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凑过来,一左一右贴上她耳畔:“卿卿主要还是想与我早日成亲,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外有强患,内有劲敌,夜长梦多无法安寝,喏,前辈在上,境灵为证,今日你我在此,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正式结成夫妻……”
本就让她个良家女子无力招架的厚脸皮,还是双倍的,真要吐血了,卫戗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举剑就刺,管他是不是刚从昏迷中挣脱出来,身体虚弱,闪避不能呢!
他们敏捷的跳开了,之后十分愉悦的笑出声来,并以异常精妙的步法在她身侧环绕,搞得她眼花缭乱,一个头两个大,而他们轻描淡写道:“筑境快要回来了,我们先别闹了,出去之后,我再陪你慢慢玩。”
谁跟他闹了?
算了,她宽宏大女人不计无耻小竖子的过,就当被无知的噬渡一不小心啃一口,卫戗望棚道:“看来你活蹦乱跳的很精神嘛,又和那个赝品相处甚愉快,所以用不着我献殷勤,你们完全可以相携走出去罢?”
他们说:“这个嘛……”
卫戗绕过他二人,伸手撩开帷幔向外望去,不知何时,来的路已改弦易辙大不相同,这意味着他们要重新探路,好在刚才看王瑄,跑得比她还快呢,所以不用她扛他出去,也算给她减轻负担了,心中有谱,她嘴角上翘转过头来:“我先走,你随后跟上——”淡定的抬手捂住眼睛:“你就这样出去么?”
他们轻声笑道:“当然不。”顿了顿,又道:“有些秘密,是只能给最亲爱的人观赏。”
卫戗将手打开一条缝,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劲装,天冷了,之前她一直披着斗篷,但那东西保暖还可以,披着闯险境就太不明智了,她简装闯进来,当时轻松了,怎料筑境是个老变态,王瑄也是个没脸没皮的,现在真是追悔莫及,有个斗篷好歹能给他遮遮羞啊,现在倒好——丢了王瑄的脸没关系,但众目睽睽之下,叫她领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从幽闭的暗室中走出来,到时候不管是她对他负责,还是他对她负责,总之不想嫁也得嫁了!
帷幔又飘起来,垂滑柔软的料子拂过卫戗的手,令她眼前一亮,随手握住又要荡回去的帷幔:“这个不错呢!”使劲往下扥,竟没拽下来,卫戗仰头看上去,没找到接口处,这帷幔就好像是亭子的一部分,既然如此,那也不能怪她野蛮粗鲁了,举剑就要来硬的,却被两个王瑄拦下来:“使不得!”
卫戗不满的蹙眉侧目:“怎么?”
“这亭子是个整体,你若损它一丝一毫,怕它要拿你补伤口啊!”
听到这个解释,卫戗面露怀疑,环顾一周,的确处处透着诡异,身处此境,宁可信其有,何况王瑄应该和她是一伙儿的,也没骗她的必要,不情不愿收回手:“那你打算怎么办?”
王瑄们意味不明道:“前辈最是宠我,她不会让我丢脸的。”
卫戗挑眉:“嗯?”
却见俩王瑄同时作了个天揖,接着口中念念有词,秀美的手在虚空中翻出复杂而漂亮的手势,随着他们动作,铺在地上的红色薄片缓缓聚拢,环绕成堆,接着如两股凭空而起的龙卷风,分别将他们包围在其间,即将达到顶棚时,突然顿住,停留片刻后,薄片又如漫天飞舞的红蝶,鹅毛雪一般的打着转落下来,随着薄片落下的,还有两件宽松的大袖衫,和那些薄片一样的红,荡荡悠悠飘下来,披在两人光洁的身体上,他们抬手将夹入衣服里的黑发捋出来,接着系好衣带,莞尔笑道:“这样可好?”白肤红衣黑发,使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别样的妖娆。
卫戗忍住试试看拉扯一下他们身上从巴掌大的薄片中结出的红衣能不能散开的冲动,木然点头道:“嗯,好多了。”
就在王瑄穿上衣服的同时,周遭的温度陡然降下来,这里原本就给卫戗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现在更是寒到骨子里,既然已经没什么好迟疑的,那就抓紧时间离开吧。
但,先前轻薄柔软的帷幔,此刻却变成铜墙铁壁,别说掀起来,就是拼出吃奶的劲,也不能撼动它分毫:“又怎么了?”不耐烦的咕哝了一句,并恨恨的踢了一脚。
“戗歌!”她的左手被握住。
自打唤醒他们后,一直都在听二重声,突然听到一个王瑄的轻唤,到让她有些新奇,在她循声望过去的同时,站在她左边的王瑄轻握住她的手:“之前的话,并不是在说笑。”
卫戗不解:“嗯?”
“成——”长剑穿胸,打断他的声音,他先低头看看胸口,又抬起头来看她,艰难的吐出一个“亲”字后,呕出一大口血来。
☆、自相残杀
卫戗从王瑄漆黑的眼睛移到血红的嘴唇, 沿着新溢出的鲜血流走的方向一路看下来, 直到没入他胸口的长剑, 又从剑身上繁复的花纹转向自己被握住的左手——是站在她右边的那个王瑄带着她执剑的手,携带势不可挡的杀气, 刺向她左手边的王瑄。
再也没有比这更地道的自相残杀了, 如此难得一见的稀罕事, 她却无心欣赏,脑子里乱哄哄的。
按照她之前的想法, 偶人的身体里是没有血的, 毕竟做个关节灵活的人偶就够麻烦的, 反正派上用场的时候也是施加障眼法的, 做的惟妙惟肖都不必,又何必自找麻烦给人偶灌汁, 密封不好再漏了汤岂不更难处理?
抬起重伤的王瑄还不肯松开的左手, 触上他嘴角的血,还是温的……
之前她还想过, 印象中的王瑄习惯性用右手,假如她搞出一个突发状况来,他大约会条件反射的出右手来应接。
侧目凝视仍覆在她执剑右手上的那只手,果不其然, 是他的左手……
前世在卫戗结识司马润之前便听说过王瑄, 印象中他是个比桓昱更工于心计的文人,今生初见,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也是个勤于动脑, 懒得动手的单薄少年郎,而且他也说自己身患隐疾,似乎严重到搞不好就会丢掉小命的程度,总之就是和身手了得扯不上关系。
尽管之前也出现过她被他压制在浴桶内动弹不得的情况,但她那时单纯的认为自己是被药物泄了内力,属于特殊情况,直到他搞得伤痕累累闯进王家地宫,满身是血还能笑出来,才叫她重新审视他。
但刚刚那一击,功力远在她之上,并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所能达到的境地,速度之快,竟让习惯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身手快于脑子的她都没能及时做出反应。
王瑄的确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他真能如此了得?
卫戗开始怀疑,只用左手轻轻一带,便轻松借剑伤人的家伙,会不会像“诺儿”一样,是筑境本尊假扮的,那招对寻常人来说极难办到,但对于那个诡计多端的老妖怪来说,却是易如反掌的。
卫戗暗自思考着,假如伤人的王瑄是个假货,她该怎么维护受伤的那个。
“呵——”疑似假货的王瑄轻笑一声,移步转到她身后,仗着身高优势,攥着她的那只左手轻松绕过她头顶,横在她胸前继续掌控着她手中的龙渊剑,而他还抬起右手揽住她的腰身,整个人紧贴在她背后,低头将下巴磕在她肩头,柔声说道:“谨遵夫人指令,把这个低劣的赝品处理掉。”边说边加大左手力道,要把她手中的剑更往受伤的王瑄身体里送。
高手过招,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踩脚丫撞手肘这种小把戏怕是不行,但是让他再继续下去,王瑄可就透心凉了。
心念电转,几个想法一晃而过,卫戗最后一咬牙,自受伤的王瑄手中挣脱自己的左手,轻轻覆上跟她较力非要戳穿人家心脏的那只手,示弱的哀求道:“阿瑄。”
玩阴谋耍诡计不是她的强项,即便前世坐上骠骑将军之位,那也是因为她拼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举凡战事必将身先士卒,又与运筹帷幄的桓昱配合的天衣无缝……简言之,硬碰硬她是把好手,斗心眼还得看桓昱的。
不过面对这种状况,就算脑子再迷糊也清楚,最好的对策就是“美人计”。
呃……虽说她此刻这张未长开的干瘪少年脸跟“美”搭不上边,不过只要王瑄买账就成,努力回想一下珠玑对上司马润,都是怎么样的千娇百媚来着?
居然没什么印象了,也罢,他们俩是郎情妾意,怎么黏糊都不觉得恶心,但她身后那位极有可能是个假冒伪劣产品,让她跟真的王瑄你侬我侬都起鸡皮疙瘩,何况还是个老妖精装扮的!
所以努力作态的卫戗,话到嘴边全都忘记,最后只有气无力的吐出“阿瑄”二字。
可不等她为失败扼腕,就感觉到执剑手上的外力突然撤除,他居然放开她了,当真如此好糊弄?
卫戗卫戗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撞上他迎面凑过来的脸,她的唇和他的自然而然贴在一起,她瞪大眼睛,又僵成一块老腊肉,眼睛瞪得发涩,眨了眨回过神来,赶忙扭头躲闪,却被他抬起左手扣住后脑,更露骨的啃上来,间接口齿不清来了句:“这样才有诚意啊!”
“嗯——”一声闷哼,趁他二人“忘我”的投入时,受伤的王瑄猛地倒退一步,将自己从龙渊剑上挣脱出来,跟着又呕出一大口血来,他无可奈何的笑笑,漫不经心的抬手擦拭,目光复杂的望向挣扎捶打中的卫戗。
“别动,就让那废物睁大眼睛看个明白!”扣着她的王瑄轻蔑笑道。
凉凉的嘴唇,傲慢的态度,这只果然是假货!
被禁锢在他怀中的卫戗满目担忧的回望受伤的王瑄,并偷偷调整龙渊剑尖指向,避开再次重伤王瑄的可能,还想尝试调转剑身偷袭身后那厮。
他又用额头抵着她额角,温柔款款道:“虽然有些曲折,但总算叫我见到了你。”顿了顿,喟然而叹:“戗歌,我很想你。”
后面的语调,深情到令卫戗感到愕然,又有些似曾相识,就在她侧目的一瞬,他绕至她面前,劈手夺下她的龙渊剑,并在她额间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站到受伤的王瑄身后,举剑便往下劈。
他令堂的,美人计发挥失常也就算了,反倒中了对方美男计,卫戗懊恼的咬紧下唇,拼着一股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劲头,一个箭步冲过去,空手入白刃:“慢着!”
卫戗动作快得令自己都惊讶,大概也出乎疑似伪冒王瑄的意料,反正她拦截住他,手里的血随即溢出来,沿着剑刃流进受伤王瑄的伤口里。
“刚刚你还叫我把他处理掉,此刻又要来拦我,是何道理?”执剑的王瑄歪着脑袋不解道。
什么道理?她原本是让真的把假的解决掉,可没让假的取真的而代之,但她能坦白的跟他说——我怀疑你是个假货?
见她沉默不语,他又启口:“戗歌——”语调中竟透出一股浓浓的,不被理解的委屈:“其实我原本是打算把他带出去的,可你也看到了,现在这里变得牢不可破,而他还要搞小动作,我也是迫不得已呀!”接着还像那种懂事的小孩子,受到冤枉后,极力克制委屈,反而为无知者着想:“快把手拿开,不然断了怎么办?”
卫戗斜睨他:“你什么意思?”
王瑄蹙眉:“你难道没发现,他后背没血?”
卫戗转头看过去,好像的确只有她的血,可他刚刚明明呕血了啊,还有他刚才的眼神……
看着卫戗迟疑了,执剑的王瑄当机立断,出手拿开卫戗受伤的手,左手一鼓作气划下去,自受伤的王瑄项后发际线正中直上一指处的哑门穴沿脊椎一路向下,直至尾骨结束,顿了一下后反手一切,就在他后背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乚”字形伤口。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他令他腹背受伤,还要对他念往生咒。
这么大的伤口,竟连一点血都没淌出来,难道当真是她判断失误?可执剑的王瑄给她的感觉又是如此的不同!
“戗歌……”受伤的王瑄艰难的转过身,又挣扎的说了两个字:“哥——哥……”沙哑走调的厉害,仔细分辨,好像是那两个字,他缓缓倒下来,趴在厚厚的红色薄片间,无数道流光从他背后的伤口里蹿出来,就好像炸开的烟花,璀璨夺目,却稍纵即逝。
待到亭内恢复原样,薄片间只剩一件红色的大袖衫,王瑄用龙渊剑挑起它,拿到手中之后抖开给卫戗披上:“这样就可以成亲了。”
这应该算是“遗物”吧,用它当喜服,亏他想得出!
卫戗抬眼看站在她对面的王瑄,王家的十一郎是凡胎浊骨,倘若死了也该剩下遗体,可见刚刚那个王瑄的确是由筑境塑造出来的,而且别的偶人还有个木头身子,他连实体都没有,是她走眼了啊,只是,怎么感觉心口堵得难受呢?
想要搪开身上的大袖衫,却在抬手的一瞬,一颗温热的珠子掉进卫戗手心,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她下意识的收拢手指握住它,直觉不想给王瑄发现。
王瑄反手握着龙渊剑,展开双臂环抱住她,仰头对上棚上女子,笑道:“前辈德高望重,劳您给做个证,我与卫戗在此结为夫妻,永生永世,不离不弃!”说完之后,歪头看卫戗:“在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你说为了表达我们的诚心,是不是需要跪拜一下啊?”
她在这方面的确有经验,但她是绝对不会指导他的,而且看看他这形容,倘世间男女都像他这样嬉皮笑脸扯两句就算成亲,想来也便没有所谓的“苟合”与“淫奔”了。
卫戗板脸推拒王瑄:“现在已经分出真假,而且你之前也说过筑境快要回来了,既然如此,还是赶紧想办法从这里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王瑄紧缠着她不撒手:“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拿你开心?”
卫戗没什么诚意的敷衍道:“我没那么想。”目光四下打量,寻找这亭子的突破口。
王瑄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额角,低柔解释道:“这不是儿戏,你要知道,筑境不过是被她驱逐出来的弟子,便有如此能耐,所以呢,假如我们的婚事由她作证,这世上也就没有谁能拆散我们了。”
卫戗不解抬头:“谁?”
王瑄坚定道:“还是拜一拜罢!”
卫戗以为王瑄口中的“拜”,是那种十分正统的三叩九拜,结果他只是拱拱手作个揖就算完活……且容她算一下,境魑入此境已经七十五年,在他入境前,筑境已经建造出一座城池,保守估计,筑境也有一百二三十岁,能教授他这一身本事的师父,如果健在,怎么着也得一百七八十岁了,瞧瞧王瑄这个态度——她还是离他尽可能的远一些好了,省得他把那高深莫测的老人家惹怒了,遭到天打雷劈,殃及她个无辜小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