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娘心中一阵感动。上一世自己并不如意,也未能从哥哥处得到一星半点的帮助。琼娘心中并无怨怼之意,只是觉得这个哥哥并不亲近。琼娘想不到这一世哥哥居然如此关心自己,想来上一世自己怕也是误解了哥哥,那时柳将琚还在边塞军营之中,兄妹二人无有机会见面,自己的很多事,柳将琚都不知情。
就在这时,柳将琚的身后走来一人,正是雍阳公主。
单论起来,前世这位雍阳公主与她交情甚笃。这位公主虽则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失了圣心,渐受冷落。而且她情路坎坷,先是嫁给了太子太傅年大人的儿子,那位驸马爷也是福薄命短,让公主在双十年华便做了寡妇。此后她又自选了丈夫,改嫁给了一位将军,可惜那人后来常年外驻,在那边养着两个妾,俱生了子女,而公主这边却一直未落子嗣。
那时公主心里苦,便时常找善解人意的琼娘来开解。
而今,这公主还娇养在深宫之中,不知人间的苦滋味,眉眼飞扬,脸带妒色问道:“忘山哥哥单选了你做厨娘,可是对你有意?”
琼娘颇有感触地看着雍阳公主,觉得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遇人不淑,原来年少时恋慕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雍阳公主本来是质问,却看这位小厨娘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望着自己,一时哑然,瞪大眼睛问:“本宫与你说话,为何不答?”
琼娘垂下眼眸福礼道:“奴家被选为厨娘,自然是因为做饭好吃。不知公主为何想到别的岔子里去?是因为奴家出身卑微,便可以不要女儿家的名声了吗?”
若换了宫里旁的贵人,琼娘可不敢说话这么莽撞。但是她深知雍阳公主的秉性,因为在宫中娇养,所以有些不懂人情世故,说话看着蛮横,其实最是个善良的姑娘。不然前世里也不会让改嫁的丈夫那么嚣张,在外面养了两房的妾侍,却让她膝下空落。
听到琼娘的话,雍阳公主果然内疚起来。方才她听着柳侍卫与琅王的对话,自然也知道了这位小厨娘原本一直当成了柳家的嫡出小姐来养的。
可惜现在被送回了本家,连自己的诗作都被人占了去,是何等的委屈,偏偏自己又如此失礼,怎么看都是落井下石,当下连忙斡旋往回使力道:“本宫不是说你勾引忘山哥哥,只是想要提醒姑娘你,他身边侍妾甚多,不是个用情至专的良人,你将来若要嫁人,当找个老实本分的才好!”
琼娘心里叹了口气,默念道:“此话我也想与君共勉之!”
雍阳公主周全了自己方才的失言后,心内更加寥落,怅然道:“此番前来,本是想请忘山哥哥指点下我的画作。明日乞巧,有书画上的较量,虽然各家的小姐们都会让着本宫,但是本宫也要争气,显出些真本领,宫里也听不到一句真话,本想让忘山哥哥实话实说,指点下本宫。现在他生了脾气不见人。眼看着要回宫,又去哪里找个品位不俗之人指点一二?”
柳将琚想要多看看妹妹一会,听了此言,便适时道:“在下的这位妹妹便是丹青高手,公主若不嫌弃,可否让琼娘看看公主的高作?”
公主其实也不想太早离去,方才虽然被此间主人下了逐客令,可是多赖在这里一会,与忘山哥哥的厨娘说会话,也仿佛跟他贴近了些。
当下便挥手让跟随的宫女拿来了画卷,展示在了琼娘的眼前。
其实不用展示,琼娘都知道公主画的是一副雪国寒梅的图画。因为明天的主题便是寒梅。出题的女官懂眼色。早早泄了题目给公主,让她早有些准备。
在上一世里,其实公主的寒梅图画得不错,只是其他各家的梅花也不逞多让,并没有显出如何出众。倒是自己泼墨之后喷水画作的迎风怒放的梅图,赢得了满堂喝彩。
琼娘心内再次叹了口气,觉得前世这时的自己,还真是争强好胜,不放过任何露脸的机会。
不过今世,她是无缘再参加这乞巧的盛会。在宴会上大放异彩的……恐怕是柳萍川了。
想起方才那本易主的诗集,琼娘虽然不甚看中被人占了才名,但是癞蛤蟆掉落在脚面上,不咬人也膈应死人。
想到这,琼娘心念微动,望着画卷笑着道:“公主的寒梅图一看就是师承名师,梅枝有前朝寒苦大师的风骨,花瓣用的是三分减墨的笔法,更显清高。”
雍阳公主一听,面露喜色道:“你果然是个懂画的,说的俱在点子上。”
琼娘微微一笑,接着道:“其实,奴家还有个有趣的画法,不知公主可愿赏眼一观?”
第19章
这一观便花费了些功夫,当公主与柳将琚从琅王府出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其实若是可以,公主还想再多停留一会。她的姐姐们年岁甚大,跟她玩不到一处,没曾想竟在琅王府下人的屋舍里遇到一位知己。这小娘与自己说话不卑不亢,可是每一句都是那么的入心,皆是解了她的心意。
依着她看,虽然这琼娘命运多舛,一下子从云端跌落下来,但是这内里的才情岂是粗布荆钗能遮掩住的?看过了她的画作,再回头细品这位小娘,当真是一颦一笑都带着独有的气韵。
雍阳公主在临走的时候,不无怅惘地想到:也不知明日的乞巧节上,在那一堆锦衣华衫阿谀奉承的官家小姐里,能不能寻得一位如此的妙人做知己。
虽则想多留片刻,可是那琅王府的管家阴阳怪气地入了三次院子,提醒着琼娘,王爷中午吃得不爽利,这会儿子又饿了,让她赶早了结琐事,入厨房做饭去。
这么明显的哄撵人的话,就算不解世事的公主也听出来了,只得依依不舍地与琼娘分别。
而柳将琚将雍阳公主护送回宫后,与人轮值交接完毕后,也没有会侍卫营的寝房,领了出宫的牌子后,一脸怒色地骑马回了柳府。
等他回到府中时,一问下人得知,母亲正在妹妹柳萍川的房中。
因着明日乞巧节入宫,各府年龄相当的小姐们纷纷入宫得以面圣。这等大事岂能马虎?所以尧氏早早就让人在库房取了皇后赏赐的御贡湖锦,拣选了花色为柳萍川裁了衣裙,又命婆子端了自己当年的嫁妆盒子,可着柳萍川的心意选珠钗搭配裙子。
柳萍川立在铜镜前一脸喜色地往头上插着发钗,心内是难以言表的满足激动。在前世里,她只是在旁人的嘴里听闻过柳家将琼在乞巧节大放异彩的往事,当时她听得心内发酸,恨极了鸠占鹊巢的琼娘。没曾想过有一日,自己居然马上会成为满城美眷羡慕的人物。
这几日,尧氏请了在宫中当差过的女官入府,细细教授自己宫中的礼仪,大小宴会,她也去了不少,就算两世为人,起初那等隆重的场合也有些怯怯,但是当众人打量自己通身的衣着,传看自己的诗集发出赞许声时,柳萍川渐渐自信起来。
原该如此!这些赞誉本来也应该是她的,现在只不过是上天有眼,让她将失去的渐渐收回而已。待得明日,她柳家萍川的名声将冠盖满京华!
而尧氏看着盛装打扮的女儿也满心欢喜。柳萍川怎么看,都肖似年轻时的自己,只要她明日争气,以后别人便再也不能在抱错孩儿的事情上说嘴,乱做文章了。
就在母女二人俱是喜气洋洋时,丫鬟通报说是大公子要见尧氏。
尧氏笑着道:“今日不是休沐,怎的回来了?叫他进来,也好看看妹妹的新衣裳。”
可是等柳将琚进来,夹带着一股瑟瑟寒风,也不向母亲施礼,只扔甩了一本诗集拍在了柳萍川的脸上。
他的手劲儿甚大,柳萍川被拍得生疼,不禁啊呀叫出声来。
尧氏也是一怔,停下手中的摇扇厉声喝问道:“这是在外面惹了哪门子的闲气,跑到你妹妹面前撒野来了?
柳将琚紧绷着脸皮道:“她也配做我的妹妹?不会写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短处,非要抄袭琼娘的诗作攒成个册子到处丢人现眼!”
柳萍川正在兴头上,却被书脊砸得鼻梁生疼,心内也腾得起了火。若是在崔家,面得崔传宝那个哥哥,早就百无禁忌地蹦起叫骂了。可是看一眼柳将琚,虽是少年郎,天生高大的个子,加之年少得志,入了禁军营,一身禁军军服更加的不怒自威。
于是她那骂人的恶语在嘴里兜转了几圈,硬生生被柳将琚瞪了回去,加之被柳将琚质问得心虚,生怕自己抄袭的事情被人知晓,只怯怯道:“哥哥听了哪个闲人的挑拨……”
尧氏一听也短了底气。其实这诗集一事,琼娘在柳府的时候,老早就安排下去了。可当初琼娘将自己的习作归拢到了她的小书房里后,就出了身世泄露之事。接下来就是两家将女儿换回的一场闹剧。
待得先前联络的书局来领书稿排版时,她也是问过柳梦堂的。夫君当时沉吟了一会,又考过了柳萍川识得笔墨后,便让书局领走了书稿。
所以听到儿子突然揭破了隐情,尧氏也唬了一跳道:“你是听谁说的?”
柳将琚本来只当是柳萍川在书房偷看了琼娘留下的文稿拿去私印,没想到母亲也是一脸知情的心虚。心里顿时不是滋味道:“母亲,难道你也知情?”
尧氏被问得一窘,到底是书香人家的出身,也知道窃书者耻的道理,只是强辩道:“萍娘归家太晚,虽然勤勉好学,也有追及不上的短处。如今世道不比前朝,不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谁不知当真圣上最喜女子通晓书画?你妹妹的出身被有些人听到了风声拿来说嘴,这本诗集正好堵住他们的嘴!再说琼娘返回了崔家,小门小户的,这些诗作与她也是无用,若是同她讲,拿着个来挽救萍娘的名声,想来她也是愿意的……”
柳将琚深知母亲没理也能辩三分的能耐,可是看着眼前柳萍川满头珠翠的华丽模样,再想想今日在琅王府看见妹妹琼娘粗布蓬发的光景,心里酸楚得眼角都要冒出湿意了。
“母亲!你太糊涂,萍娘是你的女儿,难道养了多年的琼娘就能抛在脑后了吗?你可知她如今沦落入了琅王府成为了厨娘!整日里要看人脸色吃饭,她哪里能吃得那苦?”
尧氏一惊,细细询问,这才知了内里隐情。只是这么听来,她忍不住猜测:大约应该是琼娘在琅王处看到了这本子诗集,认出了自己的诗作,一时气愤说嘴给琅王听了,才惹来琅王奚落自己儿子的枝节。
听了昔日女儿这般处境,尧氏心里其实也不大舒服,但是她更担心抄袭诗集被泄露的事情传扬出去,影响了柳府的声望,当下不快道:“不过是几首闲情逸致的诗作,又不是金銮殿试,她怎么这般小家子气,非要跟个外人告状诉说委屈?”
柳将琚气得头顶冒出了青筋,高喝一声:“母亲!您平时对我耳提面命的圣人哲理都是放屁不成!”
尧氏哪里见儿子与自己这般说话过?顿时气得大声训斥,在柳萍川的院落里吵成了一团。
可是柳萍川立在一旁垂头听着母亲与哥哥的争吵,心内却是万分欣喜。没想到街头的一场马车撞人,到底是让琼娘入了琅王的眼,这不,都被算计进了王府,大约是白日烧火做饭,晚上宽衣解袍吧?
这么一看,她这般处境,竟然连侍妾都不如,没有半点的名分。那琅王对待女人也不是小气之人,怎么这般对待琼娘?大约是那琼娘太端着了,又犯了她那大家闺秀的毛病,惹恼了琅王,想要整治整治她吧?
柳萍川也越想越高兴。前世里,那琅王直到被软禁在皇寺都没有娶正头王妃。也许是为了便于监视他。还未兴兵造反时,皇帝与太子陆陆续续赏赐给他不少的美人。
因为一直没有正头王妃,按规矩她们这些个妾不能越界生养子嗣,免得王府的长子为庶,乱了纲常。无论容姿再怎么妖娆,入府之初,也是一碗绝子汤药。
而她在入府后,得罪了下人的缘故,竟被人偷换了虎狼之药,再不得子嗣。
那琼王虽则好色,但是从没有特别迷恋哪位侍妾,往往是喜新厌旧,再想不起旧人。想她入府后,简直跟守活寡无疑。耐不住寂寞时,她便跟几个侍卫有了首尾。反正那琅王也是不管不问,左右也乱不了王府的子嗣血脉。
后来跟她一批入府的侍妾,被琅王拿去赏人,分给了他的侍卫手下。独留着她没有被分出去。幸而尧氏托人,被幕僚要出了王府,这才得以脱离苦海。不然,岂不是一起入了皇寺,死在庙中的下场?
想起前世,柳萍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就算琅王再怎么英俊不凡又如何,左右已经也是个毫无前途可言的废王。
想起自己规划好了的锦绣前程,再想想琼娘这一世可悲的下场。就算满耳哥哥的怒骂声,也绝不住她嘴角的笑意。
最后柳将琚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结束了争论:“这五千两,我们柳府出了,我明天便接琼娘回家……”
“不行!”突然一声威严高喝,打断了柳将琚的话。柳将琚回头一看,正是父亲柳梦堂。
他刚从府衙归来,同儿子一样,官服尚未及脱换。
柳将琚不敢同父亲无礼,忙鞠礼问安,怕父亲刚返家,不知琼娘处境,便又讲了一遍,急急道:“这五千两虽则数目甚大,可我们柳家也出得,父亲为何反对?”
柳梦堂在女儿萍娘的服侍下坐在了椅子上,沉着脸道:“你如今虽然不走科考,但也算入了仕途,身在圣上的身边听差,怎可不觉察龙威?”
柳将琚听得一愣,不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
“前次因为军饷的事情,琅王将太子得罪得不轻。圣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做臣下的逼迫储君连斩几员手下,岂是忠臣良将?”
“他是忠是奸,与琼娘何干?”柳将琚兀自不服气道。
柳梦堂微微瞪眼:“如今各地藩王进京述职,他琅王面圣,可会有好果子吃?这时我们柳府眼巴巴拿银子去赎人,知道的是我们心存仁义,去救养女。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我们巴结那江东王,上赶子给他送银子呢!此事干系我们柳府上下,你休要自作主张,若干私自筹募银子,仔细我将你逐出家谱!”
第20章
柳家因为琼娘的五千两银子吵成了一团。
可是事主却不知情,被琅王那老饕般的舌头检验了一番后,琼娘自省觉得自己的手艺还不够火候,将来开店独当一面时必定露怯。既然现在必须在琅王府里当差,就安下心来磨练手艺。所以晚饭时的那几道菜做得甚是精心。
只是琅王平日里的饮食喜好为何,她并不清楚。问那帮厨的丫鬟妙菱,因着中午时主动去送餐讨了没趣,被管家责骂,那妙菱看着琼娘愈发的不顺眼,只斜楞着眉眼不搭理人。
看她这不顺气的光景,就算说了,琼娘也不敢轻信。于是干脆跑去问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