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果断摇头。
一旁的树丛里蓦地跳出个人来,不可置信地大声问道:“为什么?!”
亭子里的人吓一大跳,像是见鬼似的回过头去,一眼看见不知何时从瑞典哧溜一下回到哈尔滨,并且还一路跑来丁俊亚家的小区,偷听到两人谈话的程亦川。
宋诗意目瞪口呆。
一旁的丁俊亚却丝毫不吃惊,他一早看见有个人影蹑手蹑脚潜伏而来,躲在树后偷听就算了,还因为被蚊子叮得不行而蠢蠢欲动、抓耳挠腮。
他伸了个懒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宋诗意,“时间不早了,你悠着点聊,我先睡了,你回来的时候自己开门。”
哪怕回首时有些黯然,他依然从容而去。
孙健平一直教导他们,胜负乃兵家常事,胜有胜的喜悦,败也该有退场的风度。他的风度,是看他心仪的姑娘得偿所愿,顺遂如意。
他看着她一路走来,攀上顶峰,又黯然离场,却没能在她最需要陪伴时给予她所需要的东西。如今有另一个人在她卷土重来时陪她共渡,也好。
可惜了,这一夜星光。
另一边,程亦川连疙瘩都顾不上挠了,瞪着眼珠子理直气壮问:“既然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宋诗意:“……”
师哥,你回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认认真真跟你掏心掏肺,你他妈给我留下这么堆烂摊子!!!
第76章 第七十六个吻
丁俊亚把包袱抛给了宋诗意,扭头消失在夜色里。
留下宋诗意在亭子里与程亦川大眼瞪小眼。
她没想到她那师哥是个这种小心眼子,就因为她拒绝了他,他竟然知情不报。看他离开前那个反应就知道,淡定如斯,必然早已发现程亦川的到来。
可他居然缄口不言,还反问她是否因为程亦川才拒绝他。要命的是她还点头了!
完犊子了。
她可以假装失忆吗?还是假装喝醉了,发个酒疯,原地起舞?
宋诗意的脑子里无数弹幕刮过。
最后决定先声夺人,气势汹汹地审问他:“你怎么跑来了?”
“不是,明明是我先问你的。”程亦川在草丛里忍了半天,终于跳出来了,一边伸手拼命去挠胳膊上被蚊子叮咬的包,一边理直气壮地再问一次,“你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那是重点吗?”
“那怎么不是重点了?”
宋诗意生气,“你比赛完了?其他人都回来了?程亦川,你他妈擅自离队了是吧?”
“……”
宋诗意抬手看表,冷冰冰地说:“你最好解释一下,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明明该在瑞典等候教练安排,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丁教练的小区里?”
刚才还心虚呢,听她这么一说,程亦川也找到了底气。
“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明明该在瑞典看我比赛,你又为什么食言?孤男寡女的,还跑来和丁俊亚住一起,你都不知道避嫌的吗?”
两人的重点截然不同,各执一词,都很理直气壮。
宋诗意干脆拿出手机:“行,鸡同鸭讲,那就别讲了。”
“你要干什么?”
她一边拨号一边说:“给袁教练打电话,问他你擅自离队该怎么处理——”
话音未落,月光下的人一个箭步冲进亭子里,一把夺过手机。抢手机的同时,也握住了她的手。
宋诗意触电一般往回缩,无奈对方早有预谋,握得死死的,没给她挣脱的机会。
“放手!”
“不放!”
“这他妈——”宋诗意面上发烫,火冒三丈,“这是你的手还是我的手?”
“你的。”
“那就麻烦你把我的手还给我。”
“还你可以,那你答应我别冲我凶了,好好说话。”少年从月色下步入阴影之中,神色有些模糊,但声音饱含委屈,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
“……”
宋诗意察觉到他放松了,飞快把手抽了回来。
两人站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宋诗意问他:“比赛怎么样?”
“你还知道问。”他一听她语气没那么难听了,立马嘀咕起来,“说好要来看我比赛,结果我都比完一天了,你还不知道成绩。”
宋诗意顿了顿,揉揉眉心:“是我食言了,但事出突然,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丁俊亚家出事了,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大老远跟回来?”程亦川越说越生气,瞥她一眼,不满道,“我看他也没什么要紧事,还能大晚上在这跟你撩骚。”
“……”
宋诗意一愣:“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人都回来了,和队里还未进行比赛的队员也没在一处,宋诗意不再守口如瓶。
“孙教心梗发作,进了急救室。亲属不在,瑞典的医院无法救治,暂时稳定病情之后,我和师哥送他回来动的手术。”
她言简意赅把过程说了,抬眼再看,程亦川一脸错愕。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手术顺利,还在观察。”
“所以——”他张了张嘴,茫然地问,“你是因为这个,才错过我的比赛?”
“不然呢?”
又是一阵古怪的沉默,程亦川为自己一路上的胡思乱想哑口无言。虽然宋诗意轻描淡写把事情带过了,但他也听出了孙健平差点就没了的可能性。
他是孙健平一手带进队里的,运动生涯先后遇见田鹏与孙健平,对他来说是人生大幸。哪怕他与孙健平只是半路师徒,感情不比宋诗意和孙健平那么深厚,一年下来,爱戴仍在。
“我想去看看孙教。”他沉默半天,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宋诗意把表亮给他看:“你自己看看时间,都几点了?你不睡觉,人家也不睡?”
这下程亦川呆立不动,他一时冲动就从瑞典跑回了国内,如今真相大白,他看起来像个傻子。
宋诗意不紧不慢笑了两声,说:“现在知道后悔了?”
“……”
“后悔也没用了。”她收起笑意,眯眼道,“教练组还没回来,你安心等处分吧。”
程亦川耸拉着脑袋,还是没吭声。
宋诗意冷言冷语刺他半天,最后没听他回应,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滑了多少?”
这次他开口了,低声说:“一分三十八秒八八。”
说完,抬头悄悄瞄了她一眼。
宋诗意愣了愣,下意识反问:“多少?!”
“一分三十八秒八八。”他重复了一遍,继续看她的反应。
宋诗意目瞪口呆:“你,你破纪录了?”
“破了。”
“第几名?”
“走的时候还有几个没滑,当时排第六。”
亭子里一时间又陷入岑寂。宋诗意难以消化这个消息,在她多少年的运动生涯里,从未遇见过屡屡在比赛中刷新个人最好成绩的选手。
而程亦川又一次做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事,缩小了自己与世界顶尖滑雪运动员的差距。
她喜不自胜,唇角一弯,伸手要去拍他,夸奖的话都到嘴边了,脑子里一道闪电劈过,想起了刚才的事。
不对,她还在生气。
手一顿,下一秒,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
“破纪录了就能中途溜号?破纪录了就能违反队里规定,擅自从大赛里离场?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负责?教练找不着你,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失联状态,你是想把袁教练他们吓死吗?”
劈头盖脸的骂声袭来,程亦川无措地站在原地,一一应了。
她骂也好,敲他脑袋也好,他都老老实实接招。
大概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他还从桌上拿了一罐啤酒,啪嗒一声拉开拉环,递给她,讨好地说:“口渴了吧?润润嗓子。”
宋诗意:“……”
纵然有天大的气,也没法对着态度这么良好的人发出来了。
她生硬地别开脸,说:“不喝。”
“不喝?”程亦川点头,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你不喝,我喝。”
宋诗意目瞪口呆看着他咕噜咕噜干掉了那瓶酒。下一刻,程亦川伸手擦擦嘴,把空罐子放在桌上,视线落在了她的面上。
酒壮怂人胆。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宋诗意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雷克雅未克的那个黄昏,他从自行车上回头亲她的犯罪场景还历历在目。
程亦川撇撇嘴:“我不乱来。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
宋诗意:“谁喜欢你了?没有的事!”
“刚才你还跟丁教练承认了。”他撇嘴,嘴角却可疑地上扬着。
“怎么,昨天还是丁俊亚,今天就成丁教练了?”
“那当然。是情敌的时候,直呼其名显得比较有气势。今天他是神助攻,我当然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教练了。”程亦川一瓶下肚,马上就上脸了,小脸红扑扑地望着她,眼睛也水亮亮的。
“呵呵,我该说你能屈能伸吗?”
“谢谢。”他的眼睛也完成月牙。
“……”
这他妈犯规了!她根本没在夸他,他这么一本正经卖个屁的萌啊?
宋诗意骂了句神经病,说:“大晚上的,不想跟你发神经。明天上午我要去看孙教,回去睡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
走了几步不见人追上来,也没听见声音,扭头一看,那家伙居然自顾自坐在了亭子里,又开了一罐啤酒,大口大口往下灌。
宋诗意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走回去,一把夺过罐子:“你干什么你?还喝上瘾了?”
程亦川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片刻后,镇臂高呼:“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楼上,谁家住户探了个头出来,忍无可忍地骂了句:“有病啊,大晚上的瞎闹腾啥呢?!”
宋诗意一把捂住程亦川的嘴,大气也不敢出。
手背却忽地被人覆住,下一秒,那人摁着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个吻。
宋诗意浑身发麻,低头一看,就这么撞进程亦川亮如星辰的眼睛里。
他眨眨眼,松开了手,说:“是真的吗?”
“……”
“真的喜欢我,是吧?”
“……”
她大可以说不喜欢的。理由都不用想,脱口便能说出来。
是的,不喜欢。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打消丁俊亚的念头,又不伤他的自尊。
你只是个幌子而已。
可宋诗意低头看着酒意很快上头的人,听见心底一声无声的叹息。面对程亦川,面对他纯粹透彻的眼睛,谁能说出伤人的谎话来?
她不知道别人是否做得到,但她做不到。
宋诗意坐了下来,顿了顿,说:“是真的。”
身旁的人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像是灯泡似的,虎视眈眈看着她。
可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说:“但我说不会在一起,也是真。”
“为什么?”程亦川的笑意凝固了。
宋诗意终于没再顾及时间晚,只对程亦川说:“你跟我来。”
他们在小区外坐上了出租车,一路来到医院。病房里亮着昏暗的灯,孙健平尚在沉睡,呼吸罩一起一伏。他的妻儿在一旁的沙发上打盹。
宋诗意没有敲门,也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外站了片刻,让程亦川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片刻后,她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拎走了。
今夜他是一定要得到回答的,满脸写着“不罢休”三个字。而她既然耐着性子解决了丁俊亚,干脆一并与程亦川也说清楚。
出医院的路上,宋诗意说:“看到孙教现在的状况了吗?”
“看到了。”
“差点没命,心梗的原因是过劳。”
他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只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满眼都是安慰的神色。
宋诗意只看了一眼,立马收回了目光。
她怕自己心软。
天边有了乌云,飘飘摇摇遮住了一半的月亮。
宋诗意抬头看了眼,说:“我时间不多了。”
她停在医院门口,一字一句说:“为了我,我妈卖了住一辈子的房子,想圆我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为了我,孙教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拿出来,绞尽脑汁成全我的自尊心,告诉我那是国家给的补助,让我安心去冰岛做康复训练。”
她的目光动了动,欲朝他看,最终却低头看着他的影子。
“你为了我,也付出了很多。”
程亦川哀怨地说:“你也知道啊?”
“知道。”她看着他的影子,低声笑了,慢慢地说,“程亦川,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在这个年纪追回过去几年的差距,然后重返巅峰,很多人都觉得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我一定要办到,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所有为我付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