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的心瞬间溢得满满的。他低头亲了亲正军的小脸,对方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触碰自己,往被子里一缩。
王守仁心满意足地出了东屋。
等他把马车送回队里,到了灶房,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儿。
王守仁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钱淑兰看到他这馋样儿,笑得满脸褶子,“你这孩子,赶紧把门关上啊。就这么点肉,娘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要是被其他人闻到,你还吃啥吃!”
听到这话,王守仁赶紧反手把门关上。
坐下来,看到他娘给他留的都是肥肉,足有半碗。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下午赶了好几个小时的马车,身上又累又冷,这会儿闻到肉香味疲惫一扫而空。
灶里火烧得很旺,空气里全是暖意。钱淑兰不停往灶膛添柴,抽空回过头的时候,看他眯着眼吃得十分惬意,钱淑兰笑着道,“娘给你烧了热水,待会儿,你可要好好烫手,这冰天雪地的,可别结了冻疮,那可就遭罪了。”
大炼钢结束之后,钱淑兰就跟家里人说,她之前早就买过一个锅,她藏起来了。
为了让家人相信,她还带领家人亲自去地里挖。
不过,她严厉禁止家里人出去乱说。为了以防万一,家里小一点的孩子根本不让进灶房,就怕小孩子嘴里没个把门,把他们家有锅的事情说出去。
王守仁拿着红薯,吃着炖得香软的红烧肉,忙不迭地点头,“谢谢娘。”
钱淑兰摆摆手,“谢谢啥呀。”她看了一眼王守仁道,“咱们一定不能心软。那老孙家肯定不会就这样吃闷亏的。你要时刻注意三个孩子的动向。千万别让他们被老孙家的人利用了。到时候跟你离了心可就不好了。”正国她倒不担心,可正康和正军就难说了。
王守仁细细想了一番,也觉得有道理,忙不迭地应了。
吃完饭,王守仁舀了一瓢热水,把碗洗了。
又拿着瓦盆给自己洗脸洗脚。
收拾完,才搀扶着他娘回屋,然后自己也回东屋睡觉去了。
等他躺在床上,盖着又厚又软的棉被,看着正军睡得香甜的小脸,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话说,被王守仁丢下的孙大琴眼睁睁看着王守仁驾着马车走了。
她气得直跺脚,心里也开始慌乱起来。
想到自己的病,孙大琴拽着鲁三翠的胳膊,朝她哭,“娘,您就借我三百块钱吧。我一定会还你的。”
鲁三翠才不信那个一毛不拔的亲家能还钱呢。
上次,自己辛辛苦苦帮她闺女张罗对象,她连点表示也没有。她要是再干这么傻缺的事,那她就是脑子有坑。
所以,无论她闺女哭得有多惨,她就是两个字“不借!”
孙大琴没法子,又朝两个弟弟哭求,两个弟弟也不理她。
孙大琴又朝两个弟妹开口,甚至连下跪也用上了,可同样被他们拒绝了。
本就发着高烧,头重脚轻,再加上又重感冒,半天没吃过东西的肚子还饿得咕咕叫,虚弱不堪的孙大琴直接倒了下来。
孙家堂屋本就不大的地儿,凌乱地放了好几个凳子。
孙大琴倒下去的时候,脑袋就磕到离她最近的凳子上,发了好大一响,把孙家人吓了一大跳。
鲁三翠让孙建设把孙大琴抱到自己那张炕上,探手去摸她的脑后,发现没流血,松了一口气,又察觉到掌心下的温度有些不正常,忙探手去摸额头,而后吓了一大跳,“怎么这么烫啊。”她朝昏迷不醒的孙大琴拍了一下,边拍边骂,“这个死丫头,怎么这么会作死呢,这么冷的天,还跑啥跑。”
说完,就让孙建党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摸了一下孙大琴的额头,手心和脚心,“发这么高的烧,赶紧送到大医院吧。我治不了。”
听到要去大医院,鲁三翠哪舍得花那钱,立刻拉住赤脚医生的胳膊不让他走,“三叔公,你别走啊,你救救大琴吧,你看着她长到大的,你可不能不管她啊。”
赤脚医生十分无奈,“我又没有药,你让我咋治?”
鲁三翠不舍得花钱,孙建设赶紧朝赤脚医生道,“三叔公,你给想想办法。这冰天雪地的,我们怎么送去医院呐。”
赤脚医生自然也知道老孙家的情况,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有谁愿意为这碗水花那冤枉钱呢。于是,他思考了一会儿,“听说,烈酒可以降温,还有可以用温水擦擦额头上的汗。”
说完,转身就走。
孙建设赶紧出去送人。
屋里,鲁三翠立刻让大儿媳妇去烧水。
大儿媳妇吕春妮立刻嚷嚷开了,“娘,咱队里好不容易就分了那么一点点黄豆杆,每天连烧炕都不够,还给她擦汗。”
鲁三翠把眼一瞪,“你再胡咧咧?这是我闺女。我还能看着她去死吗?一点温水你都舍不得,你心咋这么狠呢。”
吕春妮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二媳妇林秀贞拉住。
等两人出了房门,鲁三翠抱着大琴就开始哭,“我哭命的儿啊,老王家真是狠心呐。居然就这么把你给扔下不管了呀,你可一定要撑过去。咱们好去找老王家算账啊。”
屋里哭哭啼啼自是不必提。
灶房里,吕春妮把小板凳歪倒,一屁股坐下,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林秀贞,“你拉着我干啥?”
林秀贞往外瞅了一眼,见没有人,立刻反身把灶房门关上,也搬着一个小板凳坐下,凑过来小声道,“你不赶紧把高烧降下来,把人送走。难道还要把人留下来吗?”
这人是不是傻啊?就一点热水而已,重点应该是那个治病的钱吧?
被妯娌一提醒,吕春妮也忘了这一茬了,她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打开灶房门。
被林秀贞喊住,“你干啥去?”
吕春妮想当然道,“当然是让你大哥把人送走啊。都已经退出去的人了,还待在我们家干啥。”
林秀贞真是服了她了,这个大嫂做事说话都不带脑子的吗,她指了指窗外,堆积得那么厚的雪,“外面冰天雪地,路上到处都是泥坑,你也真舍得让大哥吃那苦头。再说了,那队里的马车是那么好借的吗?”
孙家村生产大队的马车可不是随便借的,不给大队干部一点好处费,你凭想借到。
吕春妮拉门的手立刻收回来,鼓着腮帮子,憋着气坐回原处,把黄豆杆折成好几道,开始烧火。
见她没有再闹,林秀贞终于放下了心。
第二天,天气放晴。到处都在化雪。
一夜过去,即使没有用过一点药的孙大琴也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她的高烧也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
疲惫不堪的孙大琴掀了掀眼皮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她爹娘的炕上,身上盖的被子是那么薄,她心里直叹气。娘家还是太穷了呀。
她肚子饿得不行,抚着额头,正要下地找些吃的。
突然听到旁边堂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老孙家的屋子和王家差不多。
这间泥土房也是分为三部分,左右两边各是一间卧房。只不过,老王家是用土墙隔开的,他们家直接用柱子抵住房梁,中间用柜子分开。
所以,她睡在这屋,能清清楚楚听到堂屋众人说话的声音。
“娘,今天已经化雪了,咱们赶紧把大琴送回她婆家吧。总不能一直待在咱家。她还生着重病呢,要是死在咱家里,多晦气呀。”这是孙建设的声音。
孙大琴听了这话,心里凉得不行,忍不住晃了晃身子。她头晕得厉害,赶紧扶住炕沿,没让自己栽倒。
鲁三翠迟疑的声音传来,“你妹。。还病着呢。总要等她。。。好了再送回去!”
这次是孙建党的声音,“娘,啥叫好了呀,大琴那肺里可是长瘤子了。得要去大医院开刀子的。搁咱家哪能治好啊。娘,我知道你疼大琴,可我们才是你儿子啊。你可千万别受大姐蛊惑,就把钱借给她。那些钱可是给您几个孙子盖房子娶媳妇用的。可不能乱用。”
鲁三翠没说话。
孙大琴捂着胸口,疼得不行,肺里仿佛有根羽毛在不停地挠她,肺管痒痒得不行,她想咳出来,又怕旁边的人听见。她掐着自己的手指,硬是把那股钻心的痒意压了下去。
孙保财却在这时开口了,“你们放心,那钱是你们哥俩的,一分都不会给你大姐。她一个外人哪有资格用我们老孙家的钱。就是借也不行!”他朝鲁三翠道,“你给我警醒一点,将来你可是靠两个儿子来养老的。女儿再贴心,她能给你养老吗?还不是什么都得听婆家的。你可长点心吧。”
接着就是鲁三翠抽泣的声音。
两个弟弟轮番劝慰。紧接着两个弟媳妇也开始加入劝说队伍。吵吵闹闹个不停,鲁三翠终于妥协了。
听到她娘的那声“好”,孙大琴捂着嘴,开始痛哭。
她活了三十二岁。在孙家生活了十六年。那时候年景不好,她跟着一家人东躲西藏,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嫁人了,她第二年就给老王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婆婆对她和颜悦色,吃食上也不苛待她。她以为之前那些苦日子是她这辈子最痛苦的回忆。
可,那些记忆算什么?那些全是生活所迫,她怨恨的是旧社会对她的不公,怨恨的是日本人的残忍。
可现在呢?她很痛苦,揪心般的痛苦,像是有人要把她的血肉撕碎,要让她的血和肉生生分离,她钻心地痛。
她用劲全身力气方能支撑住的手臂终于受不住,直直往后倒了下去。模模糊糊间,她不禁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嫁人的时候,她憧憬着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她,会为她遮风挡雨,给她依靠的时候。她爹对她说,“明天你就是人家的人了,临走前,爹嘱咐你几句话,虽然男人是女人的天,可你也不能啥话都跟你男人说,你只要尽自己的本份就好。你要记得,你两个弟弟才是你的依靠。你过得差了,他们会给你撑腰,娘家永远是你的依靠。”
当她生了大儿子,婆婆天天给她吃红糖煮鸡蛋,她从未吃过这么好的伙食,以为自己就要走运的时候。她爹对她说,“你不要跟婆婆太亲,她对你再好,也不是你亲娘。你要是拿她当亲娘你就傻到家了。”
当她被婆婆戳破三个儿子一点也不孝顺她,她怕得不行,回家向她娘请教怎么当个好娘的时候,她爹对她说,“既然你的三个儿子跟你都不贴心,那你就多疼你侄子,将来他们孝顺你。”
当她对把婆婆奖励给正军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觉拿回娘家的时候,她爹对她说,“你这闺女,爹没白养你。以后,有好东西一定要想着爹娘,爹会让你三个侄子孝顺你的。”
。。。
现在,她爹却说她是外人,不愿意借钱给她。
那以前,她爹说的“娘家会是她的依靠”就是天大的笑话。
“婆婆再好也不如亲娘”,可现在婆婆都没有放弃她,亲娘却放弃了。
还有她最看不上眼的儿子正国都能把私房钱拿给她,可侄子连句宽慰的话也没有!
孙大琴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至亲至爱的家人会对她如此铁石心肠,宁愿眼睁睁看她死,也不愿伸手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20点30分发出来,么么哒
第74章
王家村生产大队,老王家,吃完早饭后,王守仁非要送两个孩子去上学。
钱淑兰原本想让他在家歇息,可他说两个孩子只有两双棉鞋,这么冷的天,一旦湿了,好几天不干,就来不及换脚了。
钱淑兰只好随他去。
今年钱淑兰给每人都重新做了两双棉鞋,照理说两个孩子应该不缺鞋穿。可这么厚的雪,刚化之后,路上全是泥泞,估计走上一段,这鞋就脏得没法看。
钱淑兰看了一眼正康,昨天,王守仁送孙大琴去孙家村的时候,她瞅准机会逮着正康问他的钱呢?
正康却死活不说。让他把钱掏出来给她看,他也不动,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架式。
这个大孙子无论是跟原身还是她都不亲近。钱淑兰只好在他们临走前,交待王守仁问问看。
王守仁点头答应了。
送走三人,钱淑兰回自己房间准备纳鞋底,刚坐到炕上,就听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吧。”钱淑兰把做鞋的圆簸箕拿到炕桌上。
李春花推门进来,破天荒得没有带着柱子。
钱淑兰有些好奇,抬头看了一眼,“你咋来了?”
李春花绞着手指,吭哧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娘,我。。。”
进屋半天就这样怵着,犹犹豫豫的样子,让钱淑兰看着就心烦,她穿好了针,戴上顶针,没好气道,“有话就说,我又不是老虎,又不会吃了你。你至于这么害怕我嘛。”
也不知道咋回事,教了那么多遍,这李春花总是这副小气吧啦,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也就是在她主意不到的地方,她还能正常一点。
被训了一下,李春花羞红了脸,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婆婆的脸色,见婆婆并没有真得发火,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才闭着眼,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娘,我不想借钱。”
听到这话,钱淑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想借你跟我说啥。我又没朝你借钱。”
见婆婆并没有骂自己“铁石心肠”之类的话,李春花微微有些诧异。
钱淑兰抬了抬下巴,“你坐在那边吧。跟我说说,为什么不借啊?”
李春花见婆婆和颜悦色,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心里的紧张和对婆婆的畏惧顿时一扫而空,她轻声道,“大嫂对我也不好,我不想借钱给她。再说了,她也还不起。”
钱淑兰头也不抬地‘噢’了一声。
李春花有点懵,不该是这个反应啊,昨天婆婆还教育他们要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呢。她不借钱,就算是明目张胆地反对了婆婆的话了吧?可婆婆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太不正常了!
她不由得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婆婆的脸色,想看看婆婆到底是不是在酝酿着什么时候爆发呢。
恰在此时,钱淑兰似有察觉似地一抬头,把李春花吓得赶紧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