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白家船只船尾上那只狰狞的黑鳞齿鱼做样板,更轻易辨别出了二者的不同。
琅王就此面色一沉,狠狠甩了那碟牌道:“参奏本王的都是哪些位?还请上眼看看,究竟是琅王妃的船行通匪,还是这白家通匪?”
一时众人愕然, 太子更是将主理此事的白氏和尚云天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明面上, 他又不得不强装镇定, 不露半点痕迹。
嘉康帝也看到了诬陷琅王的黑碟牌有何不妥之处,龙颜暗沉了片刻,他心内虽然将太子恨透了,可是废储一事不可儿戏,可不能一朝废储,只要他是太子一日,混账不肖子的脸面也是大沅朝的脸面,他少不得维护周全,于是便慢慢开口道:“这通匪不通匪,仅凭一副鱼画便定了生死?难道说我朝堂堂如太子也会暗中与匪徒勾结不成?”
此话一出,百官们愕然的五官至此归位,一个个随声附和,痛骂贼人的构陷。
琅王立在一旁,双手抱着暖炉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嘉康帝又是话锋一转道:“那贼人之心当真可诛,先是构陷琅王,接下来又朝着太子下手,这是要闹得朕满朝文武皆通匪,让朕在史书上落得养匪昏君的骂名。”
此言一出,众人有噤若寒蝉,依着皇上的话锋,这琅王与太子通匪的事情皆是贼人陷害。
谁若还是拿着这事情不依不饶,那便是跟大沅的储君过不去,更是跟圣上的千古声誉过不去。
先前随声附和的众人,更是不敢多言,不然岂不是背负逼迫陛下废储的千古罪责?
这一夜,众位官员大多冻得脸色发青,跺着脚儿,淌着老长的鼻涕各自回了马车归府。至此狼王通匪一事便是不了了之。
琅王归府时,已经是深夜了。
一进内院,便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院门口前徘徊,琅王皱眉看着她有些单薄的身体,上前道:“怎么不在屋里躺着,在这里冻着作甚?”
琼娘看他平安归来,心里终于是一块石头落地,搂着他的腰身说道:“心里发燥,睡不着,便出来走走……那事可是成了?”
琅王一把抱起琼娘娇软的身子,将她抱回到屋子里,出了鞋子,摸着她冰凉的脚掌道:“自然是成了,不过……你先前说过不是船尾的一点子图腾吗?怎么竟有整个船尾那么大?”
琼娘一听,也唬了一跳。
她先前派人秘密监视刻意自己哥哥的吴添寿,却发现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接近自家的船行。
后来便发现他还买通了船行的伙计,竟然将贼人的黑碟牌放置在了货船上。
琼娘当时心知,若是当时戳破贼人计谋,就怕那藏匿在背后的黑手,一计不成,又升新的毒计。
索性便只当自己落入了全套,只是暗中命人查清了这碟牌图腾的意思,又命人假制了几个,只是去了那鱼儿的利齿留下了些微破绽,以待他人构陷自己时,辩驳之用。
不过琅王听了她早前的安排后,却觉得不够解恨,只顺着她的计谋再添油加醋一番,命人勾兑了特殊的颜料要在白氏的船尾上画上真正的黑鳞齿鱼的图腾,便是将那一盆臭屎也淋在太子的身上,叫他也尝尝被人构陷污蔑的滋味。
不过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偌大的船尾上作画却不是容易的事,这事便有公孙家兄妹承担。
琼娘本来委托公孙家在船尾画个年画大小的图案,但是不想公孙家却是个认真的,选了几个水性好擅画画的手下,用了半个月时间,偷偷在白氏整个船尾画上图案。
不过这样也好,便是那明晃晃的刺眼,让人想不通的不可能,才造成今日百官愕然的效果。
不过皇帝最后和稀泥,糊涂地了结此事也在琼娘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上一世并没有听说替换储君之事。涉及到储君,皇上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提起那作画一事,琅王倒是生了些微的醋意。说道:“此事既然了结,便莫要再和公孙家联系了,时刻记得,你已是有夫君的人了。”
琼娘说道:“怎么,难道你也将公孙二姑娘当成男人不成?”
琅王道:“那厮满脸的倾慕之意,当别人是瞎的不成?先前不是还以为你是云英未嫁的姑娘,总是差使着他妹妹与你接近,你还真以为那公孙二姑娘是个好交际,结交朋友的?”
琼娘懒得与他说那些个醋语,心里也对琅王的话不以为然。
总之,此事不了了之,倒也是不出群臣的意料,毕竟储君乃是一国之根本,稍有差错就可能引起国势动荡。在群臣看来。太子的一个妾侍的父族闹出的这些个都是小事,最多便是圣上口头申斥一番。
就连太子也以为此事就此过去了。
在群臣意料之外的是不久圣上下旨免了太子新近主管户部工部之事,改为掌礼部。户部管着钱银,工部主管营造工程,如运河等,这两部皆是要权有权,要钱有钱。礼部管科举之仪式,却无开卷的权限,虽然同为六部,可是重要性上却是大大不如户部工部。太子权力和影响力却是降低不少。据说下朝后太子回府把最心爱的瓷器连砸了两个。
近几日,京兆尹判了一人流放,这本是小事,不寻常的是这人乃是太后的同族。涉及到太后便无小事,若是往常,朝臣必然详细打听其中曲折,查明是否关系到自己,早早定下应对之法。
只是最近朝中事情不少,琅王剿匪,太子减权,众大臣皆是人精,早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现在又出了太后同族这档子事,最好办法便是明则保身,不闻不问。
此事还没几日,京城又出了一件大事——白氏又摊上大事儿了。因为南方水匪平定,许多客商开始走运河运输货物,一个走马的客商先是去了白氏商行,但是觉得白氏收取费用太高,又去了一家小船行运输货物。
白氏商行知道时客商的货船却是马上就要出发了。白氏商行几时吃过这等亏,立刻派人去码头截住货船,让客商走白氏商行。小船行自是不乐意,和白氏商行起了争执。结果客商的货物都被白氏商行扔下了运河,连小船行掌柜的独子也被扔了下去。虽然人被救起,却是染了风寒,不久就病死。
本来白氏商行也未把此事看得多大,大不了赔点钱就是,这些年比这狠辣的事情白氏商行做得多了,反倒是场面越铺排越大。不成想小船行掌柜的因为独子身亡,船行被迫解散,却是铁了心要告倒白氏商行。
对白氏来说,些许小事随手便解决了,可是不知为何,这事不但没有解决,反倒是愈演愈烈,最后连朝臣都听说了太子妾侍的娘家行事霸道,坏人性命的事。
最后连圣上都听闻了此事,雷霆大怒,着京兆尹立刻测查此案。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京兆尹查明白氏不但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与多位官员狼狈为奸,甚至替郡县许多官员赎买官职,贿赂上峰的事情来。
圣上闻之大怒,一个商贾之家,居然比吏部还了得!掌管着几个郡县的地方官任免,实在是无法无天,一纸令下,测查白家之事,一段定罪,便是抄家拿人,除了罪魁祸首外,无论男女一律充作官奴。
这一系列的雷雨,让太子心惊,自己的府门前清静了许多。他偷偷去见自己的母后,想要勘探父皇的圣意。
皇后也是刚与自己父族碰头讨论了此事,此时见儿子来问,便是遣散了左右,恨恨道:“他有心废储,却要做有道明君……便是逼得你自己主动让贤禅位呢!”
太子听了,身子一靠,颓然道:“父皇怎么会如此心狠?”
皇后也是恨铁不成钢,只叹了气道:“那个白氏,你处置了吗?”
第120章
太子道:“若不是这妇人的连累, 儿臣何至于如此被动?可是正要整治那妇人, 却发现她怀了身孕……”
因为之前的太子妃体弱的缘故,一直无嗣子出。就连后宫的妾侍们议一直不敢有子。
皇后闻言挑眉:“那等子货色也配跟你生子?你宫里的嬷嬷们都是干什么的,这等子情况还不处理?”
太子道:“主要是那白氏求到了太子妃的跟前,直言孩子生下后,过继到她的名下, 那太子妃也会糊涂的, 竟是不跟我商量直接告知了皇祖母……”
皇后一挑眉:“云曦怎么做事这般没谱?她告知给太后是几层意思?”
太子也是愤恨着自己的身旁没有个明白人,只道:“她成婚后, 素来喜欢礼佛, 倒是跟皇祖母的志趣相投,儿臣也事后痛骂了她,可是她只说当时正赶上去去皇寺礼佛, 顺便拜见皇祖母, 心里正没主意, 便将此事说了出来。”
皇后往前探身道:“那太后的意思呢?”
太子说“皇祖母倒是不同意那过继的话, 但是叫人将白氏接入了庙庵中, 所以儿臣也一时动她不得。”
皇后心知太后向来是心善之人,倒是不慎介意她维护白氏腹内胎儿的举动。只是叹气道:“当初为你精挑细选,便是想找个伶俐的帮衬着你,没想到千挑万选,竟然又选了根木头给你, 不过那云曦既然与太后关系甚好, 不妨让她在太后那里过过话, 皇帝至孝,若是太后肯出言,想来你父皇也不会迫得你太紧。”
就在太子与皇后密谋时,云曦正在皇寺中准备向太后请安,也是赶巧,正跟同来给太后请安的琼娘碰上。
于是二人一同给太后请安用茶后,又相携着出来。
说实在的,琼娘也没有料到皇帝竟然真起了废储之心。那太子原本就不是个好东西,废立也不用她来操心,但是想到云曦的将来,不由得一阵的担忧。
可是云曦却是一副泰然自处的光景,只是四下无人时,微微露出哭涩的笑意:“既然是自己拣选的路,再苦也得走下去。虽则我常常想,若是当日再勇敢些,随了自己的心意同父母据理抗争该是若何?可是世间没有后悔药,便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琼娘当然知道云曦话里的意思,更是知道云曦表面不声不响,但也是个有城府的,她如今在太后这边走得甚熟,有将那怀了身孕的白氏留下,都是为自己在图谋后手。
太子已然如此,若是当真到了废储之时,大厦将倾,焉有完卵?古往今来,那个被废的皇子能逍遥自在地过后半辈子?大都落得被囚禁的下场。
而云曦现在则是未雨绸缪,若是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她求告太后,带发修行留在庙庵里,膝下又有从白氏那里过继来的孩儿为伴,总好过伴着那无甚感情的荒淫太子,跟他的侧妃妾侍一起被幽禁在一方院落里。
既然云曦一早便想好了出路,琼娘自然是不必为她担心,不过她倒是很好奇自己的那个“好妹妹”柳萍川会有什么举动。
当下便是顺便问了云曦。
云曦笑笑说道:“她?最近倒老是回娘家。”
太子妃说得没错,现在柳萍川恨不得自己是未嫁之身,若真是这般,何至于现在这般的狼狈?
她也闹不清究竟是为何,太子竟然显出了前世里没有过的狼狈。
刚开始不过是影传罢了。可是最近朝中的动静,就连她这种在深宅里的女子都感受到了雷雨将至的征兆。
如此一来,她便是有些心慌,直觉想要回家与父母商议。
可是柳梦堂和尧氏又能有什么主意,也在各自吃着后悔药,悔不当初,就算将柳萍川嫁给个平白的平民子弟,也好过如现在一般卷入了废立储君的漩涡里。
这日柳萍川又是在娘家赖了一宿,不想回那太子府里去。本来是想给母亲请安,可是经过后花园时,正巧听见母亲跟休沐不用上朝的父亲闲谈。
“当初就不该将她换回来,到底是目光浅短了,若是琼娘,就算你我劝着她去当太子妃,她都未必会肯。我原以为将她送回崔家后,那孩子一时是想抓住眼前的富贵,才去嫁给那琅王为妻,如今看来,她的选择可是正好呢。谁能想,与储君向来不睦的小小偏乡之王,还真能扳动不过太子呢?”
尧氏的话,也正触动了柳梦堂的心事,他叹了口气道:“先前朝中的官吏纷纷弹劾那琅王,如今竟是一股脑儿的转舵,据说那琅王府每日车马川流不息。便是个个都想修补先前的过失,给臣子间的和睦涂脂抹粉。”
说完这话,柳梦堂又想到自己因为嫁女,如今是与太子的马车结结实实地绑缚在一起,不由得心内懊恼。
柳萍川在院墙外,将父母之言听得真切,原本就焦灼多日的心,如今更是火上浇油。
她倒是忘了,自己的父母是何等的货色,前世里就是为了颜面,硬是让琼娘顶替了自己的嫡女之位多年。
如今太子眼见倒台,那柳梦堂又怎么会如慈父一般为自己着想出谋划策呢?
这般想来,病急乱投医,她便更想快些见到尚云天,看看他能不能帮到自己一些个什么。
奈何问过尚云天衙斋的同僚,却说尚云天回乡探亲去了。
柳萍川不知这尚云天是不是故意的,一时彷徨,便是又去了尚云天的衙斋询问他的归期。
不过今日因为休沐的关顾,无府宅的外省调任的官员们寄住的衙斋无人。
那看门的小厮也不知干什么去了,竟然是大门空敞着。
柳萍川坐在轿子里着人去问,却寻不到人后,她便也下了轿子,只当活动腿脚,在衙斋里闲逛一遭。
这一时便走到了尚云天的衙斋房间门口。
此时,她心内自是惆怅。总觉得自己此番重生后,先前因为顶走了琼娘儿太过得意忘形,竟是生出了攀附太子,更上一层楼的心思,若是根据自己掌握的前情嫁给了尚云天,岂不是好过自己现在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的境遇。
她信步走进衙斋,发现这里甚是简单,不过一床一柜一桌一椅,除此再无它物,便是一个普通书生的屋舍也要比这好些。
柳萍川未想到尚云天平日里的日子过得如此清苦,实难想象他每日公事完毕后坐在空荡荡的衙斋里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衙斋打扫得干净简洁,墙上贴满了尚云天自写的字幅。
柳萍川随便看了几眼,突然眼神一凝,瞄向一个横幅,上面写着“为学如爬山,不辍登攀。”
她记得这幅字,乃是前世里琼娘写给尚云天勉励读书之用的,尚云天成为朝中大吏后,也拿这句作为自己的志铭,裱糊在书房里。
可是……同样的字句怎么会到了这里,难道琼娘今世又写了这幅字送给尚云天?可是想想这一世琼娘的样子实在不像她会做的事。她仔细对比过这幅字和墙上的其他字,终于确认这些俱是尚云天防着琼娘的字迹亲笔所书。
她脑袋嗡的一下,一阵恍惚。一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尚云天……竟然也是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