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殿的大门大开,当今圣上已经等了他多时。
他锋利的双眉微微一锁,今日从一群皇子里独传了他过来,其中的深意总是让人浮想联翩。
他压着步子走进政务殿,打着千行礼。
圣上坐在龙椅上,慈目善笑的帝王,笑容更为柔和。
首领太监领着一屋子的宫女太监悄然离去,并将门带上。
“行了礼就站好了,看着朕。”圣上的声如洪钟。
晋阳王直视圣上。
圣上不怒目中反有所喜。
晋阳王一直都知道,圣上让他收养宋默,除了让他护住孙女之外,更多的是通过这件事告诉朝中大臣,他晋阳王虽是异姓王,但是在圣上眼里,与一般皇子无异。
圣上坐在龙椅上,手指缓缓摩擦那圆润的金黄的扶手,像是在用手擦拭这心中的至宝。
晋阳王看着圣上低垂的眉毛,那一双眉随着岁月流逝虽已经变淡,却依旧能看出眉型。
突然就想起他第一次见圣上的时候。
那时候圣上还不是皇上,甚至连太子也不是。
只是一个封号为临沂的王爷。
晋阳王也才七岁。
那一日他跟哥哥上街踏春,走着走着便走散了,他一路去寻过去寻到一半被蒙着面的人打晕了不知抱到了哪里,迷迷糊糊中像是被人用针扎了手又挤了挤,又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欣慰的叹息声。
等他再醒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李府门口,手指上连个伤口也没有。
但是确确实实觉得自己被人扎过。
第二日的时候,李将军就带了他去临沂王府上玩耍,他平生第一次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不懂又有些亲近。
男人跟他说了几句话,话语间总有几分内疚似的。
不一会李将军和临沂王去了书房议事,让几个嬷嬷小厮跟着他,他蹲在院子里湖边的凉石上坐着发呆。几个嬷嬷小厮看着他安静好打发,也就偷摸着散了去玩。
他发呆发够了想些爹爹怎么还不来,起身时腿已经发麻,刚一站起来才迈了步子结果一脚踩在了青苔上,遂直愣愣的扑到了湖里。
那时候他还不识水性,猛呛了几口水,身子往下沉,想叫什么又抹不开面叫。
被刚刚回府的临沂王长子看到了,纵身一跃入了水将他捞起。
爹爹带了他回去的时候,反复叮嘱他不能说去了临沂王府,对府上只说是他贪玩落了水。
他落水之日发生不过月余,临沂王便被立为储君太子。
“晋阳王。”圣上沉默许久开口打断晋阳王的思绪道:“如今天下还算太平,你还是缓缓再去西北。”
太子之位空悬,圣上要将他留在京中。
晋阳王长目一挑,正欲开口,圣上却将龙椅轻轻一拍,语气呢喃道:“这椅子上坐的永永远远是担的起它的人。”
他说完定定的看着晋阳王。
晋阳王迎上了圣上的目光,眼中并无野心。
圣上将手一挥不然他说话的分辨。
圣上从龙椅上起身走下,晋阳王疑惑看着他,看着他将政务殿的门推开一半。
远远的,一条银色的长龙缓缓的蠕动,在着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长龙之中立着行走的是小小的孩童,还是黄发垂髫的样子,揉着朦胧的双眼,跟着身边引着自己的太监,慢慢的走着。
圣上想起来他小的时候,也是在这样天似乎将亮却远远没亮的夜里,被身边的乳母叫醒,带着七八分睡意更衣,然后模模糊糊的太监带去读书。如今时光飞转,自己已经不用再上书房,这银色的长龙之中的孩童都已经是自己的孙儿。
圣上看着门外远处的风景道;“朕每次看到他们的样子,总是再想你小时候读书会是什么样子,是像你母亲些还是…”
他没有说完,晋阳王也没有接话。
关于母亲的记忆,晋阳王脑海里只是空白。
天微微亮的时候,晋阳王走出了政务殿,直接去上了朝。
跟着圣上的首领太监,目送晋阳王欣长的身影走出政务殿,像是看到他日后的样子。
都说,晋阳王的神态眉目像极了已故的李将军。
只有首领太监知道,与其说是像李将军,倒不如说是像年轻时候的当今圣上。
现今慈眉善目的圣上,也曾亲手残杀过手足。
帝王之位,来的永远不是那么的容易。
而晋阳的封号,圣上曾于静默时说过,晋阳之地,有王气。
第33章 底线
宋默坐在窗前隔着窗户逗鸟, 一句一字的教给那鸟学话。
可是那鸟只吃细米丝毫不理她, 气的她腮帮子一鼓一鼓指着鸟骂道:“臭鸟儿, 你这样子我迟早把你的毛拔下来煮了吃!”
那鸟小脑袋一偏, 盯着宋默, 像是认真的想要听懂宋默说的是什么意思。
宋默顿觉有戏,也歪着头, 与那鸟大眼瞪小眼的, 张嘴说道:“来, 跟着我说,晋阳王是个大坏蛋。”
那鸟骨碌碌的转了转眼珠, 扑哧一声飞到窗子上,把宋默唬了一跳。
待反应了过来, 宋默伸了爪子对着那窗户直敲。
一人一鸟斗的不亦乐乎。
弦芳憋了笑去给那鸟添水添食,隔着窗户与宋默说道:“郡主, 你要是真想发它的脾气, 弦芳现在就让人给把毛拔了。”
“哼。”宋默垂了眼, 无力的敲了敲窗户道:“你也跟着鸟欺负我。”
“也不知今个是谁护的郡主,话说今个大姑娘那么想欺负郡主可算是白费了心了, 我只是不知道,这好好的, 怎么又想起寻郡主的不是了。”
“就说你年轻,心里搁不了几件事, 上次三姑娘的嬷嬷不是来救过咱们帮一帮么。郡主便说了一句先发制人, 让嬷嬷找了个日子回了老太太, 适时郡主也在帮了几句腔,这嬷嬷没走成,反而永永远远的留下来,大姑娘心里不痛快,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儿可不就逮到了机会。”赵妈妈回。
宋默听了顿明了其中关窍,正继续跟那鸟顽,却见晋阳王从外头走进来。
“丫头。”他进门先是一声唤,黑发用银色豹头纹的头冠束起,身上也是刚沐浴过的淡淡清香。
一日一夜未归,他还未回府上自有人将府里头的事告诉他知道。
他一进门先去二爷二奶奶出走了一遭,又回了自己的屋子将一夜的邋遢收拾,来见宋默。
宋默穿着一身淡草色的春衣,衬着她的一张脸更是白嫩。
晋阳王伸手就将宋默抱了,问道:“想爹爹没有?”
宋默摇了摇头,目光偏到一遍不看晋阳王,话中带了鼻腔说:“爹爹忙,若是这样都会想爹爹话,以后想爹爹的日子还不知道得多少呢。”
“小丫头,你这语气到像是个怨妇似的。”晋阳王觉得好笑,小小的年纪,到底是最好玩的,随便逗一逗都是有趣。
“怨妇…?那又是什么?”宋默一回头,什么也记不得了,肉嘟嘟的手捧着晋阳王的脸道。
“…就是有怨气的妇人。”晋阳王本想说有怨气的媳妇,但是总觉得这个词说给宋默听不好,遂换了一个说法。
宋默手没放,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爹爹,你是不是去了李训言的爹爹那里?”
晋阳王听宋默如此问却怕她多想,只是摇了摇头装傻道:“怎么,那小子又背着我欺负你了?”
“没有,我就是这么一问。”宋默答。
“有福之人六月生,丫头是六月里生的日后定是有福的,谁无故欺负了你都讨不了好果子吃的。”晋阳王道。
宋默捧着晋阳王的手一紧,探究的望着晋阳王的双眼道:“爹爹怎么知道我是六月里生的?”
“爹爹知道的事可多了,到时候一件件告诉丫头,丫头若要怎么惊奇,那以后可得没完没了。”
“…爹爹知道丫头的生日,丫头却不知道爹爹的诞辰。”宋默言语有些难过。
“男儿记这些干什么,不过是虚长了年岁,不像你们小丫头,过一次生日就长大了一岁。”
“才不是。”宋默摇头,手却拽住了晋阳王的双耳。
“爹爹告诉我,不然我就把爹爹的耳朵给拽下来!”宋默虽然这么说手上却没有用劲。
晋阳王默默,府上都是按他入府那日算做他的生辰,他自个真正的生日却从没告诉过旁人。
今日宋默这么拗着劲要问,说个假的生日也没有甚么意思,不如索性告诉了她,若是她记得日后也不会孤孤单单一人。
晋阳王闭了闭双眼,长而卷的睫毛映在卧蚕上,根根分明。
他总是有些怕告诉了她日后自己总是有个盼头。
而有盼头,就说不定会落空。
“是十月初九。”晋阳王笑着说。
“宋默记住了。”
宋默将拽着晋阳王的耳朵的双手放下,突然很认真的看着他。
她不喜欢爹爹刚刚那样的神情,像是有些淡淡的哀伤似的的不属于爹爹的神情。
像是她即便这样把她抱在怀里,也会消失不见似的。
“爹爹。”宋默拉着晋阳王的衣襟问道:“若是宋默没有爹爹想的那么乖,也没有爹爹想的那么聪明,爹爹会不会不喜欢宋默了?”
以前她只怕他不要自己,现在她总是怕他不喜欢自己,不像现在这样宠着自己。
她总觉得这些像是自己偷来的,装听话的小姑娘装出来的。
“不会。”晋阳王摇了摇头道:“反正爹爹也不是什么好人,咱们正好一对。”
“爹爹。”
“可是丫头你得记好了,做人得有底线,你可以不乖可以不听话可以有城府,但是永远不允许先害人。”晋阳王道。
“若是有人害我呢?”
“那就弄死他,不用你动手,爹爹就先弄死他。”晋阳王道:“因为丫头,从养你那天起,你就是爹爹的底线,任何人都碰不得的。”
“爹爹这个人不喜欢玩阴的只喜欢来明的,暗地里的把戏赢了有什么意思,明着告诉你我要干什么,你却没有半点办法才有意思。更何况,整个大周,至今还没人能阴到我。”
“所以丫头放心,你什么事都不用去想,自有爹爹。”
“可是…爹爹,你也是我的底线啊。”宋默说。
“是吗?”晋阳王心里一暖,想想跟二爷的赌约心底愈发愉快。
第34章 比试
这日乔先生带了李训言与宋默温了一道书, 便让书堂的小厮们盯着他们两个抄书, 早早离去。
宋默握着笔兴趣缺缺的抄了半会子《孟子》觉得实在是没有意思, 遂将笔一搁, 去翻那书看看看里头有几个字自己是认识的。
李训言偷摸着瞧了宋默一眼, 见她贪玩起来,无奈的摇了摇头拿笔头轻戳了宋默的后背一下。
宋默微微偏头不语, 也不回应, 自去玩自己的。
李训言本想提醒她, 却不想她不理自己,颇有些无趣, 亦是将玉管一搁,道:“你这样的贪顽, 小心我一会去三叔叔那告你的状。”
宋默腮帮子一鼓,搬她爹爹出来压她, 她最是不服气的。
在她这里, 只许她搬了晋阳王来压人, 不许其他人利用她爹爹。
就是为了管她,也不成。
他们父女两个人的事, 自己会说道用不着旁人置喙。
何况她并不认为她就是在玩。
李训言见宋默依旧不理自己,知道这个妹妹不同于府上的丫头也更是清楚她的短处。
他有些故弄玄虚的问道:“你来读书这么些日子了, 可曾见过乔先生迟到早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