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锥子
时间:2018-10-25 09:21:12

  卫戗看着他小小的身子,短短的胳膊,再听他这番话,心底五味杂陈。
  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网开一面,来人冷绝道:“既然如此,就把这黄毛小儿一并带走!”
  见打头阵那几个着装统一的官兵当真有上前捉拿诺儿的架势,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卫敏带人来擒她的场景,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被这群人给抓住,先拖延上一段时间,让她想想对策……情况这样危急,她却莫名感觉心里有底,拔剑出鞘,闪至诺儿身前:“再敢靠前一步试试!”
  试试就试试,对方仗着人多势众,不把势单力薄的他们放在眼里,两个身披铠甲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
  卫戗打算先制服一个,然后要挟其他人退出小院,可就在出手前生生停住,愕然出声:“连叔叔,宋叔叔!”
  这两人赫然就是前来寻找她爹,跟着失去消息的长史连涂,司马宋归。
  两人闻声也愣住:“你是何人?”
  卫戗激动道:“我是卫戗啊!”
  两人相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道:“什么围墙,没听说过。”
  卫戗详细解释:“我是卫戗,戗歌,我爹是护羌校尉卫毅。”
  听她解释完,连涂嗤之以鼻道:“我家校尉大人一儿一女,儿子叫卫源,女儿叫卫敏,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卫戗来了?”
  卫戗一愣:他们不知道她?难道她爹在这之前都没跟他们提到过她?转念又想,此行的目的就是前来寻找她爹,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她回以笑脸,柔声笑道:“我常年在外,两位叔叔不知道我也是正常的,等我和父亲见了面,一切了然。”
  不曾想连涂冷笑道:“众所周知,我家校尉大人现在不在府中,想耍花招,也换个可信点的!”
  见连涂再次逼近,卫戗厉声道:“站住,既然家父不在,尔等又是奉谁之命行事?”
  连涂也拔刀出鞘,看来是打算武力解决,他给出一句:“无可奉告!”接着便提刀劈过来。
  来人是她爹左膀右臂,前世曾给过她许多帮助的良师益友,打的话怕刀剑无眼伤及无辜;如果不打,看他们这咄咄逼人的架势,难道让她坐以待毙?
  卫戗闪身躲开一刀,挥剑搪住连涂又一轮进攻,正在这左右为难的档口,忽听身后“吱呀——”,整个小院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王瑄迈出房门,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卫戗身侧,伸手轻搭上她肩头:“戗歌,不必做这无谓之争,他们是来找我的,我跟他们走一趟便好。”
  卫戗乘隙斜眼瞟过去,对上王瑄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的一双眼,她心中一紧,明明是一样的笑容,但她就是觉得今夜的他有些不同,令她生出不安来,她拢起眉心:“要走一起走!”
  他轻笑一声,无视近在咫尺的,连涂明晃晃的大刀,低头抵上她额角,温柔款款道:“你能这样说,叫我很开心,但你要是随我同去,那我们的儿子该怎么办呢?”
  连涂见王瑄是个明事理的,主动撤了刀,当然,高手过招,一试便知——他是个偏文的长史官,对上卫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收刀回鞘道:“既然事主认罚,我等也便不为难无知稚子与老弱妇人了!”
  卫戗扫了一眼连涂,偏头望向诺儿,他正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惶恐不安的盯着她,她轻咬了一下嘴唇,视线从诺儿仰起的小脸转回王瑄。
  王瑄伸手安抚的握了一下卫戗执剑的手,娓娓道:“还不快快收起来,难不成你还想着大开杀戒?”
  卫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广袖之下除了白皙纤细的手臂外,再无它物——他的中衣被她撕碎,此刻仅穿着单薄的银灰色锦袍,在这沁凉的冬夜里,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跟着打寒战,何况他还是个病恹恹的单薄少年。
  “稍等!”卫戗说着收剑回鞘,闪身去拎包裹,解开后拿出最上面的狐裘斗篷,双手提起一抖,展开后给王瑄披上,并自然而然的替他系好领口的衣带。
  他在她头上欢愉的笑出声来:“如此看来,也算我不虚此一行!”
  听完这话,再看系得好好的衣带,是解也不是,不解还不甘心,她懊恼的抬头瞪了王瑄一眼。
  他笑容灿烂,又要来握她的手,她自是要躲开,却快不过他。
  就在他捉住她的一瞬,手法奇巧的将一块丝帕塞进她袖口。
  卫戗不由得一怔,王瑄低下头来,唇轻轻落在她额头上,用极致温柔的嗓音与她道别:“保重!”
  
 
  ☆、行尸走肉
 
  之前那莫名的不安, 在经过这两个字的刺激引导后, 逐渐发酵出不详的预感, 随着他不复温暖的唇离开她额头,她抬起眼帘, 对上他有些模糊的眸光。
  他灿烂的笑容转为安抚的微笑, 慢慢放开她的手。
  她想也不想, 反手回握住他手。
  “就这样舍不得我?”口吻一如既往的轻佻。
  她如此忐忑,他居然还有心情戏谑她, 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浑蛋, 她收拢手指, 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算了, 我和你一起去!”
  被她刻意施加蛮力对待,他却好像并不觉得疼:“你也走了, 儿子和妹妹该怎么办呢?”
  “姨婆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他低下头来, 与她额头抵额头,似笑非笑:“那就一起吧!”不等她开口, 又慢条斯理的补充道:“他们是来抓我的,牢房只备了一间,你若非要跟去,也只能和我关在一起了。”边说边抬起另一只手轻握住她的手腕:“在那种地方, 很容易令人丧失理智, 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你还这么小,当真不怕么?”握着她腕部的手紧贴着之前塞在她袖子里的丝帕, 手指以旁人不可见的细微动作轻点了三下。
  卫戗宛如羽扇般的长睫毛微微颤了颤,最后一把甩开他的手,豁然转身背对他:“没句正经的,随你便吧!”
  王瑄没再与她继续言语厮磨,他沉稳的脚步声混在杂乱的撤离声中,渐至缥缈,等卫戗回头看过去,灯火阑珊处,已不见他单薄身影,那些挤成一片的官兵,也如退潮般涌出院门,片刻工夫,小院便彻底安静下来了。
  卫戗站在原地,怔怔看着被撞开的院门好一会儿,抬手捂住胸口,喃喃道:“有点疼……”
  “都这么晚了,戗歌早点休息吧!”姨婆打着哈欠招呼道。
  众目睽睽之下,她跟一个陌生男子不但突破授受不亲的底线,更甚至做出交颈野鸳鸯的举动,恪守三从四德的姨婆非但教训她几句,反倒迫不及待的想去睡觉?
  卫戗循声看过去,发现姨婆和诺儿都是一副恹恹欲睡的形容,芽珈更是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她机械的点点头:“是啊,都这么晚了。”
  回到房间,芽珈还在榻上熟睡,诺儿爬上榻挨着芽珈躺好,闭上眼睛就睡过去。
  守在榻前看了他们一会儿,伸手攥住藏着丝帕的袖子,起身就往外走,途经姨婆所在的外间,听她沙哑道:“还不睡?”
  “刚刚想起把药忘在客房门外,我去拿回来。”卫戗从容应道。
  “快去快回!”姨婆说出这句话,便再没动静了。
  “嗯!”大踏步走出房门,直奔客房而去。
  这院子里没外人,东西自然好好的堆在客房门旁,卫戗去端起来,却没有回房间,而是推开客房的门走进去。
  落地灯台上高高耸着三支点燃的白烛,旁边的书案上放着境魑的金钵,经晃动的烛光一耀,钵沿上类似符咒的花纹好似流水般闪出粼粼波光。
  卫戗走上前来,放下手中东西,近看才发现,里面还蓄着半钵水,只是颜色似乎有些异常,她顺手捏起放在一边的白瓷药瓶探进水中,确定这水里混着血色。
  心中一紧,竖耳聆听,没有脚步声,她放下药瓶摸出袖中丝帕,不等展开便发现斑斑血点——竟是血书!
  上面大致是三点内容:
  其一,境魑可信;
  其二,这几天她的行动不会太受拘束,她应抓紧时机寻找她爹以及相关人员,等待接应;
  其三,他日再见,如果他有出格举动,就用他之前教过她的方法杀了他。
  最后还提醒她,看完之后烧掉它。
  白色的丝帕,红色的血迹,在跳跃的烛光下,似施了咒术的符,摄住她心魂,令她脸上血色一寸寸褪尽。
  木屐叩在石板上发出的声响,“啪嗒,啪嗒——”,在这寂静的夜,分外深刻,将她惊醒,忙举起丝帕靠近烛火,丝帕很大,好在轻薄,在木屐的脆响停在门口时,丝帕烧尽。
  吱呀一声,端起烛台的姨婆推门而入:“戗歌,不回去睡觉,跑这里干什么?”
  卫戗看着姨婆脚上的木屐,听着她啪嗒、啪嗒走过来,随口扯道:“我见屋里还有烛光,就进来看看。”边说边思考怎么解释烧丝帕留下的异味。
  但姨婆似乎没闻到,径自来到书案前,与她隔案对立:“你这孩子,总是这样折腾,都不嫌累!”
  卫戗习惯性的低头听训,目光无意间扫过案上金钵,发现钵中的水如镜子一般,清晰的映出姨婆的倒影——她看得见摸得着的姨婆,在水面上,竟是一个木偶!
  视线从水面滑过,移到姨婆佝偻的身体,缓缓向上,最后对上烙印在她记忆深处的,姨婆那苍老憔悴的面容,定定看了半晌,突然苦笑起来,脑子里回想起王瑄的话:“其实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是假的,却一而再的被这种漏洞百出的小伎俩困住……”
  “不赶快去歇息,搁这傻笑什么?”姨婆出声询问。
  卫戗仰头看向房梁,默了片刻,长出一口气,再对上姨婆时,神色已恢复平静,轻启朱唇:“姨婆,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想问你个问题,却一直不敢开口。”
  姨婆顺着她的话问:“什么?”
  “你的夫君和儿子随我父亲上战场,却没能回来,后来,就连独孙也因我而亡。”叹息一声:“姨婆,你可曾怨过我父女二人?”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没有答案,到了木偶这里,自然不能给出个所以然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作甚,你赶紧给我睡觉去!”它在顾左右而言他。
  卫戗乖顺的点头:“马上就来。”顺势端起金钵转身吹熄蜡烛,跟在举着烛台的姨婆身后走出客房。
  回到房间,放下金钵,撩开床帏,看了一眼诺儿和芽珈,他们仍像她离开之前一样,沉沉的睡着。
  卫戗将床帏挽到挂钩上,将灯台移到床边,端来金钵放到床上,将诺儿的小手牵到金钵上面,果然,水面上映出一只木雕的小手,芽珈也是如此。
  抽出龙渊剑闭着眼睛就要斩下去,却听到诺儿突然出声:“娘,不走,要抱抱!”她住剑睁眼,这个木偶,它还会梦呓的!
  不管怎样,看着这一大一小并排躺着两个永远都不可能长大的孩子,他们是如此的生动,叫她如何下得去手,想了想,果断放弃——万一打草惊蛇,可就得不偿失了。
  将灯台挪回去,放下床帏,冷静盘算,之前对方人太多,硬拼不是明智之举,今晚月黑风高,适合作奸犯科,去打探一下王瑄此刻被带到哪里去了,顺便劫个狱——对付几个狱卒可比对付上百个身强力壮的官兵容易多了!
  刚刚迈出被撞烂的院门的卫戗隐约听到“叮铃,叮铃——”,仔细辨认,是境魑的铃铛声。
  虽然他有那么多可疑之处,但王瑄说他可信,此刻听到他的铃声,便让卫戗倍感亲切,循声追过去,跑了大约一刻钟后,在一处夯土台前见到那个背着大竹笈的细高身影,黑灯瞎火,他还戴着幕离,看着就觉得瘆的慌。
  她问:“你怎么在这?”
  他答“我在这里等你!”
  她重复王瑄说过的话:“所谓魑魅魍魉,实乃川泽山林中惑人伤命之鬼怪妖物也!”
  他坦然点头:“早在七十五年之前,我已死于非命,如今不过是筑境豢养的一条狗,在他划定的圈子内,找出合适的人类,然后替他把他们叼回来。”
  卫戗一边消化着他给出的消息,一边挑眉:“筑境?”
  他笑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这几日,他应该叫‘诺儿’。”
  卫戗僵住:“喏——儿……怎么会?”
  幕离晃动,他在点头:“这是他喜欢的游戏,每次遇到心思复杂的就会出来陪他们玩上一场,既然你是他亲自迎进来的,所以这几天,他应该是你的‘诺儿’!不过,每场游戏最长都不会超过七天时间。”
  卫戗疑道:“七天?”
  境魑知无不言:“七天之内,要么沉溺在他为他们编制的美梦中无法自拔,要么看破红尘自戕身亡,或者干脆像我这样,成为无法挣脱的行尸走肉。”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你的未婚夫不顾众人阻拦,在你还清醒的时候硬闯进来了。”
  这个“未婚夫”,除了王瑄之外还能有谁呢?
  卫戗按住感觉不适的心口:“那个时候是你故意露出破绽把我们引过来的吧?”
  
 
  ☆、自作聪明
 
  他言无不尽:“筑境喜欢收集聪明人, 连如此浅显的小把戏都看不透的家伙, 不可能入了他的眼。”
  她皮笑肉不笑:“也就是说, 看似我等棋高一着拆穿你的诡计,实则不过是自作聪明咬上你的吊钩。”
  他不以为然:“女郎从未曾信任过我, 何谈咬钩?所谓兵不厌诈, 女郎寻父心切, 又见我有移形换位之术,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她想起初入山林遭遇的那些身姿妖娆, 面容狰狞的软皮蛇:“那妖物也是由你差使, 前来诈我们的把戏, 事败之后, 你怕它们口风不严出卖你,所以顾不上自己的举动在我等看来有多突兀, 迫不及待跳出来将它们打回原型?”
  境魑沉默片刻才开口:“它们的确是奉命而来, 负责甄别诸君是‘居民’还是‘劳力’,但我并没有将山中生灵化作人形的本事, 至于将它们打回原形……”轻叹一声:“不管是人还是物,一旦生出不切实际的祈望,就容易落入陷阱,它们幻想成为主宰同类性命的人类, 最后却变成人不人, 妖不妖的异类,举凡出来做事的,换作人类的说法, 就是有家有口的——有羁绊的才更容易掌控,一旦事败,它们往往会自决以保至亲,可万一它们做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事,那窝中嗷嗷待哺的幼儿稚子,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送到天敌那里生吞活剥,让大家围观那血淋漓的场景,知道犯蠢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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