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直播的年终嘉年华在几天后如期开始,闵西泽花了一番心思,给盛典定了个声光效果极佳的大型演播厅。
当天的现场观众除了部分是抽奖外,大部分票都赠予了平台的高质量用户,也就是俗称的“土豪”、“冤大头”。
平台举办晚会,主要还是为了扩大影响,热炒话题,顺便吸引土豪买单。
为了迎合这部分观众口味,晚会当天请了百余个知名主播,吹拉弹唱各种技能的都有,节目安排得满满当当。
米嘉在前几次的彩排里已经熟悉了当晚的流程,因为要在四个小时的直播里塞进大大小小数十个节目,留给六个人的时间并不多。
说是总决赛,但其实更像粉丝见面会,比拼所占的比重不大。想想也是,本来各个主播方向都不太一样,实在要分出高下也不现实。
比赛只是个噱头,是吸引全民参与的一种手段,但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居然牵扯出这么多恩怨情仇,实在让人觉得无语。
嘉年华刚一开始,是所有受邀主播的一次集体亮相,采用的是歌曲串烧模式。等气氛进行到高潮,六个人再集体亮相。
对于有口吃的人来说,尽管和人日常交流会存在一定障碍,但在自己跟自己对话,或者是唱歌的时候,往往并不会出现说话结巴。
米嘉几次彩排都唱得很好,并没有出现人一多就磕磕巴巴的样子,相信活动当天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正式的竞赛环节,先是分成了两两一组。游戏主播秀操作,唱歌好听的比拼歌喉,米嘉跟季千河在现场表演吃就可以,倒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这时要按照当天礼物数刷走两人,剩下四个人比拼才智。这个导演没有具体透露形式,但这种环节本身就玩不出什么花样,无非就是考考综合知识,谁答得多就胜。
最后留下三个人进行终极考验,每人需要准备一个才艺,谁能得到最多的礼物数,谁就可以赢得最后的胜利。
前两个关卡,米嘉觉得自己都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地来到最后一关,开始才艺表演,她暂时就没什么好想法来到。
才艺这东西,说起来简单,但又是最难的,要能展现自身特质,又能抓住人眼球。
米嘉无奈之下问了季舜尧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发现的特别才艺,季舜尧看了她一会儿,说:“特别能吃还不胖,这个算不算特别?”
米嘉仰着头一阵跺脚:“我是认真的,我有没有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才艺,你启发启发啊!”
季舜尧思忖半晌:“我还真没发现你有什么才艺,你好像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钢琴,后来觉得太无聊就没练了。”
米嘉扁嘴:“说了等于没说。”
季舜尧说:“我觉得你化妆还不错,要不然你在舞台上表演化妆吧?”
米嘉说:“之前有个主播就是美妆的,网上人气还挺高的,后来没进六强就刷了。我这化妆手法,平时还能看,一上台就露馅了。”
季舜尧说:“也是,你原本就好看,化妆只是锦上添花,不会有那种反差感。”
米嘉朝他哼了哼,撑着下巴:“唉,到底要准备点什么呢?”
米嘉这晚入睡前还在想到底要表演点什么,她又不会相声,唱歌也仅仅是不会五音不全,难道真的要现在把钢琴捡起来重新练一练?
大概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米嘉睡得一直不太踏实,迷迷糊糊中总是自己坐在钢琴前面的样子。
还没钢琴高呢,胖短的两条腿垂在半空,穿着黑色小皮鞋的两只脚一前一后的摆动。公主裙堆在一起的,蓬蓬的下摆几乎像一朵云。
乐谱就摆在前面,但她一点都不想看,手指胡乱在黑白键上乱按,发出一阵或尖锐或笨钝的声音。
爸爸妈妈在客厅一边吵架,谢慈溪红着脸,说:“我们根本没有怎么样……你别想把脏水先泼到我头上……”
她久不回来,一回来便翻起风雨,整个家里都压着厚重的云,气压低得让人胸腔发紧。
谢慈溪的声音仍旧尖锐:“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事……你以为这样你心里就会好受点?永远不会的,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面对你女儿”
她终于不想再弹了,捂着脸,眼泪一滴滴地从指缝里流出来。
哭着哭着,整个人累得东倒西歪,直到有一双大手将她托起。
爸爸的大手是温暖的,爸爸的怀抱也是温暖的。
哄她的睡觉的时候,她枕着他的胳膊,娇蛮地说:“我不想她在家里。”
爸爸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轻轻展平了她的眉心:“宝贝,要记得她是你的妈妈。”
米嘉说:“那我可不可以换一个妈妈?”
爸爸说:“不可以,你永远都只有这一个妈妈。”
他歪在床边,像平时一样,短短的口琴被藏在手里,曲子悠长而舒缓。
米嘉早已听惯,终于高兴一点,小脸埋在枕头里:“爸爸,你什么时候才教我?”
爸爸笑了一笑,音乐声渐渐止住,摸了摸她头:“那下次买个口琴给你啊。”
米嘉早上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季舜尧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米嘉抹抹脸,说:“我又想起来一些事,爸爸教我吹口琴,我学得真的很好。”
季舜尧摸了摸她后脑,将她抱到自己怀里,长长舒出口气:“那你可以表演口琴了。”
米嘉当真,早上跟着季舜尧一道去公司的路上,随便在乐器行买了个口琴。
她几乎连着玩意儿到底什么样都忘了,但搁在嘴边的时候,记忆就像开闸泄出的水一样,她连每一个吹气的力度和换气的节奏都记得清清楚楚。
米嘉吹了一段,停下的时候已经是满眼泪水,并没有多少伤感,但就是没能控制得住。
季舜尧拍了拍米嘉脑袋,笑话她的多愁善感,打着茬说:“这首曲子很熟啊,叫什么?”
米嘉吸了吸鼻子,将脸擦干净,说:“《渔舟唱晚》。”
季舜尧说:“原来是这个,怪不得觉得很熟,就是有些调好像跟以前听到的不太一样。”
米嘉点头:“我爸爸修改过一些,让这曲子更适合口琴演奏。”
她甩了甩手里的口琴,说:“可是这个琴太差了,演奏不出那种感觉。”
季舜尧说:“那我去给你买个好的。”
米嘉眼睛忽然一亮,说:“别买了,我们去爸爸那里拿吧,我觉得我应该能找得到。”
季舜尧看她这么雀跃,实在不忍心拒绝,想了想:“好啊。”
第56章 Chapter 59
米嘉准备回家这件事,要是发生在她刚刚回来那会儿,季舜尧或许会觉得十分欣慰,并且非常乐于与她同行。但
是现在,季舜尧并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好主意。
他近来一直在与米嘉的医生保持联络,基本上每天都会跟他聊上几句。
大脑的构造之复杂,超出了现有的认知水平,失去记忆的人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但又或许会在某个瞬间,就把前程往事一起都拾起来。
对于米嘉近段时间的波动,他的意见是循序渐进,不要为了记起什么,刻意地去努力回忆,记忆一下子恢复得太快,已经适应现在生活的本人会难以接受。
季舜尧也并不希望米嘉想起的太快,或者说,维持着现在的样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因为季舜尧发现,曾经那个娇柔的小女人其实并不是一个天生快乐的人,他不想现在的米嘉再一次经历过去的种种痛苦,不像想每次醒过来都红着眼睛,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恢复。
可是事情并不受他的控制。
他最需要她变回原来的时候,她视他为死敌。
在他希望维持现在的状态时,她却开始记起来了。
季舜尧十分忐忑,米嘉亦觉得忐忑。
失忆之后,她以医院为家,因为知道米成已经去世,家就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充满泪水的回忆,她想要好好生活的前提便是先学会遗忘。
今天故地重游,倒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站在门前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早就不是曾经的样子了,树木更加葳蕤葱郁,那一年四季花开不败的旧景也已经不复存在。
而更要命的是,米嘉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钥匙。
家里的佣人也已经换过一批,喊门的时候居然没人能认得出她来,还是季舜尧说话更加管用一点,但也没能让大门洞开。
管家十分客气地说:“季先生还是给我们太太打个电话吧。”
米嘉来时的那股风风火火,现在已经灭得差不多了,挽着季舜尧的胳膊,讪讪地说:“好没意思啊,我们还是回去吧。”
季舜尧安抚地拍了拍她,说:“来都来了,去给妈打个电话吧。”
谢慈溪正与李重茂海外度假,十多个小时的时差,本不可能接到季舜尧电话,幸好晚上与名流组了趴体,正玩得不亦乐乎。
季舜尧听到那头高昂的音乐声,声音提高了说了眼下的事,谢慈溪立刻走到僻静的地方,问:“你们去那边干嘛,非要在那边才拿得到东西?”
这话里多多少少带着警惕戒备和排斥,季舜尧跟米嘉使了个眼色,向一边走过去,声音压低些道:“妈,你别忘了,这里也是嘉嘉的家。”
季舜尧的账,谢慈溪一向是要买一买的,听他语气明显恶化后,她那头静了静,随后道:“那你们稍微等一会儿,我跟管家打个电话。”
差不多一刻钟后,擅长变脸的管家才亲自过来开门,不复刚刚公事公办的样子,整个人都和蔼可亲了起来。他拉着铁铸的大门,说:“小姐,欢迎回家。”
米嘉才不会让他白赚了便宜,一点不客气地说:“不,我只是来串门的。”
管家笑容稍微僵硬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原样,十分恭敬地向她介绍花园里新栽种的珍稀花卉,一些实在不适合本地的气候,有几株需要专人日夜守护。
后院还养着一匹谢慈溪从国外拍来的马,光是带回来,就大费周章地包机。
走进家里的时候,这里的奢靡更加令人难忘。
谢慈溪几乎将它完全变了模样,富丽堂皇的装潢如同置身皇宫内院,就连普普通通的扶手,都恨不得包上金子。
米嘉觉得十分丢人,向着季舜尧笑一笑:“我都已经不认识这里了。”
米嘉的房间已经被改成了高温瑜伽室,她的东西扔的扔,留下的不多的放在了家里的储藏室。这里虽然被整理得很是整齐,但毕竟只是一个储藏杂物的地方。
管家将一个不大的箱子搬给米嘉,上面机打的标签写着:米嘉。米嘉总有一种感觉,爸爸去世之后,她好像也成了杂物,被谢慈溪从这个家里彻底抛弃。
她甚至比不过那匹马,它还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驰骋的大片草地。而她过去十几二十年存在过的痕迹,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不大的箱子里。
米嘉很快又恢复过来。
箱子不大,但她的过去,她和爸爸在一起时的那些快乐时光,不会只剩下一点,不会只能被装在这个箱子里。
那些会永远都在她的心里,被当成是最珍贵的东西存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季舜尧接过那个箱子,故意逗她开心道:“嗯,里面东西不少,还挺重的嘛。”
米嘉笑着白了他一眼,趴到他肩上道:“不是箱子重,是你太虚了。”
季舜尧朝她无奈摇了摇头,咬着她耳朵小声道:“回去再治你!”
一边管家走过来,说:“小姐,到客厅坐会儿吧,我帮你们沏一壶茶。”
米嘉没看他,跟季舜尧说:“咱们带着这个走吧,回去了再看!”
季舜尧点点头:“也好,听你的吧。”
刚一回到车上,米嘉就忍不住把箱子打开,箱子密封性很好,完全隔绝空气,里面一点灰尘都没有。
里面真是什么都有,米嘉翻到了自己曾经最喜欢的洋娃娃,两条辫子还是她自己动手编的。她已经记不清样子的发带、钻石发夹、编了半瓶好像永远编不完的星星……
米嘉拿出一个绒面的小袋,献宝一样递到季舜尧面前,说:“你看这个是什么,我爸爸送给我的,你看这个外面的花纹多精致啊,不是几十年的老师傅,做不出来的。”
季舜尧很给面子地看了看,说:“确实挺精美的,确实比一元店的要好很多,是十元店的工艺水平了。”
米嘉笑着撞了下他胳膊:“说什么呢,什么十元店,你不要侮辱我的小口琴。”
她拿了张纸巾随便擦了擦,就放到嘴边吹起来,音色自然也清婉亮丽,跟之前随便买的那个完全是云泥之别。
困扰米嘉几天的事,终于得到圆满解决,米嘉说:“嗯,那天我就吹口琴——如果能走到那时候的话!”
米嘉放下口琴,继续挖掘她的小箱子,从最下面一层翻出个红面的存折,她大吃一惊,抓着季舜尧一定要看,说:“天哪,我还以为这个已经没了!”
季舜尧说:“什么好东西啊,让你这么激动,存折?”
米嘉点点头,说:“上次我让你找人帮哪吒办的压岁钱存折还记得了?这个就是它的爸爸!”
季舜尧忍俊不禁:“你怎么不说爷爷呢。”他接过来看了看,问:“这个就是爸爸给你存的那一本?”
米嘉说:“对呀,他每次都会赶在银行关门前去把钱存上,等我拜过年又多了很多压岁钱后,再挑一天把钱存进去……应该是这么一直做到我成年之后。”
两个人翻阅存折,时间从米嘉出生那年起,一直到他去世那年,每年的春节都会有新的款项入账。
中国人的习惯是,一旦孩子挣钱,便自动失去拿压岁钱的资格。但对于米成,这一条规矩并不成立。压岁钱从刚开始的百元到千元,钱并不算多,但凝聚的全是一个父亲准时不会晚点的爱。
米嘉说:“我走得时候匆忙,只带了一些必备品,等在外面过第一个新年的时候,这才发现我的小存折忘带了,我不想打电话回来问,原本还以为已经被处理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