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锥子
时间:2018-10-25 09:21:12

  果真听到脚步声,叫纠结的卫戗松了口气,可不等她转到王瑄身前查看他伤势,就听到一声透着浓重阿谀意味的尖叫:“哑,主君,阿引思你如狂——”砰地一声撞上了筛网。
  卫戗抬眼一看,不由肃然起敬——渡引它果然是只神鸟,就连龙渊剑都奈何不了的筛网,被它这么一撞就破了个洞!
  扭头瞥向筑境,见他果然掉头回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咦,渡引撞完之后怎么没反应了?
  卫戗再次看向渡引,发现它的小脑袋被卡在破洞里,进退不能,于是它翅膀乱扑棱,爪子使劲蹬踹筛网,拼了鸟命努力要把自己的脑袋从破洞里拔出来。
  呃……这只神鸟不太一样!
  之前她几次尝试都没解开的发带,此刻被王瑄主动松绑,卫戗放开王瑄的手,转过身想要抱住他,但抬起的右手却触到他递过来的剑柄:“这是?”
  “他的咒术已被破解,我没力气了,你用这个帮那蠢鸟一把!”王瑄虚弱的解释道。
  卫戗听懂王瑄的意思,接过龙渊剑果断出手,剑尖贴着渡引脑袋边扎进筛网,惊得渡引炸毛尖叫:“哑,夭寿啦,都不能离远点,你打算恩将仇报么?”
  “闭嘴,再吵信不信我剃光你的毛,让你过不去这个冬!”卫戗冷声威胁道。
  渡引自诩是只聪明鸟,练就一身见风转舵的好本事,见手执利刃的卫戗表情不善,立马乖乖顺毛,且还要模仿王瑄声调,柔声细语道:“哑,主母最好了,阿引思你如狂!”
  卫戗没理它,一剑劈下去,感觉就像斩在薄冰上,起初磕了一下,不过也磕出裂隙,接着不怎么费劲便一碎到底。
  破开的筛网如冰碴子一般摊了一地,很快消失不见,重获自由的渡引落在地上,抖抖羽毛后,奔跑着冲到卫戗脚边,极尽谄媚的蹭她腿,还没什么诚意的端出陈词滥调给她灌迷魂汤:“哑,主母大善,他日阿引定当为主母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卫戗抽着嘴角拿龙渊剑将它扒拉到一边去,不厌其烦纠正道:“不要叫我主母!”又道:“你不说思你家主君如狂,他就在那儿,你倒是去‘狂’呀!”
  “好的,主母!”大概是撞傻了,它从飞禽变成走兽,端着翅膀绕过卫戗,蹦蹦跳跳就要扑进坐在地上的王瑄怀抱,却在对上王瑄视线后猛地刹住脚步,歪着小脑袋与王瑄对视良久,接着又炸了毛,露出凶煞模样,冲王瑄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低鸣。
  “诶,真狂了?”转过身来的卫戗见此情景,惊奇道。
  沉默良久的筑境与她同时出声:“师……师父?”
  卫戗惊呆了,啥?这只蠢若木鸡的聒噪鸟是那只神乎其神的老妖怪的师父,搞错了吧?
  顺着筑境视线回头看过去,发现果然是搞错了。
  八个奇装异服的妙龄女子抬着一顶架子床那么大的轿子,这轿子的样式很怪,就像之前困着王瑄的八角亭那样有八面,且每一面也都悬挂着白色帷幔,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何方神圣。
  走在前头带路的是位身着浅粉衣裳,头发雪白的年轻人。
  筑境是声音听着雌雄莫辨,这位是模样长得雌雄莫辩。
  就在卫戗猜测这位究竟是男是女时,人家自报出来替她解惑:“小生桃箓,见过筑境师兄!”
  哦,这位是个男人……哎呀,师兄?原来筑境也是个男的!
  筑境眯起眼睛:“桃箓——我怎么没听说过?”
  桃箓微微偏头,斜眼睨过来,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华丽丽的羽毛扇,但见此扇以象牙为骨,扇尖一排孔雀翎,扇面堆满白绒毛,他用扇子遮住嘴唇,气死人不偿命的咯咯笑道:“小生拜到师父门下时,师兄已经不在了呢!”
  王瑄之前好像说过,筑境是被逐出师门的……感情眼前这位是打人就打脸,骂人就揭短,逮着你伤疤狠劲戳的主儿!
  再看那面相,王瑄和他同样都是貌若好女,但王瑄看着如阳光般明媚,而这位则如血月般阴邪。
  由此可见,他们同门师兄弟都不是什么善类啊!
  筑境阴沉着表情,静静的盯了桃箓半天,最后一声冷笑:“小小妖孽,也敢来此叫嚣,真是自不量力!”
  桃箓还在以扇遮唇微笑:“说起来,小生能力的确不如师兄!”顿了顿,话锋一转:“还好有师父宠爱,这腰杆照比起某些孤魂野鬼来,可是直多了!”
  哦哦,一只妖孽,一只野鬼,原来这两位都不是人类啊!
  眼瞅着就要同门相残,他们家师父也不出来管管?卫戗将视线从桃箓脸上转到他身后的八面轿上,等着看他们师父现身出来教育在外面胡作非为的不肖弟子。
  等了好一会儿,结果只等到白色的渡守,它冲出帷幔,飞至还坐在地上的王瑄身侧,刚想近前,却突然刹住脚步,歪着脑袋用那双诡异的红眼珠子盯看半晌,最后疑道:“你?”
  王瑄微笑点头:“是我。”抬手摸摸它的小脑袋。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突然出现的桃箓等人吸引住,渡引偷偷挪到卫戗身后藏起来,见王瑄和渡守亲亲热热,它从卫戗身后探出小脑袋,不屑的嘲讽道:“没志气的叛徒!”
  筑境是顾不上他们这边的情况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八面轿,待到渡守冲出来之后,他的表情在一瞬间竟经历了几种明显变化,大起大落的叫卫戗眼花缭乱。
  “哈,装模作样的抬只鸟来诈我,其实不过是王氏竖子请来的救兵吧!”筑境嗤笑道。
  桃箓倒是落落大方的承认了:“筑境师兄说的不错,小生此行确然是为王氏郎君而来,不过还望师兄知晓,小生可不是擅自行动,而是奉师命所为!”神色一凛,冷声道:“竟把主意打到师父的座上宾头上,筑境师兄好大的胆子!”
  筑境听到桃箓的质问,古怪的笑了一下,迈步向前,卫戗戒备的看过去,堵头的筛网被她斩碎,靠近筑境这边的筛网还是完好无损的,想来这筛网虽能拦住她和王瑄,但是肯定拦不住设网的筑境。
  果然,在距筛网一步远时,筑境抬手一挥,筛网爆裂成点点晶莹碎片。
  卫戗在筛网爆裂之前冲到王瑄身侧,弯腰打算扶起他,却被王瑄伸手推拒了,她不解:“怎么?”
  王瑄抬眼,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道:“还记得我刚才是怎么处理那个低劣赝品的么?”
  卫戗僵了一下。
  王瑄抬手轻握了一下卫戗拎着龙渊剑的手,点了点头:“对,就像我那样,一剑下去,它就散了!”
  卫戗抬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筑境,就算明知道是假的,可作为一名心怀愧疚的母亲,让她亲手劈开“儿子”的身体,她怎么下得去手。
  王瑄在她耳畔柔声道:“戗歌,这是你的心魔,你自己都不想拔除它,别人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卫戗低头看着王瑄。
  他歪着脑袋,微微一笑:“我相信你!”
  卫戗咬牙攥紧龙渊剑,在筑境停下来,冲着王瑄抬起手的瞬间,她提气跃起,从筑境头顶空翻而过,落地时背对筑境,反手握着龙渊剑,剑尖朝后,准确无误的沿着筑境项后发际线正中直上一指处的哑门穴一路切到尾骨,最后也让剑尖像王瑄那样往旁边一拐,在筑境身后划出个“乚”形。
 
  ☆、露水姻缘
 
  
  筑境从先前那雌雄莫辩的低沉声调突然转回诺儿的童稚嗓音, 且充满受到伤害后的无助:“娘亲……”
  后面的话被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打断:“妙哉妙哉——再让你一大把年纪还装小孩子!”这腔调比渡引犯起浑来还叫人牙痒。
  渡引搬来的救兵, 脾性又如此类似, 这一鸟一人,果然就是传说中的同道中鸟~人罢!
  照比起桃箓的怪腔怪调, 王瑄熏风解愠的低柔嗓音就顺耳多了, 他循循道:“就像我不认为魁母前辈在你心中是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有什么不妥, 也请你不要觉得卫戗在我眼里是无与伦比的发妻人选是件可笑的事情。”
  听到王瑄声音,逐渐放松下来的卫戗慢慢睁开先前紧闭的眼帘, 他这话自然是针对筑境那番“平淡无奇的蝼蚁”论, 不过卫戗之前听到这样的评论却并不觉得有多可气, 毕竟站在一个以收集奇人异士为乐趣, 活了一二百年的老妖怪来说,像她这种也的确没什么特色, 但王瑄说得如此严肃, 他是真的不认同筑境的见解,且直白的说出来。
  胸膛中的某一处突然猛烈的跳了两跳, 莫名想起前世,她刚从战场上凯旋,不等喘口气,就被姨婆逼着卸了男装, 简单擦洗拾掇一番后, 房门被姨婆打开,呼啦一下涌入一大群人,给她涂脂抹粉套上华服, 接着就把还没搞清状况,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她架出房间,随司马润一起出席宴会去了。
  那也是卫戗第一次见到久闻大名的虞濛,自然,在她看向虞濛的同时,虞濛也再打量她,见到她的真容,虞濛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在烛光下一看,白的都有些骇人了。
  虞濛的夫家和虞家是新结的姻亲,自然是要挨在一起坐的,他们见到她,虽说表情各异,但没有一个高兴的就是了。
  没多久,从虞公后面的坐席站起一个小姑,婀娜多姿的款款走上前来,先是不胜娇羞的看了司马润一眼,接着从旁边侍者托盘上端起酒樽,对着她恭敬道:“妾,虞氏阿霏,敬王妃姐姐。”
  疲乏又懵懂的卫戗,没能做到从卫校尉到琅琊王妃两种角色的自由切换,更不曾注意到对方的行为是多么突兀,还维持着军中那种不拘小节的豪爽表现,条件反射的站起来伸出双手来承接酒樽,但因她起身太快,撕裂腿上伤口,不由踉跄一下,宽大的袖摆刮倒司马润刚被斟满的酒樽,酒水顺势淌下来,洇湿她的华服。
  卫戗首先留意到的就是站在她对面的虞霏,很清楚的看到这位小姑子的嘴角翘了起来。
  回眼看向原本喜笑颜开的司马润,他此刻已经绷紧了表情;目光不由自主转向虞氏那边,之前如丧考妣的一群人,转眼便各个喜形于色了;最后看向虞濛,她也似乎松了口气,落落大方的端起酒樽,以宽大的袖摆遮唇,姿态优美的啜饮起来。
  司马润最后冷脸命令侍者带她到后面偏殿去整理一下,在她整理的同时,听到走廊上路过的贵妇旁若无人的议论:
  “原以为是个要压倒谢菀的绝色美人,却原来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果真是连珠玑之流都不如的。”
  “是啊,从前听说琅琊王迎娶了一个穷山僻壤长大的野丫头,我还不信,刚才一瞧,虞氏那小姑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琅琊王眉来眼去,与她称姐道妹,虽说她卫家的确不如虞氏显贵,但她此刻可是顶着琅琊王妃的名号,不端出王妃气度压住那还没进门的小贱人,反倒毛手毛脚站起身来双手承接那杯酒……啧啧,比起虞氏阿濛实在差远了。”
  “依我看,那个阿霏虽是个庶出,但也是虞濛同父妹妹,受过正统的教导,无论心计还是礼仪都在这个卫珈之上,没准进了王府不多时就会被扶正。”
  “妹妹只看到后宅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就没看到琅琊王这蒸蒸日上的名望,那背后可少不了卫珈她胞兄的功劳,再怎么说琅琊王属意的是虞濛,虞公棋差一着,把虞濛许了别人,哪曾想转眼琅琊王就一鸣惊人了,好在日前虞霏和琅琊王私会被人撞见,虞公索性顺水推舟,把虞霏补偿性的许给他,也算平了他一口怨气,不过琅琊王正处在用人之际,怎么可能休弃声名鹊起,被许多藩王盯着的卫戗胞妹,虞公自然更清楚这一点,终究不过是个庶女,为她争得一个侧妃之位已经很不错了。”
  那是卫戗第一次觉得,耳朵太尖也未必是件好事,就像这种墙角,人家明明已经走出去老远,可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晚回来之后,司马润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怒火,他说嫁入王府之后,她就不再是那个可以恣意妄为的野猴子卫戗,她是琅琊王妃,举手投足代表着他琅琊王府的颜面,不知道怎么做就多学学……尽管她跟他解释过,她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疲惫,外加身负重伤才会如此,但他并不关心,拂袖而去。
  至于虞霏,最后到底没能嫁进琅琊王府,因姨婆总是教育她,身为一位贤妻,“妒”可是大忌,特别她的夫君还是个位高权重的藩王,这辈子更不可能缺少美女环绕,她是身份尊贵的王妃,万不可自降身份去跟那些玩物斤斤计较,丢了自己的颜面不说,还让夫君生厌。
  所以即便听说了虞霏的事情,但只要司马润不与她提及,她便不去过问,最后隐约听府中下人偷偷议论,说怀着身孕的珠玑不喜欢虞霏,司马润不想让心爱的珠玑不开心,也只能委屈露水姻缘的虞霏了……
  因为经历过更难过的事情,所以才会把这种小细节都给忘掉了,听到王瑄在筑境面前维护她,突然拼出了这些尘封的记忆碎片,卫戗抬起左手捂住胸口,苦笑一声:这个王瑄,还真不好对付呀!
  在她失神的工夫,现场几人的话题已经偏转方向,就听桃箓尖声尖气道:“小生掐指一算,师兄都出来快一百五十年了,哎呦喂,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死性不改呢!”
  死性不改?什么,是顺着王瑄的话茬,说他惦记着魁母老前辈?
  筑境沉默良久后,憋出一句:“师父还是不想见我?”
  卫戗终于鼓足勇气转过身来正对“诺儿”的小身体。
  “你不思悔改,反倒在这儿兴风作浪,万一给人知道你是她老人家的弟子,还不毁了她一世英名,怎么好意思幻想她还想看到你?”桃箓不屑道。
  又是一阵沉默后,筑境突然大笑起来:“借口,都是借口!”笑到后来都笑抽了。
  定睛再看,不对,不是笑抽了,而是“诺儿的身体”出现异常,就好像大型的攻城器械,机括突然崩断,继而导致整个器械痉挛性瘫痪,果然又抽两下之后,几道光球腾空而起。
  而刚才还站得老远的桃箓,瞬间便到了筑境眼前,端起那柄华丽丽的羽毛扇,轻松拦截住那几颗光球。
  眼见那些光球被那羽毛扇“吸收”,卫戗低头再看“诺儿”,就见他僵硬的扭晃几下后,变回一只没有生气的小木头人。
  卫戗抽出龙渊剑,展臂接住他仰倒下来的身体,因她那一剑破坏掉木偶藏在腹腔内的机括,所以在她接住它的同时,它的胳膊和腿散落下来,她一边尝试将胳膊和腿替它重新装起来,一边将脸颊贴上它仍然柔软的毛发轻蹭,合上眼皮还是不能阻止眼泪淌下来,喃喃的念了句:“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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