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王舌战了群臣,大胜而出。
出了殿门,他转到旁边不远处通往花园的小径上,便看到一抹倩丽的身影在亭子里转来转去。
看来这运河之事还真是叫这小娘上火了,看她急得这个样子,大概天没亮便在这里转悠了。
琼娘站在亭子里离老远便看见琅王走了过来,看着左右无人,便假装去花园子,缓步朝着琅王走去。
她今晨特意路过宫门,看见许多京官的马车停在宫门口,便猜测着今日应该就是定下运河生死命运之日。
昨夜琅王逗留得甚久才走,两个人研究奏折章程研究了大半夜。
那琅王看似吊儿郎当的,整日不干什么好事,但是提起笔来写奏折倒是言之有物,句句平实入理,这政事上的才干,倒是不输给她前世的丈夫尚云天。
看着楚邪一气呵成写出的陈情奏折,他那苍劲字体写下的文采斐然的文章还真是让琼娘大吃一惊,对这浪荡王爷有些刮目相看。
然而文章写得再漂亮,也要看能不能打动帝王之心。
可琅王凭借一己之力,对抗太子和扶持太子的一帮子老臣们,怎么想都是心里有些没底。
现在好不容易等琅王出来了。琼娘恨不得一下子飞到他身边询问事情的结果。
奈何此地是夏宫,不好人前跟琅王表现得太熟稔,只能一边走一边观察他的神色猜度事情的进展。
偏偏那琅王俊脸紧绷,眉间阴霾,看上去便是不大顺畅的样子。
这便叫琼娘的心不停往下坠。
待得走到了琅王身边,二人如偶遇一般,闲语几句一起步入花园,琼娘轻声问:“……可是事情不顺?”
琅王悠悠开口道:“那船就算运不了货,也当有其他的通途,卸下的几百斤钉子也能卖些钱来。”
这话一出,琼娘的鼻子立刻有些泛酸。走起路来,人也有些恍惚了。只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路旁突出的花池子绊倒。
琅王手疾眼快,伸出长臂扶住了她,这才低声笑道:“就这般的小家子气,魂儿都要吓没了吧?本王出手,岂有铩羽而归的道理?安心捧着你的银子当枕头安睡,那运河定然如期开通。”
说到这,琅王又一转道:“昨日写奏折甚是疲累,大约伤了元神,夏宫里的吃食不顺口,你不是还替太后调制素斋吗?今天抽空给本王制些小菜吧?”
他还没有说出口的一句便是,最好亲自布菜,喂着本王吃,才贴补受用。
琼娘的满腹心思还此时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只微微抖着嘴唇道:“王爷,此言当真,没有诳我?”
琅王看着琼娘难得失仪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含笑:“你要是再啰嗦,本王就复请奏,关了那条运河!”
琼娘猛的松了一口气,想到琅王方才故意摆出的黯淡神态,心内又气又笑:“那便给王爷你炒个羊脸儿,贴补一下,免得总是做错表情糊弄人!”
这边她一边走一边与琅王说笑了几句,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虽然只短短的时间,却还是落入到了有心人的眼中。
柳萍川心内暗自好笑:这崔琼娘可不是疯了?怎么跟这个注定落魄的倒霉王爷,这般亲近?
第69章
当琼娘与琅王分开后, 没走几步便遇到了柳萍川, 她的身后还有几位贵家的千金, 看情形, 是刚刚和女眷们游园联络了一番闺秀手帕情谊。
看到了琼娘走过来,柳萍川笑盈盈道:“听闻韶容公主您病着,怎的不好好养病,这般四处乱逛, 仔细着了风寒!”
这两天, 皇姑姑韶容公主没有露面,柳萍川大出风头,不但在皇后面前讨得了几许好印象, 还跑到太后那里去献殷勤, 呈上了独门的护心丸秘方,太后命人试药后服下, 果然烦乱的心绪好了不少。
这样一来,柳萍川在贵女中的风头一时无二, 隐隐压过了云曦小姐许多。
新近柳大人编撰的《全书诗解》在各个书院广为流传,别管女儿是否抄袭, 这当爹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
眼看着新近的考生们, 都将柳大人的新著当作诠释文解备考的要义,柳大学士的名头更加响亮。
皇后寻思, 自己娘家的世家已经足够支撑储君即位, 太子只需要锦上添花, 这柳大学士的出身背景正合适, 娶了他的女儿,便是替太子笼络了天下读书人之心,正显得太子看中才学,岳丈家学渊源。
原来皇后听到过关于这柳小姐的风言风语,但是现在看来,其人长相秀丽,不算妖媚,谈吐得体,加上父亲才高八斗深得圣心,她本人八字又极好,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更何况,观她行事,能为太后献药,正讨了太后老人家的欢心,便是个机灵有眼色的,以后必定能为太子提供助力。
所以皇后已经禀明了皇帝,准备等那太子妃殁了,便钦点了柳萍川为太子新妃。
柳萍川从宫里懂得逢迎的宫人嘴中提前知道了风声,心绪一时飘飘然。
这尚云天真是个有本事的,她只跟他提及太后生病的事情,可以从这里入手讨好太后,尚云天不知从哪里便寻来了对症的药方,让她做起事情来事半功倍。
待她成为了太子妃后,那催琼娘就算美若天仙,才学惊世又如何?
就算顶了个韶容公主的名头,左右不过是成为商贾,抛头露面,与琅王一流厮混。
想到琅王府宅里妾侍相斗的精彩,柳萍川真是要笑出声了。
她笑得神色荡漾,琼娘也隐约猜出了她的心思。大约是看见自己跟琅王在一处,便觉得自己前世里遭遇的烂事儿便要尽数落在她琼娘的头上了吧?
想到这,琼娘也不想给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什么好颜色,只斜着眉眼冷笑道:“原想着天热,蚊蝇能少些,便出来走走,哪想恼人的绿头蝇子避也避不开,说不得抬头就碰上。”
这等子明显的指桑骂槐,连柳萍川身边的贵女们都听出了,柳萍川如何听不出来,只气得眉眼睁大。
她正要回击,便看琼娘朝着远处阁楼半蹲施礼,一边朝着那边微笑一边道:“皇后娘娘正在阁楼上看景儿呢!柳小姐,且注意面容不可太显狰狞啊,这里是夏宫,处处都有女官考察德行,一不小心,那先前的努力可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可别再埋怨别人阻隔了你的福缘,断了你荣华富贵之路啊!”
柳萍川顺着视线一望,可不正是!连忙脸上带着笑意一并朝着远处阁楼的方向施礼。
就在这时,琼娘便头也不回,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四周的贵女都知道,这催琼娘和柳萍川之间的身世恩怨。
加之先前柳萍川抄袭了琼娘诗作的事情,倒是能理解为何一向待人亲婉的琼娘会如此刻薄了。
这柳萍川最近风头太盛,倒叫人难免生出了嫉妒心。加之大部分贵女同云曦小姐交好,许是云曦小姐不经意间露出的态度,叫她们对这柳小姐也难生好感。
现在看她被琼娘嘲讽得吃了憋,小姐们表面都若无其事。可是待看见柳小姐今日头上配的两朵绿绒花儿时,心内全是笑得发了颤——可不就是绿豆蝇的两只大眼吗?
而那柳萍川也是走了数步,瞟见水池子里自己的倒影,才醒悟了归来,只趁没人的功夫,恨恨摘下了那两朵价格不菲,镶嵌了绿玉的绒花。
自从她知道琼娘重生后,自觉若是再模仿起琼娘的穿衣打扮,便落了下乘。
倒是不再东施效颦,可是这样一来,她自己的俗艳喜好,便渐抬头,一不小心便落了下乘。
只急急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正赶上换水洒院子的丫鬟翠玉,照着脸儿便是一嘴巴:“今日是你管着妆匣盒子,怎么给我配的簪花,倒叫人看了笑话!”
丫鬟翠玉因为先前服侍的是旧主琼娘,又甚是忠心的缘故,便被这萍川留在身旁,闲着无事时没少磋磨。
这妆匣盒子向来都是柳萍川赏识的丫鬟碧玺管。只因为今早碧玺闹了肚子,一时出不得恭房,这才将配好的簪花交给了翠玉,叫她帮着小姐簪上。而这簪花又是昨晚时,柳萍川自己配选出来的。
所以这配出了绿豆蝇子的效果,着实不干翠玉的闲事。
但是现在柳萍川只想找人发邪火,哪里管顾得上是非曲直?若是在柳府,非得叫人毒打了翠玉一顿,再关入柴房不可!
但现在身在夏宫,有四周的女官,教习婆婆在,她这个未来的太子妃总不好显得太手狠,只是下手打了她几个嘴巴后,消散了一口闷气,便自去用饭了。
只留下翠玉一人在院子里当着下午正毒辣的太阳罚跪……
单说琼娘径直离了花园子,倒是又遇到了云曦小姐带着侍女闲逛。
那日琼娘打断了雍阳公主要云曦献艺的话,云曦是看在眼里,便猜测大约是自己当时面露难色被琼娘看了去,才及时打断公主的话,替她解围。
这一点她感念在心。当下笑着道:“知韶容公主生病,怕贸然探望惊扰了公主的清修,便着人送了我父亲老家的特产浆果,泡茶有平心静气之功效,也不知你爱喝不爱?”
琼娘笑着道:“那果子味道甚好,以前倒是从来没有吃过。你我皆是熟人,何必叫了公主这般客气,你我年龄相仿,只管叫我琼娘便好。”
云曦笑了,便拉着她的手一起在长亭坐下,一边摇扇一边说:“那日你的茶艺看了叫人回味甚久,连带着我原本糟乱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说心里话,我原以为自己的茶艺还算出挑,可见了你,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那争强好胜的心,倒是淡了。”
这话说得琼娘顿时红了脸,她总不好说,我前世也是见了你茶艺出众,起了好胜之心,才叫这茶艺更上一层楼吧?
不过因为云曦现在云英未嫁,还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琼娘跟她说话也少了前世里的小心谨慎,二人倒是越说越投缘,一时忘了时辰。
琼娘突然想起有人跟自己定了晚间的饭食,不好卸磨杀驴,一时不关顾着她钱银的救命恩人,当下便跟云曦请辞。
可那云曦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前些日子见了柳家的大公子,他知你要来夏宫,但一时在宫中值守走脱不得,便叫我照拂你一二,以后有事,尽管开口。”
二人告别后,琼娘缓步往回走,可却琢磨着云曦小姐那是话里有话,但一时有些参悟不透,倒是不必细想。
想到这,琼娘便去了小厨房,今晚太后说,吃了那柳萍川进献的丹丸,虽然心绪大好了些,可嘴却苦得没了味。
厨房南北各地的食材和调料是一应俱全,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个方格里。
琼娘在厨房拣选了些原料和调料,三下五除二做了些味道浓郁的菜肴,准备给太后调调口味,顺手也为琅王做了些滋养的晚餐。
琼娘听楚盛说过,琅王在南蛮作战时,因为当地阴冷潮湿,寒气入体,身体有寒症,特地选了些南方特有的辛辣调料补充阳气,制作了一盘子祛除寒气的菜肴。
当天晚上,琅王吃到了一盘辣油炒羊脸儿,外带一碗热腾腾的羊汤,配着吃的乃是揉了葱花的酥饼。炙热的天气里,吃干了一大碗羊汤,淋漓尽致地出了大汗也是痛快。
就是那小娘不甚痛快,不愿陪着自己来同食。
琅王饭罢,只披着长衫半躺在宫廊下的藤床上摇着扇,今日在与皇上议定了运河一事后,他并径直与皇上言明自己想要成婚的意思。
皇帝原以为他是相中了哪位贵女,满心欢喜,直问是哪家的小姐。
当他言明便是韶容公主时,皇帝的笑意顿时一滞,只皱眉道:“不是说要纳她为侧妃吗?怎么娶她为正妻?胡闹!忘山,你是想要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吗?”
楚邪倒是不意外皇帝会这么说,事实上他先前也是这般想的。
但是有些话,自己当初想着便觉得理所当然,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哪怕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楚邪听了也满心不是滋味。
第70章
皇帝说了半响, 不见楚邪回答。抬头一看, 只见儿子的脸色已经满是阴云。
“忘山, 朕是为你着想, 娶妻不可随意……你现在无父母操持,少不得朕为你操心,朕已经看了各府的小姐,靳家的云曦不错, 为人贤淑大气, 品貌也是万里挑一,当不是那种善妒的小家子气,你且娶了她, 以后爱娶哪个为侧妃, 朕绝不阻拦就是了。”
楚邪没有讨要到想要的圣旨,也是满心不悦, 他不愿再跟皇帝多言,是冷冷回了句:“琼娘跟臣的娘亲一样, 不愿与人为妾。”
这一句话可真是堵住了皇帝的肺门子。
嘉康帝猛地一拍桌子,气道:“你母亲出身大家, 才貌无双, 自然心高气傲……那也是有底蕴和本钱的。那个厨娘算得什么?虽有太后赏赐的封号,不过是对那等小民的恩典, 留着光耀门楣的衔号罢了!”
到了这个份儿上, 楚邪的反骨尽是被激得起了兴儿, 只冷声道:“臣知那韶容公主的头衔不能叫人高看她, 便做了臣的正妃,看谁还敢小瞧了她去!”
皇帝的手,气得直哆嗦,只举着手指了他半天。
楚邪不愿再跟皇上多言,起身道:“臣身体欠奉,着实撑不住,却先向万岁请退。”说完,转身就走了。
虽然没有讨得圣旨,楚邪也全没放在心上,大不了回转江东,天高皇帝远,倒也逍遥自在!
至于与琼娘那劳甚子的干干湿湿的辈分,若真有御史吃饱了参奏一本,那也随意。反正他楚邪的名声向来不佳,再添一笔也是无妨。
打算好了迎娶小厨娘的前路,这晚饭也吃得酣畅淋漓。听送餐来的丫鬟说,琼娘往食材里加了些驱寒的中药,正好趁着大暑的日子调养寒症,驱赶下他在南地时,受了冷湿的身体。
楚邪觉得这小厨娘现在已经有了当自己妻子的自觉,这般的小心调养,可是担心他日后雄风不振?日后便叫这小娘知道,补得太甚,她可受用不起!
思绪这般一飞扬,便飞到了天边,迎着晚风阵阵,琅王着实认真的思量着回江东娶妻的细节。
儿子这般舒畅,老子却是被气了个窝脖儿。
嘉康帝晚餐都没进,只跟自己贴身的大太监文泰气愤地道:“真是要造反了,怎的长得这般不受教!都是教人把朕的儿子教歪了!”
文泰不好说,万岁爷您之前还夸琅王英才远瞩,像足了您呢!
这父子吵架,外人也不好劝解,是以文泰小心翼翼道:“琅王毕竟年轻了些,小儿用情都是烂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