你周末要加班的话,晚饭还是要吃的吧,就凑个晚饭时间,他上班的地方离你公司不是很远,打个车过去,妈妈给你报销。”禹怀萍停顿了一下,语气放缓了一点,“小意啊,找老公还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
“周阿姨跟我是多年的同事,平时虽然也拌过嘴,为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红过脸,但是他们家的事,我们都知道是不是?”
“你在魔都上班有个头痛脑热,小周上班的地方离你也近,结了婚以后吵架回娘家也就只有半个小时,他们家的孩子我们也是看着长大的,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可能没有那么浪漫,但是浪漫这种事,不能当饭吃对不对?”
贝芷意不说话,她盯着百叶窗,白色百叶窗上的条纹让她有些眼花。
“总之,你把时间空出来,你们两个小的时候也在一起玩过,吃饭的时候我跟周阿姨就不过去了,吃饭的时候记得AA,不要点味道太重的东西。”
“我和你爸爸这边还有点事,下个礼拜来魔都一趟,家里给你做了不少小菜,你那个出租屋也应该换换了,我跟你爸还有些存款,到时候我们找个一居室的有窗户的房子,这样以后人家小周看到了也不会觉得条件太差。”
“你就放宽了心好好上班。”禹怀萍压低了声音,“上班的地方哭成这种样子,你也真是好意思的,越活越不像个样子了!”
贝芷意闭眼。
“妈妈。”她声音还是很哑,哭腔还是很浓,但是这一次,她不打算遮掩,“你们不能这样子的呀。”
她的眼泪又开始忍不住。
“你们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呀。”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一定要让她去相亲,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她今年二十七岁了,不是七岁。
哪怕他们不知道她同和安之间爱的有多深,也不应该就这样抹杀掉她的感情。
装作不知道,比拒绝还要让人难堪。
“因为我们想给你留点脸。”禹怀萍声音彻底的冷了下去。
她没料到她女儿会有勇气把这件事情摊开来说,他们以前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贝芷意性格并不会交不到朋友,但是她太好拿捏,太容易交到坏朋友,他们都是用这种方式劝退那些性格彪悍不服管教的孩子的。
贝芷意一直都知道,而且从来没有反对过,更没有像今天这样把事情挑明了,还敢带着委屈。
“我们联系过他,你爸爸甚至还给他一个面对面见面聊的机会。”既然说开了,禹怀萍后面的话就变得很直接,“但是他的表现是什么?让你知道我们给他打了电话,失约失信!”
“你大学毕业之后,我们从来没有反对你谈恋爱,妈妈也一直说,女人一定要在三十岁之前结婚生孩子,要不然你以后没有精力一边忙工作一边带孩子。”
“但是谈恋爱的目的是结婚,不是为了一时心动,你们双方都是需要负责任的。”
“你觉得他现在这种行为是负责任么?”
“我们知道他有事要做。”禹怀萍教育贝芷意的时候,贝芷意从来都插不上话,她总有很多道理,她总能把各条路都堵死,“我也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比见我们要重要很多,他在电话里面解释的很清楚,也很诚恳的道过歉。”
“但是小意啊……”禹怀萍叹了口气,“情和理,是要分开的。”
“我们和他通过两次电话,我承认,我们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年纪不大但是礼数周全,和长辈说话不卑不亢,这样的一个人,认识做朋友其实是非常不错的,但是小意啊,你不能和他谈恋爱。”
“你不能和一个永远都有大事要做,你永远被排在第二位的男人谈恋爱。”
“日子过到最后都是柴米油盐,之前的爱情再美好也会被消磨光的,我们先不要提他是外国人这件事,你以后能接受你自己的生活,永远被排在第二位,自己的需求前面永远都扛着大义么?”
“你爸爸和我,尊重他。”
“但是,他不能成为我们家的女婿。”
第70章
贝芷意有些游离。
她在想,她爸妈知道的好多,和安居然背着她和她父母通了两次电话,她爸妈居然知道和安是做什么的,还知道他为了什么才没有来中国。
她爸妈是出了名的严师,很少会夸人,但是和安两个电话之后,她妈妈说,他们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他瞒得真紧,明明她还跟他抱怨过她爸妈最近有事情瞒着她,家里面近期可能会有客人。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管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扛得住那么多东西,他只关心她会不会觉得为难。
他在被黛西爷爷逼到不得不露面的时候,还没忘记打电话给她的父母。
这样的男人……
“妈妈。”贝芷意再一次开口,情绪突然失控。
之前感情被无视的委屈,乍然知道和安身世后的无助,再加上心里面压着的怎么样都释放不了的心痛,她喊完那两个字之后,突然之间,泣不成声。
她突然不想再辩解自己的感情有多真挚,不想再告诉她爸妈她这一辈子除了和安绝对不会再和其他任何男人结婚。
她就只是委屈的,啜泣着含含糊糊的说着你们不能这样,哭到最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退化成了四五岁的孩子,只知道像父母讨糖吃,不讲道理也不想再讲道理。
禹怀萍……非常意外。
她一直以为自己孩子的情绪并不外露,她很懂事,很多事情哪怕当时没有说服她,她也会先服从,等事情过去之后,她也总是能够真的理解。
双教师的孩子,似乎天生就得贴上懂事听话的标签,在幼稚园里的时候,幼稚园里的老师都会教她,你爸爸妈妈都是老师,所以你要当班长,你不能和别人抢点心吃。
她从小就很懂得不要让爸爸妈妈丢脸。
他们家的人,擅长讲道理,耍赖这种事情,她印象里面贝芷意上了幼稚园之后,就慢慢的少了。
她哭得太伤心了,她在电话这一头都能听到她喘不上气之后喉咙里的呼呼声。
禹怀萍承认,她有些慌了。
她先是在电话里呵斥了两声,说她现在像什么样子,大白天的在公司里哭成这样,别人会怎么想她。
但是没有用,回答她的是贝芷意更加绝望的哭声。
禹怀萍非常不熟练的放柔了声音,用和他们家一两岁小外甥说话的语气,别别扭扭的说了一句:“别哭了,听话。”
也没有用,贝芷意哭得像是想把这二十几年的压抑和委屈都发泄出来,哭得狠了,根本刹不住车。
“你一直哭,解决不了问题。”禹怀萍忍不住又想要说教。
她是她妈妈,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她和她爸爸两个人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帮忙,两个人一边上着班一边艰难带大的女儿,哭成这种样子,当妈的不可能不心疼。
她一直都是心疼的。
心疼女儿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得被人贴上听话乖巧的标签,心疼女儿被人欺负了为了不让他们难过瞒着不让他们知道,也心疼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一个人在家里做作业,从小到大,很少让他们操心。
她一直都心疼她太过懂事。
但是现在社会太难了。
他们两个只是普通县城中学里的老师,汲汲营营一辈子,她爸爸最多也就只能当上教导主任就到顶了,他们帮不了自己的女儿太多的忙。
他们只能努力的教会她如何在社会上立足。
他们很严厉,他们从来都不夸自己的孩子,哪怕贝芷意从小到大的奖状他们都用塑封封好存好。
他们本身就是教育工作者,他们不会不知道高压教育下,他们的女儿可能会有一些性格缺陷,比如说被高压的过于温顺,比如说,过于自卑。
但是最起码,她足够的认真,她比别的孩子都多了几分韧性,她在遇到困境的时候,很少会慌了手脚。
所以他们对她,其实一直都是放心的。
直到今天,她哭成这个样子,怎么劝都劝不好,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时候,禹怀萍心里,真的问了自己一句,让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压抑成这样,是不是真的是好的。
为了让她身上认真细致的特点发挥到最大,他们这些年来做的,是不是真的就是对的。
“小意。”禹怀萍说的有些艰难,“你先不要哭了,妈妈知道你委屈,妈妈也知道你在魔都的日子过得很难,但是哭不能解决问题。”
“你先把眼泪擦一擦,大庭广众的你那么大一个人哭成这样你也不怕别人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母性毕竟是女人的天性,前面两句话软和下来后,禹怀萍后面就得心应手了。
这是她的女儿,哭成这样,她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她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为了让她能在这么艰难的世道活得好一些,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也希望她能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挺过去。
到底,还是太严厉了。
她听着贝芷意那边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点,松了口气,却再也没有端起常用的老师的口吻:“就因为我跟你爸爸不同意你恋爱,就哭成这样?”
她不太相信自己女儿会那么脆弱,她担心的,是这段时间她在魔都又有了新的委屈。
“和安的人很好。”贝芷意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晕头晕脑的,先辩解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他很好很好。”
“……”禹怀萍有些无语,却再也不敢再说些严厉的话刺激她,“我和你爸爸没有说他人不好啊。”
贝芷意抽嗒了一下。
她其实脑子还是混沌的,之前的冲击太大,发泄到一半接到家里的电话说的又都是她不爱听的,她哭的时候,完全控制不住她自己。
但是她没想到她妈妈居然先软了下来,刚才那句妈妈知道你委屈,说得她在那一瞬间几乎溃不成军。
她胆子大了一点,有些珍惜现在这样的平和的时光,所以她把那句我要和他结婚给咽了下去,换了一句委婉的:“那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
和安是她这辈子能找到的最好最好的人了,再也没有了。
“就算我们同意你远嫁,他现在的工作再加上他家里的那些事,都太复杂了。”禹怀萍听着女儿哑着嗓子嘟囔的语气,心里更加的酸了。
她……真的快有二十年,没有听到自己的女儿那么情绪外露的撒娇了。
贝芷意打了一个嗝。
她现在的脑子,没办法让她知道她父母到底是怎么知道和安的家事的,她只是昏昏沉沉的觉得,她爸妈仍然还是无所不能。
禹怀萍到底还是了解女儿的,贝芷意的沉默让她意识到一件事:“你今天才知道他们家的事?”
难怪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声音会是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