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妈妈本来只是抱着一线希望,但照着方子吃了仅仅两三天后,就感觉胸腔里头舒服了许多,原本的闷痛减缓了,也不再咯血。虽然还有点咳嗽,但她年纪大了,经常犯个小咳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宁霏送的这副药只有三天的分量,到第三天,她还没有去采薇斋,余妈妈就自己悄悄地到雨霏苑来找她了。
宁霏正在那里试吃豆蔻刚刚买回来的海棠酥。豆蔻最近经常出去给宁霏买糕点甜食,买多了也有了经验,带回来的甜点越来越好吃。海棠酥造型精巧如一朵朵海棠花,里面包着莲蓉馅心,外酥内软,色香诱人,小巧玲珑的,吃起来也不腻。
余妈妈在雨霏苑外面求见,宁霏让她进来。
余妈妈一到房间里,就对着宁霏跪了下去,深深叩首:“六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对老奴说,老奴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一定为六小姐办到。”
宁霏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的病症肯定好转了不少,这是主动请自己开条件来了。
微笑道:“不需要你做这么艰难的事儿,只要你和你孙女茅儿以后帮我一些小忙就行了。”
……
第二天,苏姨娘果然把绣好的那一对护膝送了过来。绣的图案是适合老年妇人的吉祥如意纹样,倒也精美别致,高雅大气。
宁霏拿着那对护膝看了看,笑道:“姨娘的手艺果然好,现在看着漂亮多了。”
苏姨娘摆摆手:“姨娘的刺绣虽然不怎么样,拿出手至少还是可以的。明天就是老夫人的寿辰,赶紧把这护膝好好收起来吧。”
宁霏把护膝交给紫菀收好,苏姨娘略坐了坐,就起身回采薇斋去了。
穆氏的寿辰早在数天前就开始准备了。因为只是五十八岁寿辰,不是整十大寿,也没有大办,只请了京都一小批关系亲密的达官显贵,来府上送个寿礼,吃一顿寿宴便罢了。
寿宴设在晚上,国公府的小辈们一大早就先去给穆氏请安,寿礼则是要等到宾客们下午来了之后一起送上。
李氏一点也没通融,宁雪禁足十天,正好就到穆氏的寿辰,她在寿辰当天才被放出来。
这十天她显然也没白关,出来之后整个人变得收敛了不少。在穆氏住的汉广堂外面遇到宁霏,居然还诚诚恳恳地握着宁霏的手,向她又道了一次歉。
“六妹妹,这些天里我真心悔过了。三年前都是我的错,害了六妹妹,只望六妹妹不记恨我,我们都是姐妹一家人,今后一定和和睦睦的。”
宁霏赶紧道:“我早就不怪五姐姐了,怎么会记恨呢,五姐姐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
刚刚过来的李氏在旁边看着,露出满意之色,对宁雪也恢复了一贯的疼爱态度。
“能知道错误,并且愿意改过自新就好。雪儿,跟娘一起进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宁雪乖巧地应了一声,亲亲热热地一手挽着李氏的臂弯,一手拉着宁霏,一副母慈女孝姐妹友爱的模样,一起进了汉广堂。
只是没有人看到,宁雪那双美目深处,全是冷笑之意。
上次是她太沉不住气了,现在对这个六妹妹诚恳道个歉,亲热牵个手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等会儿她就会狠狠摔进泥沼之中,再也翻不了身!
汉广堂正厅里,安国公宁茂、邱姨娘带着所出的大小姐宁霜和小少爷宁浩、苏姨娘、惠姨娘带着所出的三小姐宁露和四小姐宁雯,很快便全都到了。
穆氏穿了一身茄紫色如意缎绣五彩祥云袄子,万福苏缎缕金马面裙,头上戴着一条织金百寿万字纹镶嵌紫玉的抹额,满头黑发还不见多少花白,不过脸上的皮肉已经松弛了下来,褶出不少皱纹,两个虚浮的眼袋尤其明显。
众小辈们轮流上前请安,道贺,说吉利话。穆氏对李氏、苏姨娘、惠姨娘和几个孙女都显得不怎么热络,草草地应过去,只对生出了宁府唯一一个男丁的邱姨娘态度最好。尤其是宁浩被邱姨娘带着上来的时候,穆氏的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花。
宁浩今年才八岁,块头已经比一般十岁的孩子都大,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跟个圆滚滚的肉球一样,脸上身上都是一团团叠在一起的肥肉,下巴几乎都要看不见了。
不过这在老人家的眼里,这就是小娃儿最理想的模样,白胖、富态、福气、喜人。至于宁浩身体其实并不太好,经常生病,体质虚弱,玩的时候跑上几步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穆氏从来不觉得是过度肥胖导致的,只会认为是邱姨娘没有照顾好他。
宁浩在邱姨娘的带领下上前,声音抑扬顿挫地念了一段:“孙儿恭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松鹤长春,日月昌明,增福增寿增富贵,添光添彩添吉祥。”
让宁浩自个儿说这么一段,他一个词都说不出来,但邱姨娘事先早就准备好了,反复让他背了无数遍。宁浩虽然不耐烦,倒也知道祖母最溺爱自己,得哄祖母开心,所以现在这一段背诵出口,倒是说得溜溜的。
穆氏更是笑得眼睛迷成一条缝,朝宁浩连连招手,把他揽进怀里,一叠声心肝肉地叫着:“哎!浩哥儿最乖了!祖母最疼浩哥儿!有浩哥儿在,就是给祖母添光添彩添吉祥!”
完全无视其他人。
邱姨娘在旁边一脸与有荣焉,一双三角吊梢眼里全是得意洋洋的光芒,像炫耀一样地瞟着李氏、苏姨娘和惠姨娘。
一个个都是生不出儿子的,养了一堆丫头片子,有什么用。只有她生出了宁府里唯一一个儿子,老夫人还不是对她脸色最好,她才是最受重视的!
李氏只是脸色微沉,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惠姨娘原本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被宁茂收用了之后抬为姨娘,本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这时候低眉顺眼一声不响,只当没看见。只有苏姨娘却暗暗咬牙。
这邱姨娘仗着生了个独苗儿子,母凭子贵,这般趾高气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里在宁府也嚣张得很,李氏是正室夫人,邱姨娘不敢太过分,她这个同为姨娘的,却没少受对方挑衅欺压。
要不是在宁府有那么个倚仗,她的日子还真不好过。
众人在汉广堂陪穆氏一上午,说是贺寿,其实只需要坐在那儿看着宁浩对穆氏撒娇缠闹,穆氏对宁浩百般疼爱就行了。反正多说什么,穆氏也不太爱搭理,还嫌打扰了她和小孙子的天伦之乐。
中午一顿饭是府上自己家人一起吃的。午后,邀请的客人陆陆续续地来到安国公府,人到齐了,便到了献寿礼的时候。
017 白木香
安国公府从上一位老安国公开始,到现在只传了第二代,在大元王朝属于新晋的世家。
虽比不得那些根深蒂固源远流长的名门望族,但近些年因为和辅国大将军李家结了姻亲,安国公宁茂在朝廷上发展稳健,宁府名声又好,交好的勋贵家族也不少。
宁府内的亲眷们最先送上礼物。宁茂送的是一尊玉像,李氏送的是一柄如意,姨娘们的礼物没那么贵重,惠姨娘送了一身衣服,邱姨娘送了一床帐子,苏姨娘则是送了一幅寿屏。
宁浩还没开蒙,大字不识,邱姨娘请了画师来画了一张寿山福海图,宁浩在上面涂了两笔,就算是他自己的心意了。不过对穆氏来说,哪怕他送根草都是好的,笑呵呵地收下,连夸宁浩有孝心。
几位孙女们送的都是小玩意儿。排行最大的宁霜先送了一双鞋上来。
大小姐宁霜也是邱姨娘所出,已经十四岁了。长得像邱姨娘,三角吊梢眼,薄嘴唇,高颧骨,俏丽里面略带一点俗气刻薄相。
宁浩出生之后,邱姨娘的心完全偏到了儿子身上去,把宁霜这个女儿撇在一边,祖母不疼亲娘不爱,境况反而更加尴尬。
不过这大小姐显然是个会讨人喜欢的。面上表现得亲亲热热甜甜腻腻,吉利话连篇,叫老夫人的声音能滴下蜜糖来。便是向来不重视孙女的穆氏,对着宁霜这张笑脸,态度也好了几分。
三小姐宁露送的是一套手抄的佛经。宁露是惠姨娘所出,惠姨娘本来就是个不争不抢也不怎么受宠爱的,宁露平日里在宁府中更像是透明人一样,默默无闻。送的那套佛经也跟她人一样,朴素无华,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但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四小姐宁雯送的是一条自己绣的护额。同为惠姨娘所出,宁雯的性子比较单纯活泼,不像宁霜那般善于逢迎,也不像宁露那般沉默内敛。
宁雪排行本来是在宁霏之前的,但她的寿礼先前没有带到大堂上来,打发了白梅去取,晚了点儿,所以宁霏比她先送上了寿礼。
她的那对护膝做得十分讲究。绣着精美的吉祥如意图案,里面垫了温暖柔软的棉绒,又夹着一层干燥的中药药材,透出一股宜人的药香。
穆氏见这对护膝做得精致,里面又加了药材,一看就知道在上面花了不少心思,还算满意。
这个孙女儿大了,总算懂了点事,不再像以前那样尽送些上不得台面的磕碜东西,让她在众多宾客面前跌份儿。
正要叫丫鬟芍药收下,宁雪在旁边看着,突然伸手一拦。
“芍药姐姐,等一等。”
芍药伸出去接护膝的手停下来,望向宁雪,穆氏也望着她:“怎么了?”
宁雪靠近一步,闻了闻那对护膝,一脸不敢确信的疑惑,喃喃地道:“这护膝上面……好像带有白木香的味道?”
穆氏没听说过白木香:“白木香是什么?”
宁雪这时才像是醒悟过来,一副不小心说漏了嘴,急着想要遮掩什么的模样,连忙道:“没什么,兴许是雪儿闻错了也说不定,芍药姐姐快把这对护膝收起来吧。”
她越是这个样子,越是显得欲盖弥彰,顿时让穆氏起了疑心。
穆氏不知道白木香,在场的宾客们却是有知道的,中书令府上的夫人邹氏听了脸色便是一变:“白木香?那可是有毒的啊!不能这样随便收起来吧?”
白木香是一味中药,有大毒,只在特殊情况下作为急用。如果长期闻其香味,除了会缓慢侵蚀身体以外,还会导致头脑迟钝,精神恍惚,记忆力下降,严重的甚至可能会痴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射向了宁霏。
穆氏也变了脸色:“怎么会有毒?”
宁雪一副迟疑犹豫的样子,似乎不想说又不得不说,吞吞吐吐地道:“白木香的香气虽然很淡,但雪儿以前闻过,所以能分辨得出来……这护膝里面夹的药材中,有一点点白木香的味道,所以雪儿刚才……”
一边说目光一边不自觉地往宁霏那边溜,话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意思却已经表明得一清二楚了。
这护膝是宁霏做的,宁霏在其中夹杂了很难闻出来的白木香,穆氏如果长时间带着这对护膝,白木香的香气闻久了,身体和精神都会被影响。但穆氏毕竟年纪大了,一日不如一日也是正常的事情,很难引起人的怀疑。
这般害人于无形,其心可诛。
李氏追问了一遍:“雪儿,你确定是有白木香?”
宁雪点头:“女儿绝对确定。”
穆氏的脸色极为难看。霏姐儿竟然想毒害她?
宁霏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脸讶异和茫然,仿佛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什么白木香?我在护膝里面夹的只是一些治疗风湿寒腿的药材,根本没放过这种东西啊!”
苏姨娘也急急上来为宁霏辩解:“不可能的,霏姐儿虽然跟老夫人不算最亲近,但也不会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来,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