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瑄扫了一眼司马润阴翳的表情,笑容愈发明艳,反手握住卫戗的手,回应宋归道:“承宋叔吉言!”
待王瑄出声,宋归才反应过来自己口没遮拦的说了些什么,忙自抽嘴巴:“瞧我这张嘴,真欠揍,十一郎莫见怪呀!”
王瑄诚心诚意道:“这真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祝福,多谢你!”
明明是好话,却差点吓堆了宋归,卫戗挣开王瑄的手,上前一步宽慰宋归道:“阿瑄今晚心情好,和宋叔叔说笑呢,还望宋叔叔不要放在心上。”这语调,已经完全把王瑄当成自己的人了!
宋归看看卫戗,又看看王瑄,搔头干笑。
“殿下!”卫毅在虞姜的搀扶下挪出门来,见到被卫戗故意忽略的司马润,大声打招呼。
卫戗听到她爹的声音,不由拧紧眉头,如果说虞濛是虞姜事先安排好的,那么司马润呢?她才不信,在这种日子,司马润会有那份闲心屈尊光临她已被报废的爹寄居的贫寒小院。
司马润见到她爹,拿捏出和善笑容,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是些废话,最后说什么今晚是属于年轻人的日子,既然有缘碰到一起,那就一起去逛逛吧。
然后司马润就借坡下驴,跟着他们一起来,看看这拖拖拉拉一大群人,好好的逛街硬生生被搞成了游行,还玩个屁呀!
好在到了闹花灯的正街,司马润把乔楚他们给打发走了,尽管他们一行人还是分外扎眼,但总不至于搞得人心惶惶,大家都没得玩。
芽珈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已经见识过大面积灯火,虽还是觉得新鲜热闹,却不像初次看灯的允儿那般惊喜,要知道允儿从前惯见的,只是地牢墙壁的木托上燃着的一盏如豆油灯,光线黯淡,没有任何美感。
看允儿见什么都喜欢,于是卫戗尽显暴发户本色——十二生肖灯,一样一个,花鸟人鱼,顺眼就打包,心疼得姨婆犯了牙病,一路上哎呦连天!
一路走到灯谜区,卫戗在这方面很没天赋,本打算光明正大的路过,没想到允儿对此竟十分感兴趣,没办法,卫戗只好驻足。
允儿太矮,裴让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抱起来,让他骑到自己肩上,而芽珈也挨在裴让身边站着——只要卫戗和王瑄在一起时,芽珈总会自动退到裴让身边去,有一次卫戗追问她是怎么回事,芽珈绽开灿烂的笑容,连比划带说:“戗歌……姐夫……芽珈……不打扰!”也不知从哪里学的,若是卫戗执意把她带在身边,芽珈便抱着肚子蹲下来,夸张的喊疼……
王瑄在左,卫戗靠右,就在裴让把允儿抱过去驮起来时,司马润见缝插针,悄无声息挤过来,占据卫戗右手边的有利地形。
而一直沉默的跟在他们身后的虞濛,终于逮到时机,和卫敏互相搀扶,闪亮登场!
卫敏念:“春去也,花落无言——字。”
虞濛答:“榭。”
卫敏念:“相依相伴对残月——字。”
虞濛答:“羽。”
……
卫戗:“= =……”连思考都不必,果真是才女啊!
正在这时,前方不知生出什么变故,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你推我挤,站在卫戗前方的虞濛和卫敏被冲撞到,不由自主往后倾倒。
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送到门上来,再看王瑄和司马润的反应,真不愧是故交,那个默契——两人不约而地同往旁边跳开,躲过眼见就要投入怀抱的软玉温香。
自认为安全的卫戗立在原地没动,结果被撞了个满怀,她在虞濛身后拦腰抱住了她。
而卫敏,很不幸,没有怜香惜玉的蹦出来接住她,于是她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瘦尖的小脸疼得扭曲成一团,躺在那里老半天起不来身。
“喂,你?”卫戗没心思理会卫敏的状态,她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虞濛,想问问看自己可不可以放手。
听到卫戗的声音,虞濛面红耳赤的从她怀里挣扎起来,站直身体,不过始终背对着她耷拉着脑袋,低声道:“多谢表弟。”
卫戗揉揉被撞疼的胸口,爽朗道:“无碍。”抬头看向前方,原来是有人博到大彩头,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开始撒五铢钱,见此情景,卫戗毫不犹豫,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泥鳅一样钻进人群,须臾,又挤出来,手上抓了一把五铢钱。
司马润抽着嘴角:“你就这么缺钱?”
卫戗斜瞟了司马润一眼,极小声咕哝一句:“土包子!”
王瑄拈起一枚五铢钱,对司马润扬了扬:“新年伊始,讨个好彩头罢了。”说罢拢起手指,将卫戗抢回来的彩头紧紧握住。
卫戗不理会司马润,攥住余下的五铢钱,转到驮着允儿,没办法去抢钱的裴让面前,允儿一枚,芽珈一枚,裴让一枚,姨婆一枚,手里还剩下三枚,她豁出脸皮子抢上一回,当然也给自己留一枚,还有祖剔,剩下的那一枚,见虞濛一直盯着看,卫戗会心一笑,收好自己和祖剔那枚,把最后一枚扬手抛给虞濛:“表姐,这枚给你。”——祝你和司马润早结连理!
“本王的呢?”司马润板着脸挤过来。
卫戗皮笑肉不笑,虚应道:“哎呀,实在抱歉啊,下官方才以为殿下不屑这平民俗物,便没给殿下,现在没有了。”
司马润横眉:“真的没有了?”
卫戗攥了两枚五铢钱,点头肯定道:“真都没有了!”
司马润眼风扫向虞濛,她的反应是,低着头一把将钱塞进自己衣袖。
后来,王瑄当着司马润的面,将他事先抢到的那枚五铢钱,抛起接住,抛起接住,就那么玩了一路。
再后来,灯会结束,卫戗又将虞濛和卫敏送回去。
司马润途中接到个消息,和卫戗辞别后,飞身上马,匆匆离开。
第二天一早,卫戗还窝着暖被窝里呼呼大睡呢,突然被姨婆连人带被掀起来:“戗歌,戗歌,赶紧起来!”
卫戗裹着被子,看看旁边还在熟睡的允儿和芽珈,揉着惺忪的睡眼不解道:“姨婆你干什么啊?”
“方才内侍从宫中过来,传来圣上口谕,让你收拾收拾,赶紧进宫。”
卫戗一下醒过来:“出了什么事?”
姨婆摇头:“他们没说,只交待让你不要耽搁,赶紧进宫,然后便走了,说还有别的任务要赶过去。”
“戗歌?”芽珈醒过来,也搓揉着惺忪的睡眼,含糊不清的问。
“你继续睡吧,我去去就回。”心中却有些不安,难不成那个突然病危的天王老子熬不过去,暴毙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先去瞧瞧,见机行事。
进到宫中,没发现国丧的苗头,途中竟还遭遇她爹,卫戗愣了一下:“父亲,您怎么来了?”
卫毅摇头:“方才接到圣上口谕,我没敢耽搁便过来了。”
接着又遇见虞公和虞濛一行人,卫戗心里咯噔一下,似乎闻到了不好的苗头。
不出所料,紧接着便遇上了王峦和王瑄,相对于昨晚精神抖擞的模样,今日的王瑄似乎格外的苍白憔悴了一些,他见到她,虽然仍是笑模样,但表情明显不复平日里的轻松。
“真是巧,大家都走到一条道上了呢!”司马润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满脸堆笑,见到王瑄,拱手道:“愚兄提前恭贺十一郎大喜!”
☆、金口玉言
王瑄微微一笑:“殿下果然好本事, 十一首肯心折!”
司马润眉梢眼角蓄着的喜色更炽, 嘴上却道:“哪里, 真要说起来,还是贤弟深不可测, 愚兄不过是运气好, 碰巧遇上许真君罢了!”
王瑄光洁漂亮的下巴微微仰起, 眉头轻挑:“呵,又是许真君……”
司马润轻松道:“贤弟是打算拜访他?真是可惜呀, 他有急事, 今早已经离开洛阳了。”
王瑄扯了扯嘴角, 慢悠悠道:“一别经年未见, 有些想念,他日许真君再来, 还望殿下提前告知。”
司马润爽快道:“既然贤弟有此想法, 愚兄有幸再遇许真君,一定代为转告。”
那头大病未愈的主上已经等候多时, 而这厢琅琊王和王十一郎没事人似的站在路上闲话家常,他们不走也便罢了,还堵得别人过不去,旁边八面见光的内侍听他们闲扯告一段落, 忙插话进来, 委婉的催促他二人。
此次面圣,地址并非是在议事大殿内,而是在举办国宴的侧殿内, 当然,就像王瑄这样的世家子,即便盛名天下,但毕竟也是一介白衣,还有虞濛那些贵女们,在宴会殿召见更为妥帖和放松。
王谢袁萧桓虞各大世家都有人前来赴宴,像卫戗这样家世不显,官位又低微的,本没资格排在前面,但她有战功在身,坐席便被安排在司马润下首,王家对面,落座后,正好与坐在王峦旁边的王瑄面对面。
皇帝虽然醒转过来,但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憔悴,眼睛也有些睁不开,席开许久后,才在皇后的示意下开口,声音沙哑而含糊:“众卿家……”断断续续的照本宣科,说的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场面话,就这样,说上不到二十句,都要歇上老半天。
讲到西羌战事,卫戗端正坐好,侧耳细听,原本把她留在洛阳,就是为论功行赏,等封赏完毕,她便可以领着芽珈带着允儿回家了。
但没想到,赏赐还没说呢,却跑题扯到赐婚上面去了。
“朕知皇侄敦厚纯良,誓要为乃父守孝三年,然则于礼而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侄年已十七,不小了,今日朕便替你做主,听说卫氏有好女,又是皇姐义女,叫……”
听到这里,卫戗与面色潮红的司马润截然相反,她脸白如纸,目光发直的盯着王瑄,和她一般苍白的王瑄也是眉心紧锁,此番当真是他疏忽了。
皇帝在皇后的提醒下,才想起人名来:“对,卫珈——朕今日先为你们定下婚事,待你三年孝期一满,便择吉日成亲。”
听到皇帝赐婚,卫毅却高兴不起来,反倒抖个不停,芽珈是个痴儿,岂敢高攀上琅琊王?
但卫戗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皇帝老儿特地把她爹传来,就是为了赐婚。
不等卫戗回过神来,那个脑子进水,思维飘来荡去没个谱的皇帝又点到虞家——之前还说西羌战事呢,虞姜和这有什么干系?
“虞爱卿,听说你那爱女阿濛正值芳龄,尚未婚配?”
虞伦站起身欢喜应话。
卫戗盯着虞伦,前世她凯旋,司马润就是去他府上饮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来见……
看到虞伦站起身,司马润嘴角的弧度愈发张扬,而王瑄的表情也愈发凝重。
听完虞伦应话,皇帝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王家坐席,视线跟王瑄交接上,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立刻移眼,转到司马润脸上,见司马润也开始变脸,皇帝突然显得有些无措,旁边的皇后还一个劲的催他,被逼无奈的皇帝顾左右而言他,直到惹怒皇后,她低喝一声:“陛下!”
皇帝一抖,不及细想,把他们交待给他的后面那个人名提到前面,张口就来:“卫戗与虞濛,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朕做主,将这双小儿女配成一双!”
扑腾一声,坐在卫戗这边的卫毅栽倒在地。
啪嚓一声,坐在卫戗那边的司马润捏碎手中瓷杯。
抬头看向王瑄,他倒是面无表情的,只不过额角一撅一撅的青筋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那躬身候着的虞伦,也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后,先看看低头不语的皇帝,再看看瘦瘦小小,其貌不扬,家世也不太好的卫戗,简直要把一双眼珠子都给瞪突出来。
而虞濛,脸上明显露出失望表情,不过只是一闪而过,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卫戗之后,便恢复之前温婉的笑容,她倒是比在场其他人更容易接受这个安排,大约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使然。
卫戗稍事思考后,霍然起身:“臣——谢主隆恩!”爽脆的高呼,打破僵局,就算这糊涂虫再混,毕竟是当今圣上,当着文武百官,门阀士族们的面,天颜不可轻。
皇后坐在旁边扶额,她已无话可说,若是在没人的地方说出这番话还能补救,可众目睽睽之下,天子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
卫戗谢完恩后,忙又补充:“然,臣年岁尚小,可否等他日年岁长成,建功立业,再行迎娶?”
虞伦听了卫戗这话,连忙站出来附和她,已经定下婚事,可不能让这白痴皇帝再把成亲日子敲定在近期,伐木成舟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事先安排好的鸿门宴,被皇帝这么“灵机一动”给彻底打乱,最后草草收场,不过有几家没有马上离开。
往日圣上颁旨,或许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但今天,大家绝对是没乐只有愁。
皇帝一溜,虞伦直接过来找被卫戗搀扶起来,又被她故意移到自己和司马润之间的卫毅。
卫戗扶好卫毅,视线不经意的撞上司马润,咬咬牙,什么都没说。
王瑄走过来,似笑非笑道:“殿下好算计!”
司马润拉长了脸,端起内侍新换的,斟满酒水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啪的一下摔在案面上,仰头看着王瑄,冷笑道:“至少芽珈是本王的了。”
卫戗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在虞伦从旁边内侍那儿接过酒杯,准备转过身和卫毅碰杯时,卫戗计算好角度,趁人不注意,果断出手,一颗佛豆直奔虞伦执杯的手背而去。
虞伦一阵吃痛,杯中酒倾洒出来,大半泼到了司马润脸上,他呆住,端着酒杯张大嘴。
司马润也愣愣的眨眨眼,半天才回过神来,淡定的抬手擦掉脸上酒水,抬头对着虞伦,皮笑肉不笑道:“好酒啊——虞公!”
如今司马润风头正劲,就连皇后也会顺着他的话,虞伦不好和他拧着来,再者说,把酒泼人家脸上,也的确是他不对,连忙解释:“也不知怎的,我这手背一痛……”
听了这话,司马润下意识扭头去看卫戗,但她似乎并未留意到这边情况,正端着酒杯和虞濛眉来眼去——怎么着,她还真打算奉旨娶了虞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