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孩子的心事,他们从来没有在意过。真是粗糙得不能再粗糙的养儿法。她有时候都佩服这年代的人心大。
可随即又想到,也许是因为孩子太多了,生活重担太大了,父母哪还有精力去管孩子的内心世界呢?
两人到了成安街,王守智挨家挨户开始问有没有来过一个叫刘芳名的小姑娘。
终于问到第六家的时候,那个大娘满脸的不高兴,吊着嗓子哼了两声,“哦?你说的是小芳啊,我们家之前确实来过一个叫小芳的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她来得时候说自己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我看她说得可怜就让她住下了,一个月我还给她便宜了两分钱呢。”说到这儿,她一拍大腿,话峰一转,“我呸!谁知道都是骗人的。她亲爹后娘还活着呢。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撒谎骗人,白白浪费了我的同情心。”
她正说得义愤填膺,有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妇女经过她家门口,不屑地撇嘴,“当谁不知道呢?你不就是看她没爹没娘想把她说给你那傻儿子吗?还把自己标榜得这么高尚。咋那么大脸呢。”
这大娘气得嘴都歪了,抄起扫把就想上前跟她吵。
钱淑兰见两人想打架,忙拉住了大娘,追问道,“后来呢?”
那大娘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才回过神来回道,“后来还用说!当然是跟她亲爹回家了。死皮赖脸非要赖在我家,可她那亲爹那么凶狠,那娘更是满嘴脏话,我哪受得了,就赶他们走了。”
钱淑兰面色一沉。
那大娘见他们问了半天,也没问租房子的事儿,不由得地怀疑地打量着两人,“我说你们俩到底租不租呀。我跟你说,我这大通铺好得很,一间屋子只有十二张床,一张床只住两个人。”
钱淑兰忙笑着道,“我们先过来问问情况,等年后就过来。”她状似无意地问,“听说这边有糊纸盒子能挣钱,是吗?”
那大娘点了下头,“是啊,我这大通铺里许多人都去帮人糊纸盒呢。”她挑剔地打量钱淑兰一眼,“你这么大年纪,眼神也不好使,你还是换个别的营生吧?”
钱淑兰点了下头,“那行!我再想想!”
听到这话大娘暗骂自己一句嘴贱!她干嘛要说这个呀。
等走远了,王守智才开口道,“咱们把这情况跟民警说一下吧。”
钱淑兰点点头。
两人又去了派出所把这事说了一遍,那民警很热心道,“我们马上就去调查。你们放心在县里等着,千万别打草惊蛇。”
王守智原本还想自己去找呢,毕竟他是知道那女孩家的住址的。
可听民警这么说了,他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到红旗饭店才发现王守仁和钱明华早就已经吃过饭离开了。
钱淑兰跟杜大海聊了一会儿家常,便请对方帮着炒两个菜把肚子先填饱了。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回到水利局,王守智去上班。
院子里的马车已经没了,看来钱明华已经走了。他是大队长也确实不能一直耗在县城陪他们等消息。
钱淑兰推开宿舍看到王守仁躺在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直装睡的王守仁听到是他娘的声音,忙转过身,“娘,你怎么来了?”
钱淑兰看他哭得红肿的眼眶,多少也能明白他的心境,只是该说的还得说,“老大,正康是被你们两口子给惯坏了呀。”
听到他娘这么说,王守仁心里难受得不行。从早上开始,他就不停地反问自己,他到底是怎么把正康教成这副德行的。
他有什么好吃的,首先想到的是孩子,手里有钱了,也是给孩子花。他尽自己所能,把自己能给的东西,自己的关心全都给他们了。可正康却这么狠心,连他娘生这么重的病也不顾,离家出走了。王守仁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正康会变成现在这样。
钱淑兰给他答案,“你们两口子,一个只知道付出,一个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引导过他们。当他们撒娇耍赖要东西的时候,你就应该坚持原则。而不是一味的宠溺。当正康差点被人打死的时候,你们不该瞒着我。”
王守仁见他娘已经知道正康被人打进医院的事儿,懊悔得不得了,“娘,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钱淑兰当然信王守仁的心是好的,可是她依旧气得牙痒痒,“古人有句话说得好,棒打出孝子。我看他就是欠收拾!”他娘还生着病呢,他居然偷钱离家出走!一点孝心也没有,简直气死她了!一直以来,她的教育都是以温和为主的。从来没有想过要打孩子,这次她真的觉得正康这孩子就是打得太少了!
至于体罚不好,钱淑兰觉得那是因为没有被这熊孩子逼到无处可走的境地。像这种明知自己母亲生着重病,还偷钱的小畜生,打多少顿都不为过。
王守仁捏着拳头,懊恼地捶了捶床板,咬牙切齿道,“等他回来,我非要打断他的腿不可。”
钱淑兰看着他像纸老皮一样发狠的表情,立刻拆穿他,“得了吧!我看你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等到他被那姑娘骗得在外面露宿街头,连顿饱饭也吃不到的时候,恐怕你又会心软了。”
听了被他娘的话,王守仁懊恼的表情立刻化为担忧,迫不及待地追问,“真的吗?正康会吃不饱穿不暖?”
钱淑兰抿着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那眼神就是在嘲讽他的言不由衷。
王守仁顿时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钱淑兰也不想再说了,气得站起身,“你就惯吧,等你把孩子耽误了,有你悔得时候。”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身后的王守仁有些懊恼,还带着点彷徨与无措。
第二天一大早,钱淑兰和王守仁就到派出所问。
民警面色很不好,给他们一五一十地讲事情的经过,“我们根据你们提供的线索,到刘芳名同志的家里了解情况。等我们找到王正康同志的时候,他正在被一对中年夫妻追着打。被我们呵退之后,对方要告他拐卖人口罪。王正康同志已经被我们派出所收押了。”
钱淑兰气得咬牙切齿,没想到正康的胆子这么大,居然连拐卖人口都干出来了。旁边的王守仁一听拐卖人口罪直接傻眼了,他哭丧着脸,一把抓住民警的手,不停地求他,“民警同志,你是不是弄错了呀,我儿子他不可能拐卖人口,他还这么小,不能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呀。”说着就要给民警下跪,把那民警吓了一大跳,满脸的惊慌失措。
如果被别人看到有人对着另一人下跪,那可不得了,会有搞资本主义的嫌疑。
钱淑兰一把把他拽起来,瞪他一眼,“你添什么乱!”
王守仁眼眶都红了,张嘴就想求情。钱淑兰拍了他一下,“你给我闭嘴!”
说完她满含歉疚地看着民警,“对不起啊,同志,我儿子只是太心急了。”民警拍拍胸口,顺了顺刚才差点被吓破的心脏,忙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钱淑兰立刻请求,“民警同志,我能不能看看我大孙子?”
民警立刻同意,“行。不过你们得把失踪案给消了。”
钱淑兰立刻按照民警的提示,在之前那张失踪人口上签字。
办好之后,民警带着两人到看守所那边探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赠送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83章
到了探监室,两人见到了正康,只是一天未见,他胡子都冒出来了,脸上青一片紫一片的,嘴角还带着瘀伤,显然是被人狠狠揍过。
看到他奶和他爹,正康激动的眼眶都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王守仁见到儿子这幅惨样原先的愤怒就就被心疼所替代。他迫不及待地把正康拉到凳子上坐下。这年代条件落后自然不像后世是用电话机说话,中间还隔着玻璃不能拉拉扯扯。
现在就是一间屋子,摆着十几张桌子,桌子旁边摆两三张椅子,每个探监的人和探监对象坐在一起。
探监室的前后门都有一名狱警拿着长枪站在门口盯着他们的动作。
三人坐下之后,王守仁抱着正康痛哭流涕,边哭边骂,“你这个臭小子,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你知不知道你奶和我找了你好久。”
正康趴在王守仁怀里一个劲儿地哭。
一直等到他们哭了足足有五分钟,钱淑兰实在受不了了,皱眉提醒道,“探监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咱能不能别把时间浪费在哭上呀。正康,你赶紧告诉奶奶,拐卖人口是咋回事?”
被他娘这么一提醒,王守仁也顾不上哭了,赶紧把儿子推开,急切地问,“对啊,对啊,你赶紧说说究竟是咋回事?”
正康抹着眼泪开始说事情的经过。
这事还是要从刘芳名说起。
自从刘芳名被刘家父母找到之后,她好不容易攒到的钱全被他们搜走,而且还被他们关在在家里,哪也不能去。
后来,刘芳名从弟弟那套话,得知她爹已经把她许给一个瘸腿男人,听说还收了人家一百块的彩礼钱。
这年代的彩礼一般都是两三十块钱,一百块钱的彩礼绝对是天价了。说是嫁其实就是卖了。
刘芳名当然不想被人这么卖了,她急得团团转,拼命想办法。后来,终于有一天,她透过房间里唯一一个窄小的窗户看到同村的伙伴,便求着那人帮她去旁边的高中送信。
正康听到刘芳名被他父母找回来了,一开始是很生气的。可又实在放不下她。毕竟在他彷徨不安的时候,只有刘芳名一个人愿意亲近他,甚至还愿意给他当媳妇。
他心软了,于是夜里偷偷去找她。
两人隔着墙在窗口说话,刘芳名怕正康不想救自己,就把他小叔朝她要钱的事情说了出来。
正康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家人根本不想让他娶刘芳名,他伤心得不得了。
他想偷偷带刘芳名走,可刘家父母一直在家看着。他根本找不到机会。
正康只能想办法凑够钱,他想让刘家父母把刘芳名许给他。他原本回家想跟家人求助,可谁成想,却听到他娘得了重病需要很多钱的消息。这让他没法张嘴了。
他在家待了好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到学校之后,他每晚都去找刘芳名,看着刘芳名被她爹饿得虚脱无力,他十分自责,他怎么才能挣到钱呢?他在学校专门帮人抄作业,几天时间也只赚到一毛两分钱。再加上之前的,连五十块钱也没有。
最逼无奈,正康只好偷他爹的钱。他娘生着病,他也不敢多偷。
他拿着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百块钱求刘芳名的父母,把刘芳名许给他。
可谁成想那对父母见他一个小孩子身上揣了那么多的钱,立刻起了疑。
出于男孩子的自尊心,正康没把自己偷家里钱的事情说出来,撒谎说钱是他捡到的。
刘父刘母当即决定把正康的钱偷走。反正钱是他捡来的,也没人给他作证,他报警也没法子。
钱被偷之后,正康自然大闹一场,谁知却被刘父刘母打了一顿,反而把他赶走。
正康当然不肯走,他守在刘家门外想趁着刘父刘母睡着之后把刘芳名带走。
可谁成想,他撬门之后,带着刘芳名还没走出村子就被刘父刘母追上来了。
大晚上,他们把正康揍了一顿之后,就把人丢进灶房。
民警找到正康的时候,他正在被刘父刘母殴打。
刘父刘母要告他拐卖人口罪。正康已经就被民警带回来关押在派出所里。
听完事情经过,钱淑兰揉揉眼眶,额头青筋直跳。
王守仁已经慌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他双目紧紧地盯着他娘看。
正康眼睛已经哭红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拐卖人口了,明明他是在救人呐?刘芳名不喜欢那个瘸子,可她爹娘却罔顾她的意愿非要她嫁,这不是搞封建主义那套思想吗?他想不通,这些日子在看守所吓得半死。那些人太恐怖了,看着他的时候,眼里透出的光芒让他瞧一眼就觉得害怕。
钱淑兰朝正康道,“你确定刘芳名不会告你拐卖她吗?”
正康愣了一下,很肯定地点头,“她肯定不会出卖我的。”
钱淑兰叹了一口气,没好气道,“话别说得那么满!如果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她为什么要挑拨你和家人的关系?”
正康抹着眼泪,有些埋怨王守智,“那还不是小叔做错了,他为啥要告诉小芳赚钱的方法?”
钱淑兰气得半死,一巴掌直接扇到他脸上,怒瞪他,“你是傻子吗?这事跟你小叔有关系吗?就算没有你小叔这事儿,那刘父刘母就不卖女儿了吗?你不还得继续偷家里的钱救她吗?”
正康被打了一下有点懵,这还是他奶第一次打他呢。他疼得呲牙咧嘴。抹了一下嘴角居然流出血的。
王守仁心疼得不行,但又怕他娘说他惯孩子,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替儿子受罚。
钱淑兰沉着脸,狠狠地瞪着正康,开始训,“我看你就会惹事儿!你娘还生着重病呢,你居然就敢离家出走。你还拐卖人口,你就作死吧。等你留下案底,我看你以后还怎么找工作。你还怎么养活你的小芳?你看看你的小芳还会不会嫁给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窝囊废。”
从未被人如此辱骂过的正康脸上羞愤欲死,他揉着脸委屈地看着他奶,眼里满是恐惧与不安。
看到儿子被吓得不轻,王守仁实在是受不住,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往外走。他舍不得骂孩子,不如就让他娘来教吧。
正康看到维护他疼爱他的人走了,吓得小脸苍白,嘴唇抖个不停,看着他奶的目光更加畏惧了。
瞪了好一会儿,钱淑兰眼都酸了才收回视线。
正康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一直僵硬的身体也跟着松弛下来。想到他奶的话,他抖了一下,哭丧着脸,“奶,你救救我吧?”他双目含泪,两只手拽着他奶的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钱淑兰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有给他准话,“奶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救出来,要是奶奶救不了你,你就在里面待一年吧。等出来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队上挣工分,别出来惹事了。”
正康吓得脸色苍白。他不要坐牢,他才十五岁,他怎么能坐牢呢,他两只手紧抓着钱淑兰的胳膊不放,急切地哀求着,“奶,奶,你救救我吧,我不能坐牢呀。我害怕!这里的人看我的眼神特别让我特别害怕”此时的正康显然真的认为自己这回是真的要坐牢了。一直以为自己没错的信念瞬间土崩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