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人家既然有脸来,她又何苦来装恶人?前世里看崔萍儿装扮解语娇花看得多了,琼娘自问也学些许心得,当下学以致用,挂着得体的微笑,迎接尧氏母女二人。
虽然尧氏怕遇到京城里的熟人,特意拣选了大清早还未上客人之时。可是店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的马车,载着的都是附近的菜农。
原来自从出了崔传宝挪用店里采买银两的事情后,琼娘便去各个常来常往的店家那里走了一圈,由着琼娘挑拣验货商议好后,每日主动前来送货物。免去了以前采买的啰嗦,店里的人手也大大节省。
是以虽然听闻了尧氏前来拜访,琼娘少不得请尧氏入内坐下,喝一杯茶,略等一等,再跟这些菜农结算,让伙计将一筐筐的菜、还有米面等物运到店后的院子里。
柳萍川趁着琼娘不备,细声细语道:“果真是家大业大,架子也摆得大了。别说来得是母亲,就算是平常的客人,如此待客也是礼数不周吧?”
尧氏瞟了她一眼,也是声量不大道:“记住你父亲的叮嘱,今日的事做得不周全,柳家没脸,你将来的姻缘,也要受了牵连!”
柳萍川微微一笑,只说:“母亲放心,只要姐姐肯原谅我,就算要我跪下给她磕头,也心甘情愿!”
就在这时,琼娘对好了账后走入雅间,也不看柳萍川,只冲着尧氏微微福礼道:“夫人今日怎么得空来了?若是要吃素斋,只怕是有些早,店里的灶堂还没有生火,若是急得吃,恐怕得等等。”
尧夫人其实也不惯伏低做小,只是这面前的乃是她养育了多年的女儿,现在母女分开虽然也快一年了,但是这心底还是觉得琼娘是那个处处依从自己的女儿。
眼看着崔家夫妻不在店堂里,她倒也不用藏着掖着的,径直讲了来意:“按理说,该早些来,只是你父亲新任了户部的兼职,人事上多些应酬往来,我跟着一起料理,耽搁了几日。萍娘先前坐下的错事,琚哥儿皆跟我言了,不但如此,你大哥心疼你,还将萍儿打骂了一顿,就连你父亲也很生气,重重责罚了她。”
那萍娘倒也配合,只眼眶微红,泪水潸然而下,抖着嘴唇跪在了琼娘的面前道:“姐姐,是我一时糊涂,只看着崔家爹娘和哥哥都与你亲近,半点不思念我的样子,一时起了嫉妒之心……以前都是我的错,从今以后再不敢跟姐姐争抢,你我皆好好做人,莫要斗来斗去,珍重这来之不易的……情谊可好?”
这一番果真是妙,仿佛她先前差点设计害得崔家被迫迎娶娼妇,最后闹得家破人亡,还真是年少无知的懵懂呢!
起码那尧氏见了甚是满意,只觉得萍娘这孩子果然还有救,只不过是崔家教育得短了见识,让女儿被嫉妒迷了心眼罢了。
琼娘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声泪俱下的表演,只觉得自己还是差些火候,再重活两辈子也做不来这等做作虚伪。
她也听清了萍娘的言外之意,便是二人既然都是重生,倒不如各自安好,不再相斗,珍惜这得之不易的重生机会。
不过喜欢招惹人的,从来都不是她,既然萍娘爱演,自演得够吧!
这么想着,琼娘也没有去扶跪在地上的萍娘,只端起桌子上的茶盏饮了一口,然后高声唤道:“喜鹊,叫李婆子送热水进来,这茶都凉了,如何叫客人饮?”
这雅间先前没有外人,丫鬟婆子一律在外伺候。此时听闻要有下人进来,那要脸面的尧氏立刻冲着柳萍川一使眼色,示意她快点起来,免得叫外人看见堂堂柳家嫡女向个小小商家女子下跪,辱没了柳家的清誉。
是以柳小姐也没用人扶,没等老婆子入内添水,便腾地站起身来。
待老婆子添水走后,想要再接着哭泣忏悔,似乎气息有些接续不上,一时有些演不下去了。
尧氏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又开口道:“你一向心地最软,不会跟你妹妹一般见识,这件事情,她既然已经认错,你也要同崔家人讲明,不要再计较了……想起来,你离家已经有数月,不过你的闺房还是老样子,我和你的父亲都特意跟你留着呢,便是想着,待你熟悉了崔氏夫妇,便是一家女儿两家走,也省得我跟你父亲惦念着你,日日茶饭不思。”
尧氏这时,倒是忘记了当初柳将琚强自留下琼娘闺房时,她还大骂儿子不是懂事,只一心将这当成了自己思念女儿的明证。
尧氏的话倒是让琼娘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尧氏会有让自己回去之意。
但是仔细一想,便也明白了。她的养父母最好脸面,现在柳家易女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养父自然是让养母出面收拾一下难看的局面。
琼娘平心静气地想了想,自问自己愿不愿意回柳家——回答只有一个,那便是抵死不愿!
她这辈子总算是回归本位,自己的买卖做得是风生水起,何苦来回去柳家,套上枷锁,替别人在人前争面子呢?
她正想婉拒,雅间的门口却传来声音:“我们崔家的女儿,何苦来的要回你们柳家?难道是害得我儿子娶娼妇不够,还要再骗了我的女儿去害她?”
琼娘回身一看,刘氏不知何时来到店中,只冲着尧氏瞪眼说道。
以前刘氏见了尧氏,自矮了三头。那种尧氏贵妇排场大,跟她说话都是爱搭不理的。刘氏心内有气,也是自强忍着。
可是现在不同,这尧氏也是欺人太甚。当初她说一家女两家走的时候,那尧氏一脸嫌弃,生怕她崔家吃富户,赖上柳家。
她派了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就将琼娘从柳府里送出来了,也不管姑娘心里一时转不过弯儿,那婆子是生拉硬拽地将琼娘拖下了马车。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柳家在发卖婢女呢!
怎么的?现在觉得自己这么做欠了厚道,亏了仁义,又想将好好的女儿接回去?
她当初不知内情,后来听琼娘说起,才知俩家为何错抱了孩子,那尧氏竟是想拿崔家的儿子挡灾,躲避仇家的追杀?
这得是多么歹毒的心思才能想出?一样都是粉粉嫩嫩的婴孩,怎么只有他家公子的命是命?
这柳家竟然嫌弃着她崔家没养好萍娘依着她看,萍娘身上那些个嫌贫爱富,尖酸刻薄的毛病,全随了尧氏的根!
她崔家的孩子再不济,也不生出萍娘那样谋算着害人的心!
这个柳家算是个什么大学士之家?言情书网个屁!
顶着屁大的官衔处处只想着自己,毫不顾忌着他人,就他们家的脸面是脸,升斗小民的脸面全成了光腚的屁股了!
因为崔传宝的事情憋闷了几日的刘氏,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当下也全无了忌惮,芙蓉镇的泼辣婆娘本相尽数显露出来,只拿眼瞪着尧氏,她尧氏敢说一句不要脸的话,便撕了她的贵妇脸!
尧氏没料到刘氏会突然出现,一时气短。可到底是当朝大学士之妻,略稳了稳,便拿捏着刘氏的要害说道:“我比你小些,当叫你一声姐姐。先前发生的这些个事情,的确是叫你心气不畅。可是我这样做,并不是想夺了琼娘不做你的女儿,恰恰是为琼娘着想。如今她也到了找婆家的年纪,名义上回了柳家,才好找些门户立得住的人家。你总不会想她嫁入商户人家,埋没了一辈子吧?”
琼娘轻轻拍了刘氏的手臂,示意娘亲骚安毋躁,然后从容说道:“谢谢夫人挂念,不过我现在觉得商户人家,也自有商户人家的好处,婚姻一事,自有爹娘安排,还请夫人莫要操心挂念。”
这尧氏来前,原以为只要自己低头,这琼娘定然乐不得回去。
却不曾想,琼娘却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当下她脸色一紧,冷冷道:“琼娘,你这是离家甚久,眼界变得狭窄了?钱银再多,也不能给女儿家增色添彩!柳家这十几年的书香熏陶,全成了铜臭了?你此番不答应,以后可不要后悔!我柳家不比一般的人家,可不是说进便能进的!”
说着,尧氏站起身来,伸手掸了掸灰尘,冷冷哼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突然看见崔忠一脸涨红,踉跄跑了进来,只冲着刘氏一瞪眼:“你这个没眼色的婆娘,怎么看不出个轻重火候!”
尧氏心内一得意,觉得崔家到底是有个明白人,崔忠定然是要留下自己。
于是她转过身来,正待矜持一下,却被崔忠一扒拉,挥到了一旁。
那崔忠急切地说道:“让你把女儿叫回家,怎么半天不回来,这人等得不耐,都到了店门口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尖利的声音:“崔家琼娘,速来接旨!”
原来是万岁封赏的圣旨传下,敕封太后亲认下的义女为韶容公主,赏地千顷,受一品食禄,至于赏金与绫罗绸缎更是满满的几大箱。
因为是圣旨,尧氏也跪下一并迎接圣恩。
她只听得头晕脑胀,闹不明白一个升斗小民,怎么竟然成了太后的义女?
第54章
崔家人忙着接旨之后, 便是面带喜色, 打出大包的红封酬谢宣旨的宫人。
尧氏想起自己方才的话,那脸火辣辣的一片,她心内诧异这琼娘竟是这么大的本事,搭上了隐居的太后,又觉得方才跟刘氏和琼娘说得太僵, 自己再呆下去简直是自讨没趣, 只带着同样听傻了眼的柳萍川,自坐着轿子讪讪离去了。
其实琼娘的心内听得也是一阵的心颤, 虽则她先前救过太后的性命, 可是自认为乃是偷学了他人的续命绝学,骤然一下子得了这么多的封赏,自己总有股子心虚的感觉。
而且……依着她对万岁的了解, 这封赏当真是太多了。
大沅朝的这位嘉康帝乃是有名的会过日子。
他年少登基, 正值国库空虚之时。少年天子召来各地的藩王, 一番声泪俱下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 让他们自己分摊了军饷。
要不然也不会有老琅王入不敷出, 楚邪承爵放出自己的家奴,到处赚取银子这档子事儿了。
再然后是圣上极力倡导宫内节俭,让妃子给他在蹴鞠时划破的内衫上用针线打了个补丁,还在国宴之上,好巧不巧的在明晃晃的龙袍里, 欲语还休地露出了那么一角来。
那一幕深深震撼了群臣之心, 有那贤臣当场泪湿长襟, 直道天赐明君,我朝之福。
当年楚王喜好臣子细腰,文武百官争相节食,饿得面有饥色,瘦骨嶙峋。
现如今的万岁喜欢这种百纳风尚,顿时满朝的丐帮教众、八袋长老。京城喜好锦衣华衫的风气为之一刹。后宫嫔妃相聚时,再不见锦衣霓裳百花争艳。
个个粗布荆钗,只比哪一个补丁的位置雅致,针脚细密。
那时琼娘年幼,但对这股子风潮记忆犹新。父亲柳梦堂明明新做的衣衫,却嫌弃布料太新,非要过了几遍水,褪褪颜色,再扯破缝了针脚才穿。
幸好皇帝自己也觉得矫枉过正,外国派来使节时,满朝的丐帮长老,实在有损大朝威严。这才慢慢地刹住了那股子风气。
而如今,在嘉康帝的精打细算下,沅朝国库丰盈,大部分民宗得以休养生息,但是他骨子那股子吝啬劲儿,还是会时不时冒出来,民间关于这位皇帝的吝啬的趣闻轶事都够写一本书的了。
这样根底的万岁爷,赏了她千顷食邑,当真是有些让人诚惶诚恐呢!
其实琼娘的疑惑倒是有些道理,这次的封赏,的确是嘉康帝难得的丰厚犒赏。
那天,崔家小厨娘谢恩退将出去后。忘山的脸就一直没有明朗起来,只拧着浓眉,苦大仇深地望着满桌子的葱花饼。
嘉康帝向来是觉得自己疼这孩子疼得太少,是以见了便分外用心,道:“忘山,怎么不吃?难道是太素寡,不对胃口?”
琅王觉得再不说话,那小厨娘当真是要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当下便向太后鞠礼道:“不敢隐瞒太后,方才那厨娘,臣先前识得,有意聘了做侧妃,是以觉得太后收作义女恐是不妥……”
他这不说还好,太后一听,越发觉得自己方才开口是正对了,那么好的姑娘,又救了她的性命,本该重酬,没想到忘山竟然一早认识她,还想娶她为侧妃……
太后倒不是觉得忘山不堪,但是他喜好女色的事情,也是隐约听得些传闻。但凡尊贵的男子,喜新厌旧原本也是常情。
但是太后当年深受其苦,心内实在不觉守着个花心如斯的男子是福事。
她心内也觉得皇家亏欠了忘山这个孩子,若非当年事,他本该是宫内的皇子,怎么会如现在一般流落在外?
但是纳娶琼娘为侧妃的事情,还是算了吧!好好的小姑娘,一遭得了封赏后,大约是会寻个不错的人家。何苦来去深宅里跟一群女人争抢丈夫?
天下娇媚的女子多了去了,忘山不过是少得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当下只半合了眼,手里捻了佛珠道:“哀家既然开了口,总不能吞了舌,将话咽回去。就这么着吧,皇帝莫忘了宣旨……到了礼佛的时间,山人自不远送,田嬷嬷,送万岁和琅王出去吧。”
可是嘉康帝心内的思绪却跟母亲大不相同。
当年他本该娶到表姐晴柔。偏偏天妒良缘,阴差阳错,跟他此生挚爱失之交臂,饮恨终生。
是以听闻楚邪这般言语,顿觉自己方才不查,没有及时洞察忘山的心意。
如今父子二人被太后哄撵了出来,便想亡羊补牢,对着楚邪缓声劝慰道:“忘山乃堂堂藩王,若是娶一商户女子,难免为人说论短长。是以太后认她做义女也是好事,以后真入了琅王府,身份显荣些,也少了闲言碎语。”
楚邪站定看着万岁爷,冷着脸道:“倒是不会闲语,大约有几位翰林大人的笔杆子又闲不住,准备写一写本王的罔顾人伦,礼仪尽丧吧!”
万岁为之一滞,想起那刀笔吏胡大人之前因为一盘子熊掌就对着忘山慷慨陈词破口大骂,以后还真备不住又要参写忘山一本。
可是太后的懿旨已下,他为人至孝,不敢违抗母亲之名。那边又心疼儿子,唯恐他如自己一般不能娶了心头之好。
一时大沅朝的天子左右为难。但毕竟是日理万机的头脑,这等事情只梳理一下,便捕捉到起死回生的一线生机。
“这女子乃是太后隐入庙庵后所收,既然隐入庙庵便是化外之人。连太后也说入了山野,尘缘已断。既然如此,这女儿便是庙庵里的佛缘居士一人之事,原跟忘山干系不大。何况朕只给那女子封号,她也入不得皇室的家谱,算忘山你哪门子的姨母?到时候朕会赐婚与你们,若是真有人吃饱了撑的,拿这种半路佛缘说事,朕自当骂他们无事生非!”
一阵劝慰之后,万岁爷又觉得那女子身份太低,怎么配得起朕之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