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书房门前等着两人谈完,即使不听,她也知道两人要谈的是什么,也知道他们为什么特意避着她。
卓系军系安插在禹南军系的线人来报,禹南军系企图趁南北军系内讧时期对卓系军系出兵,割占海城及邻近的三省。卓系军系想先下手为强,直接一鼓作气,直入禹南军系腹地。
按理说,两大军系即将短兵相接,卓系军系应该先上报现如今执掌南北军系权柄的祁系军系,但卓系军系与祁系军系素有旧怨,萧今直接越过祁舟辞,向A国订购了一批枪.械.子.弹。但枪.支抵达南城时,却被祁舟辞发现且扣押下。
不止玉衍今天来祁公馆是为了这件事,萧今回到北城也是为了和祁舟辞交涉被扣押在南城的枪.支。
思考间,玉微并没有察觉到书房的门已经从里面被打开,她在书房面前垂眸踱步,无意识地撞进了迎面走出来的玉衍怀里。
玉衍扶住玉微的肩,低声唤:“微微。”
玉微赶紧从玉衍怀里退了出来,后退,直到微仰起头能毫不费力地望进玉衍的眼里她才停下了脚步,直视着玉衍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目,问:“哥哥和夫君谈完了?”
“嗯。”玉衍平淡地应道。
玉微的情绪在玉衍话音落下的刹那,似乎想起了什么,陡然低落起来,她攥紧了旗袍,咬紧下唇,咬到唇瓣泛白,才怯怯开口,却不敢再抬头看向玉衍,只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面前:“爹娘最近……”
委托者因为她父亲逼迫她嫁给了祁舟辞,心间存有心结难以舒展,即便还惦记着父母,成亲这几个月来也很少回过娘家,她怕面对她父亲。
每次她看见自己父亲都会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
雨里,乍起的惊雷照亮了玉珅平静的脸,她听见他说:“微微,你应该懂事。”
刻板的音调无情无绪。
他就那样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黑色的夜里。
那是她出嫁前最深刻的记忆。
玉衍微凉的目光在玉微惨白如纸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缓声道:“爸妈很想你。”
会想她吗?
玉微犹疑着没有回答,直到腰间那双手拉回了她走空的思绪,她侧目望去,祁舟辞正站在她身边,环住她的腰身。
祁舟辞安抚地抚了抚玉微陡然苍白的脸颊,转头对玉衍道:“我和微微明天去看爸妈,劳烦大哥回玉公馆时告知爸妈一声。”
玉衍优雅地颔首,嘱咐道:“明日早些回去,爸妈很想你们。”
玉衍的目光又在玉微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淡淡地移开,和祁舟辞道别之后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玉微却是忽然挣脱了祁舟辞的怀抱,疾步上前,抱住了玉衍的腰。
路过的下人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讶异,又看见走廊那端神色如常的祁舟辞时,眼中的惊讶稍微收敛了几分,躬身走了过去。
玉微埋在玉衍的怀里,并没有注意到下人的眼神,一心沉浸在一个人低落的世界里,抱着玉衍的手久久不肯松开,越收越紧。
即便是猝不及防地被抱住,玉衍也仅是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一眼腰间那双纤细的手臂,便道:“微微有什么想要哥哥转达给爸妈的吗?”
他脸上的神色始终未变分毫,即便身后人的气息不稳,声音已经哽咽低哑。
玉微眼角有泪滑落,润湿了玉衍雪白的长袍,她慢慢地松开了手,靠在玉衍身后:“哥哥……可以帮我告诉爹爹和娘亲,我也很想他们吗……”
即便父亲强迫她嫁给了不爱的人,但那终究是疼她爱她十多年的父亲,恩重如山。过往的感情也不可能因为父亲一件事没有顺了她的心意而湮灭。
她怨怪父亲的冷漠,冷静下来之后,却也明白了父亲三分私心下的良苦用心。
北系军系与祁系军系为盟,祁系军系却与卓系军系对立,她若是一意孤行嫁给萧今,即便萧今对她有意,承诺会好好待她,但各方势力的倾扎之下,这样没有根基的喜爱又能维续得了几时?
“好。”玉衍应下。
“谢谢哥哥。”玉微唇角勾了勾,后退几步,与玉衍拉开了距离。
玉衍缓步离开,每一步都走得极尽优雅,雪白的衣袍拉长了他的身影,挺拔清隽。
玉微唤:“哥哥。”
玉衍停下脚步。
玉微说:“我也很想你。”
她的声音很低,却足以清晰地落进离她不远的玉衍耳中,玉衍的步伐停顿了片刻:“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声音很轻。
眼见着玉衍越走越远,玉微低下头,微微失神,脸庞柔软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抬头。
目光所及之处,祁舟辞手执手帕轻缓地为她擦拭着脸颊上残留的泪痕,他的神色认真而专注。
“夫君,我是不是很不孝?”玉微想起自己从出嫁到现在,通话次数少得可怜,回家的次数更是能用一只手数过来。
擦净泪痕,祁舟辞收起手帕,微低下身,深若沧海的目光与玉微的视线齐平:“要说不孝也该是我,劳烦微微一直为我操劳,忙得都没有时间回去看爸妈。”
玉微微抿下唇,尽管知道他是在为她的逃避找借口,但并不妨碍她紧绷的心松了几分。
祁舟辞把玉微抱进怀里,安抚地顺着她乌黑秀丽的长发,轻吻在她耳边:“是我的错,忽略了微微。”
察觉到怀中人短暂到微不可察的僵硬,祁舟辞的唇从玉微耳侧挪开些许,鼻息间那股浅香消散时,他停止了挪动,却依旧没有松开,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
走廊尽头,祁夫人微眯起眼,将一切尽收眼底。
……
是夜,梦靥无边。
重重宫墙内,雕楼遮天蔽日。
凤栖殿内血色弥漫,高贵典雅的皇后跌倒在凤椅下,深红从庄重的凤袍裙摆蔓延开,蜿蜒了一地鲜红,即便是发髻散乱却并未折损半分她的端庄高傲。
她重重地喘着气,一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一手紧攥着一枚精致优美的玉佩。
清脆的玉佩落地声响起时,她捡起一片碎裂的玉佩割破了指尖,颤动着瘦弱的身子俯在地上艰难地写着字。
一行行血书。
隔得太远,只隐约能听见她慈爱的低喃:“卿儿,娘亲不能再陪着你了……”
也正是这声低喃,让一直如雾里看花的玉微有了一丝真实感,她拼了命地想拨开面前的红纱,然而,如染了皇后身上血的红纱却是越拨越多,越拨越乱。
风卷起一层厚重的红纱,她看见她低垂着高贵的眉眼。
她隔着那层层叠叠的染血红纱,眼睁睁看着娘亲的气息渐弱,她想喊人,却嗓子发紧,呼出口的皆是毫无音调的哑音。
娘亲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面色也越来越苍白,她却无能为力,巨大的恐惧快要将她淹没。
当所有的希望已经湮灭,她口中只剩下本能的“救命”。
……
“微微……”
梦境在低沉的呼喊声中如潮水般散去,玉微蓦然从床上坐起身,惊起了一身冷汗,身侧是祁舟辞欣长的身影,微暗的光影割裂了他脸上的神色。
玉微敛了敛情绪,平静地问:“夫君,怎么了?”
祁舟辞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依靠。”
他温热的指腹摩挲在她的眼角,粗粝的掌心刮得她的脸生疼,这是一双常年握.枪拿笔的手。
祁舟辞的指腹掠过玉微眼角下那颗泪痣,无声地抹去了她泪痣上的泪痕,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玉微紧绷的手上。
她隐藏在睡袍下的手背绷直,似紧绷的弦,一触即断,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若不是他听见她嘶哑的呼喊声,他不会看穿她平静之下深埋的绝望。
祁舟辞隐约间明白过来,这才是真实完整的她,性子刚强,宁可自己吞下所有的痛也不愿意流露出一分一毫。
他握住她紧绷的手,按住了她欲要逃离的心,专注而深邃的目光穿过了重重夜色落入她深不见底的眼中。
他说:“你不是一个人,我属于你。”
寥寥十个字,玉微却是蓦然僵住。
是真正的僵住。
她早已经不是天真的少女,印刻在骨子里的无情让她下意识地忽视着所有人对她的情谊。
如今有人对她说他属于她。
不是她有他。
是他属于她。
有那么一个铁血铮铮,保卫破碎山河的他,掷地有声地说他属于她。
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也许他转世之后再不记得如今的承诺,就像曾经的蓝宁和南风起,但至少这一刻她是感动的。
也许是夜色太沉,也许是回忆太远。
第85章 乱世生殊(七)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彻底睡过去的,玉微第二天早上却是依旧醒得很早,身边又是一片空,她摸了摸,半分余温也无。
玉微第一反应是祁舟辞又出门了,却在看见他提着一身长款旗袍走近床边时愣了愣。
祁舟辞把旗袍搁在一边,拿起自己的睡袍披在玉微的身上,为了方便玉微等会儿起身,他没有为她系上腰带,仅是带拢了衣襟:“我最近有些忙,抽不出时间陪你逛街,今天我们先回家,等忙过了我再陪你逛逛。”
“好。”玉微点点头。
祁舟辞看了一眼大亮的天色,天边已经堆起一层叠云,他嘱咐道:“旗袍我已经找好了,你起身换就是,我下楼看看早饭备好了没有。”
他话音刚落,玉微急急忙忙地就要起身:“我……是不是起得有些晚了?”
她掀开被子,微曲的雪白双腿陡然露了出来,那是一双修长秀美的腿。她晚上睡觉一向穿的睡裙,经过一晚上的时间,裙摆上滑至大腿处,睡袍也被她在无意识中掀开。
祁舟辞的目光很快挪开,按下玉微的身子,为她压下裙角,裙角掩盖住那双秀美的腿时,他蓦然收回了手,肌肤相碰的触感却还残留指尖:“别急,时辰还早,是我习惯早起。”
玉微这才注意到祁舟辞刚毅硬朗的脸上隐隐残留着水珠,缓慢地顺着他的脸侧滑落。
玉微问:“夫君早晨沐浴了?”
她每天早上醒来祁舟辞都已经离开了,倒是没有注意到他有清晨沐浴的习惯。
祁舟辞回道:“训练了半个小时,出汗了。”
祁公馆内就有亲兵,祁舟辞早起训练倒也不奇怪,或者说这更符合祁舟辞一丝不苟的性格,玉微似懂非懂地点头道:“夫君别太劳累。”
祁舟辞将玉微关切的神色尽收眼底,微勾唇角:“我会注意。”
……
祁舟辞走后,玉微迅速地起身换上旗袍梳洗下楼。
祁公馆离玉公馆并不算远,仅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虽然玉家掌控的三省并不囊括北城,但北城是帝都,玉珅自卸下参谋长重担后便随妻子定居在繁华的北城。
倒是养子玉衍子承父位,常年奔波几地。
去玉公馆的车上,玉微一直心神不宁,因为是行驶在街道上,车速很慢,慢到足以玉微看清穿着黑色中裙的女学生与穿着学生装的男学生在朝阳初升的街头相视而笑。
那笑里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无论在哪个时代,最纯真的年纪总是美好的。
手背的温热拉回了她的神智,她垂眸,祁舟辞的手紧紧握住了她垂在腿上的手,她侧目,白色的车帘掩去了重重光影,仅有柔和的阴影散落在他刚毅的侧脸。
他说:“别紧张。”
玉微微微笑了笑:“嗯。”
他沉稳的目光让她心间的杂乱莫名平静了下来,很奇妙的感觉,她似乎从来没有体会过。
祁舟辞捻起玉微肩头垂落的一缕发,长长的秀发发梢微卷:“有些长了。”
玉微低头,祁舟辞的手间有一缕发,那缕发明显比其它的发丝长上许多,在整齐柔顺的发中显得尤为刺目。
玉微脸色微红,腼腆地道:“最近没太注意,竟然连头发都长得参差不齐了,等今天回去剪掉。”
她说着,伸手想要把祁舟辞执起的那缕发捋到耳后,祁舟辞却是按住了她的手:“我来吧。”
他叫坐在前座的张誓居:“副官,剪刀。”
张誓居正襟危坐,即使透过镜子隐约能看到后座的情况,严肃的他却是一直目不斜视,听到祁舟辞的声音便赶紧低头翻找起来,不出片刻就找到了剪刀,他执起刀刃,把刀柄递给祁舟辞。
祁舟辞扣住剪刀,拿出手帕放在玉微长长的秀发下面才重新执起那缕发,比对着其它整齐的发,又捋顺了她头顶的发丝,仔细地修剪起来。
他并没有断剪,而是像梳头婆一般用剪刀尖对那缕发修剪着,发尾的流向都被他控制得很好,玉微眼看着那缕发在祁舟辞手下一点点变短,直到与其它的发丝并无差异。
修剪完最后一寸发丝,祁舟辞把剪刀递给张誓居:“放回去。”
“是。”张誓居接过剪刀,依旧没有朝后望一分,坐在驾驶座的张誓直却是忍不住偷偷地往后瞄了一眼,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这么温柔的人真的是他家冷峻严肃的副参谋长?他莫不是看错了?他确认了前方没有车之后,才迅速地又往后瞄一眼。
没看错。
副参谋长真的很温柔地在为夫人整理剪落的碎发。
张誓居察觉到张誓直眼里的诧异,严厉地剜了他一眼,仰起下颚示意他专心开车。
张誓直被自家大哥严厉的眼神吓得心头一跳,再也不敢随意走神,咽了口口水,端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开车。
玉微以为祁舟辞不会再靠过来,便要坐回去,温热的指腹触在她颈后那一霎那却是让她被触的肌肤似生了火一般灼热起来。
她不自在地哼声:“夫君?”
“剪落的碎发不清理掉会扎到你。”祁舟辞低垂着眉目,仔细地为玉微拾起那些细碎的断发。
旗袍是浅蓝色,很容易分辨出散落在上面的断发,但断发扎在绣花的旗袍上,根本不可能用手拍得下来,只能一点点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