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起身道谢辞别,接着坐下来等那个工作人员去报信,结果人家死守岗亭,就是不走。
就在卫戗忍不住,想要问问那工作人员什么时候去给报信之际,却有人先她一嗓子叫起来:“呦呵我的小蔷薇,师兄□□叨着你呢,还想着回头就去找你,没想到你竟先一步前来寻我,果然你我最是心有灵犀。”
卫戗站起来,王珏挡在她身前,皮笑肉不笑地面对说话间便闪到眼前的桃箓:“别误会,只是让你给鎏坡传个话。”
求人是这么求的么?卫戗嘴角抽抽,抬手推开王珏,迈步来到桃箓面前,拱手:“仙家……”
在卫戗站出来的瞬间,桃箓又祭出自己那柄招眼的羽毛扇,像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半遮了脸,笑得比临沂城中头牌花魁还妩媚,听到卫戗称呼后,移开羽毛扇,一本正经纠正道:“叫师兄。”
卫戗僵硬笑笑,含糊地来了句:“师兄。”一闪而过后,立马接茬,“可否劳烦师兄帮忙引见,我想见见鎏坡大人。”
桃箓嬉笑:“想见我师兄,随便找个人捎句话,坐家里等着便是,何必大老远专门跑这一趟?”
卫戗连僵笑都维持不住,索性不再折磨自己的小脸:“师兄莫要说笑,我有正经事,欲向鎏坡大人请教。”
桃箓撇嘴:“谁说笑了?即便你们不过来,我师兄也是要去找你们的。”
卫戗:“?”
桃箓挥挥扇子:“罢了,这附近有座观景阁,师兄就在那里,小生这便带你们过去。”
卫戗微笑拱手:“有劳师兄了。”
没走几步,拐过遮挡视线的树墙,便瞧见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底层最大,中间次之,上层最小,木质结构,飞檐斗拱,是境外常见的古朴形态。
桃箓像回自己家一般,径自开门走进去,感觉到卫戗三人没跟上,回过头,挑挑眉:“莫不是要我师兄亲自下来迎接?”
卫戗忙摇头:“岂敢岂敢。”忙不迭牵着芽珈跟上去。
没走几步,就见穿着藏青色贴身翻领短衣,搭长裤和革靴的鎏坡步下台阶走过来,卫戗定睛再看,他今天这身有点像胡服,虽然依旧胡子拉碴,但整个人却透出显而易见的精气神,反正怎么看怎么不像一把年纪的老人家。
鎏坡径直来到王珏面前,王珏在卫戗的眼神威逼下,冲鎏坡拱手一揖:“王珏见过鎏坡大人。”
“我知你已久。”鎏坡微笑回礼,“不敢妄自尊大。”
知他已久?卫戗愣了愣,转念一想,鎏坡也是魁母的高徒,而王家兄弟这些年一直受魁母照拂,所以鎏坡知道他们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待卫戗也和鎏坡打过招呼后,一行人上到三楼坐下来,卫戗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鎏坡对芽珈进行了较为细致地观察和测试后,确定芽珈是典型的“学者症候群”,说这是一种认知障碍……
卫戗心中一阵激动,忙追问:“可有医治之法?”
结果鎏坡绷着脸摇头:“此症多半是大脑遭受不可逆的损伤,请恕我无能为力。”
卫戗眼底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见她这模样,鎏坡又补充道:“我水平有限,帮不上什么忙,但家师不同……”顿了顿,“听说你们此行便是要去拜访家师,到时可一并给她瞧一瞧。”
失落确实有,但也只是转念之间,毕竟前世卫戗遍访天下神医,早就确定芽珈这症状,非凡力所能医治。
“倘若她自己不觉苦恼,如此这般生活下去,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鎏坡如是补充道。
卫戗愣了愣,一点点转过头去看芽珈,芽珈立马回她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看着芽珈澄澈的双眼,卫戗突然回忆起年幼时的自己,掏鸟摸虾,何其快乐,直到后来下了山……
人和人存在成长环境和经历的差异,想法自然也就不尽相同,譬如结婚生子这件事,有些人认为遵从大众,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才是幸福;但也有人觉得不被他人所累,一个人自由自在很快乐……孰是孰非,鎏坡无意评断,所以说完那句之后,他便转向王珏,与他如老朋友一般闲话家常,后来甚至还共进午餐,然后卫戗确定,原来样貌非凡的鎏坡大人,他也和常人一样吃肉喝酒啊!
席间桃箓揪着先前鎏坡那句“妄自尊大”,与他掰扯单纯论年纪,谁大谁小的问题,鎏坡倒也坦然:“我离家那年二十八,到这里后,生活了两个世纪——嗯,一个世纪一百年,若按你的算法,我确实不如你大。”
然后桃箓就抖开他的羽毛扇,遮嘴咯咯笑起来。
尽管已由心理准备,可卫戗听到这话,还是惊诧地瞟了一眼鎏坡:到这里?这里应该不是指“桃花源”,而是这个时代,看他样貌,应该是从“离家”之际便不再生长,那这个看上去和凡人没有任何不同的鎏坡,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但沉默的卫戗并未纠结多大一会儿,因为她听到桃箓说来说去,不知怎么又扯上了筑境,摇头晃脑地点评:“其实在我看来,筑境那死鬼,实为真痴儿,在诸多师兄弟中,他才是第一个弄懂师父心意的。”
鎏坡点头附和:“确实,不然也不会筑那幻境,并潜心研究人死复生,重塑肉身之策。”
这本是他们师门中事,然而能当闲话一般当着外人的面讲起来,应该不算什么秘辛吧?卫戗竖耳聆听。
接着便听桃箓又道:“可筑境他毕竟离开师门多年,虽然给他寻到重塑肉身之法,然而因情况有变,他那法子对于师父来说,已然无用,委实可惜了。”摇头叹气,“哪怕早个二百年,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地步。”
鎏坡却道:“如今这般,也没什么不好。”
桃箓哧地一笑:“啧啧——这态度!用你们这里的说法怎么形容来着?”自问自答,“站着说话不腰疼。”露出一副打人专打脸的欠揍模样,“有嘴说别人,无嘴说自己,怎么不想想当初给人改寿不成,后来竟幽居在此境二十多年,你的情况和筑境又不同,连师门中的大事都不回去,这也叫‘没什么不好’?”
虽然卫戗没弄清楚他二人究竟在说什么,但听到后来,明显感觉出桃箓的口气有变,再看遭他挤兑的鎏坡,神色竟未变,嘴角甚至还维持着微笑上翘的弧度,沉默片刻后:“一人之痛与万生之命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换我做选择,亦是要接受的。”视线似乎偏移向卫戗这边,但也只是转瞬便又调回去正视桃箓,“何况再是难以接受的离别,天长日久,终会过去。”
桃箓仗着他的法器品质好不掉毛,扇得那叫一个风风火火,听完鎏坡的话,鼻孔里吭出一个:“哼——”
鎏坡仍是好脾气,道:“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然则你莫要忘记,如今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有些事情,不能继续由着性子来。”
桃箓却不理他,而是转向卫戗:“小蔷薇,你觉得呢?”
☆、玩忽职守
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的卫戗, 心下又生出近来时常出现的惴惴之感, 突然接到桃箓的问题, 让她有点茫然:“觉得什么?”
桃箓挑挑下巴:“一人之痛与万生之命相比,你会作何选择?”
不待卫戗回答, 王珏截过话茬:“万生如何, 与我何干?”
此一言甚得桃箓欢心, 便见他摇头晃脑道:“活得年头久一点,愈发看得清楚, 哪怕你做出再大牺牲, 至多也就换个歌功颂德, 青史留名的机会, 被遗忘的是大多数,哪怕不被遗忘, 也会在天长日久后, 遭受各种非议,甚至刻意抹黑……反正小生活到如今这个岁数, 就没见过一个不遭侮辱谩骂的圣贤和不世英雄,啧啧,委屈自己成全那群白眼狼,何必呢?”
鎏坡微微锁了眉头:“把圣人心中的大义视作博得好名声的手段, 桃箓, 出去以后不要再这样说,这只会让人认为你浅薄。”
桃箓摇头晃脑:“切~说得好像你有多高尚似的。”
鎏坡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哎,你这朽木。”
这场争吵, 到底没能发展成一场武斗,但看他们停下来,卫戗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倒越发的心烦意乱,毕竟这二位全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妖怪,又不是热血少年,岂会干出那种一时兴起便满口胡言的荒唐事,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啊!
不过吵完之后,那二位又是你好我好的师兄弟,全然没有翻脸迹象,接下来这几天,卫戗想要了解建造“桃花源”的过程,鎏坡获悉后,主动站出来讲说并指导卫戗。
也才三两天而已,卫戗完全可以断定,鎏坡有些教育方式,委婉点说,比她师父南公都要更胜一筹,倘若要讲大实话,鎏坡简直可以做她师父的师父!
卫戗把心中所想对鎏坡讲出来,鎏坡听完后,沉默片刻,道:“你不说我都快要忘记,想当初,我还获得过几项全球最年轻的终身教授殊荣呢!”
不知便问,卫戗开口道:“那是什么?”
鎏坡莞尔一笑:“年少有为的厉害老师。”
看着提到自己成绩,就如同在点评他人的鎏坡,心说这样大概便是超然物外吧?
短短五六日,卫戗收获的知识大超前面二十多天的累积,鎏坡还送给她一堆简单易懂的图纸,当然,担心自己记不全,卫戗也把芽珈带着,至于王珏,他自然要与她寸步不离,还有那个司马润,也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消息,总是与他们一次又一次“巧遇”,搞得卫戗有点闹心……
就在桓谢婚礼前一天,谢菀竟在翠娘陪伴下找到卫戗,毕竟她二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没什么交集,这个时候身为新娘的谢菀找过来,已经很令卫戗惊奇,没想到更惊奇的是,谢菀坐下客套几句后便切入正题,她说知道卫戗是女儿身,所以希望她以真面目做她的伴娘。
已经入境将近一个月,卫戗对这边的婚礼过程也很熟悉了,知道伴娘这回事,但想不通谢菀找她的原因,不懂就问,谢菀嫣然一笑,向卫戗解释说,她身边未婚小姑有很多,但都是境内人,她想找个家乡人,近距离参与并见证她的婚姻。
合乎情理的想法,卫戗留下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一刻,何况他们婚礼过后她便会离开,便是以真面目示人,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于是欣然点头。
谢菀开心道谢后,告知卫戗只需露出真容,明天一早,会有专业的造型师带服装过来为她妆扮,待谢菀走后,王珏回来同卫戗说,桓昱也找他做伴郎,要他恢复真容,于是用过晚饭回到公寓,卫戗便拿出后来李逵通过其他途径转交给她的妆奁盒,她先给王珏卸了妆,紧接着又开始给自己卸妆。
卫生间的大镜子里,映出站在卫戗身后王珏的灼灼目光,卫戗说了三次,他仍旧不移开视线,最后实在忍不下去,卫戗转头对上王珏:“喂——”
结果王珏却伸手摸上卫戗的脸,歪着脑袋,目光浮浮沉沉:“戗歌,你真好看。”
一句话便烧红了卫戗的脸,赧然的她只想闪避,视线偏垂到王珏身上的素袍,伸手去推停在她脸颊上的手:“花言巧语。”
但王珏的手十分倔强,非但不肯走,反倒黏得更紧:“这便是我辗转这么多世,第一次倾心爱慕上的人,多美呀!”
听到这话,卫戗的手停止推拒,尽管仍是羞臊,但还是慢慢覆盖上王珏贴在她脸颊的手。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王珏粲然一笑:“戗歌,多谢你。”
卫戗迷惑:“谢我什么?”
王珏眼底似缀满繁星:“谢谢你还我以真心。”
卫戗目光闪烁:“说的什么话?”
王珏笑出声来,恢复轻佻口吻:“我的夫人,不但是人间真绝色,身手更是出类拔萃,卿卿,我听说新娘子会抛花球,你把它抢来送给我可好?”
卫戗:“你喜欢那个?”
王珏坚定点头:“嗯,非常喜欢!”
卫戗嫣然一笑:“好,我抢来送给你。”
王珏的回应是抬起另一只手勾住卫戗后脑,低头吻上她的唇……
翌日天还不亮,说好的造型师便带着礼服和工具赶过来,给卫戗的是一套极浅的银蓝色曳地绣花纱裙,上身之后,仙气飘飘,长发半拢,两鬓簪着与纱裙同色的小花,黑缎子一样的长发批垂在背后,这扮相和先前见到的雪海和翠娘有些相似,造型师解释说这几年境内流行这款,因卫戗不是新娘,不好给她化得太过,但没想到只是这么简单一装扮,原先的清秀少年郎,眨眼便成了连谢菀和雪海都给压下去的绝色佳人。
卫戗看着镜中的自己,如此简单的妆容,竟比前世盛装时的自己更出彩,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心说这大约就是翠娘挂在嘴边的:“美丽的爱情可以使人容光焕发,效果胜似整容!”
担心抢了谢菀风头,卫戗转身去和造型师商量遮掩一下,结果被断然回绝:“女士,你想让我自砸招牌么?”
卫戗:“?”
造型师严肃道:“就好比厨师的菜品、石匠的雕刻、书法家的墨宝等等,让他们故意损毁自己的作品,给不明所以的人看到,只会认为他们水平不行。”
卫戗赧然:“是我考虑不周,实在抱歉。”
造型师坦然接受,微笑着轻拍卫戗肩膀:“通情达理,不错不错。”
那厢,王珏也被捯饬完毕,素喜暗色的他,今日为了配合卫戗这个伴娘,也换上银蓝色礼服,二人一打照面,未语先笑,皆感觉对方越看越惊艳,直到造型师们等不及,干咳出声,他二人才惊醒过来,王珏朝卫戗伸出手,卫戗抬手搭上王珏的手,二人并肩走出门去。
芽珈坚持要留在公寓,一则她不太喜欢那种特别热闹的场合;再则知道卫戗今天有事情要做,如果她跟去,怕会拖累卫戗……卫戗考虑婚礼人太多,自己又承下谢菀的请求,到时候照顾不到芽珈,让她受惊或者受伤可就不好了,也便同意了芽珈的要求。
境内外的婚礼,差距很大,盛装的红裙新娘除去拜堂之外,还多了交换婚戒的环节,并和其他人互动,卫戗看着轻纱下谢菀那种幸福洋溢的美艳笑脸,联想起翠娘的话,也跟着感叹:“这便是嫁给爱情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