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有事可烦,但是你终究是我师兄,我再烦也是会分神来烦烦你。”
“好。”宜周爽朗一笑,哄孩子似的说道:“吃完了饭我就带你去找你母妃。”
他停了半晌,语气低沉的说道:“只是你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或许她已经不认识你了。”
宋默埋着头,手中的筷子一顿,静了片刻,才闷闷的回道:“她只要还在,我其实什么都不再奢求的。”
第53章 遇见
“宜周。”宋默缓缓的抬起头, 深深的望着坐在她对面的少年。
“嗯?”
“世人都说孟元君是个极厉害的人,实际上, 我一直觉得你比师父更厉害。”宋默这话半点不带恭维, 她是真真切切的这么觉得。
宜周敛眉收目清散淡雅的望着宋默,她会说这样的话他是从来没有预料到的。
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师父文武的才华在这世间已是难得。”宋默道:“但是宜周你, 却能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四个字落在宜周耳里甚是扎心。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在晋阳王府初见我时,是不是就知道了许多事。”
宋默一边说一边戳着碗中的肉, 一下一下的,等着宜周的回答。
“是。”宜周爽快的认下, 答道:“若我说晋阳王府那次并非我初次见你, 你信吗?”
“我信。只是或许你初次见我时我还太小, 并不记得。”宋默道。
“不, 说来你可能不信, 我初见你时,你站在城门楼上, 身姿已经长成,一身如火的红衣, 数万兵马从城门楼下而过,你只是淡淡一笑,头上的步摇光华灿烂, 你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宛若神妃仙子。”宜周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话语也似呢喃般。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宜周的还有半句话藏在了心里。
那的确是第一次他见宋默,在宋默的及笈之日,她站在城门楼上,一身红衣,指点兵马。
那时的宋默是大周的谋士,亦是大周的军师。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这话若是旁人说我一定不会信,不知为何是你说,我却只有三分狐疑。”宋默道。
宜周惨淡一笑,本来他就不认为她真的会信,如今她只有三分狐疑,也倒是很好的结果了。
“你可曾吃好了,若是吃好了我们便走吧,那地方离这里略微有些距离,我们早去早回。”宜周道。
“好。”宋默应了,提着裙摆起身,一想到要去寻自己母妃,身边又有宜周相伴,竟生了几分近乡情更怯的类似之感。
“别怕。”宜周很是贴心的说道。
宜周的马车已经停在阁外,已是等候许久。
京中北郊,太紫观。
故地重来,一时间万种滋味涌上心头。
“我的母妃在这里?”
“是。你母妃当日险些命丧于此,如今,也是藏匿于此。”唐宜周解释到。
“我一直以为我母妃在宫中,我母妃出事的当日便有传言说有个太监捡了具尸体回去。”
“这传言不可信。”宜周顿了顿道:“毕竟是有人故意为之。”
“进去吧。”宜周上前,还未扣门,门便已经打开。
门后走出两个人。
一个鹤发童颜,是她儿时见过的太紫道长。
而另外一个人见了她,只是微微崩了崩唇角。
本应是光明正大的事,不知怎的,宋默见了这人竟有些心虚。
第54章 母妃
抬头见到那人如海深邃的目光, 宋默像是犯错被抓了现行的孩子,浑身不自在。
“丫头?”从道观中出来的男子一身水墨色的衣衫,不过是家常的打扮无甚在意的站在那里,任由夏风微微吹过卷起衣袖, 便是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尊敬与向往。
这也是宜周第一次见还未婚配的晋阳王。
也便立马明白为何当年李训言苦求宋默而不得。
这世上, 当真无人能及晋阳王, 长相俊美而不粗犷, 五官精致而不女气, 气质冷冽却有一颗赤子之心。
能文的比不上他的武艺, 善武的比不上他的才学。
“晋阳王。”宜周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当年见到晋阳王时,晋阳王才大婚不久, 褪去了常年不甚改变的黑衣,意气风发气宇轩昂,似乎流言与他并没有半分影响。
当年他是极其讨厌晋阳王的,认为他猥琐而下作, 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直到……
宜周想到这里不由得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比旁人知道的多一点的人总是更痛苦一点。
晋阳王面无表情看了宜周一眼。
“南陵十三子, 是丫头的师兄。”晋阳王淡淡道;“宋默这孩子喜静,常日不曾出门, 你能约她出门很好。”
宋默听了这话,本应当是松下心弦, 不知怎么却莫名的感到不舒坦。
“你们先进去吧, 夏日的太阳毒的很。”晋阳王嘱咐一句, 抬脚往前走。
宋默转头看着晋阳王似要远去的背影,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突然说道:“爹爹,你今天回府上么?”
晋阳王低头弯了一个笑,缓缓的转过身道:“我一会儿过来接你,咱们一起回去。”
“好。”出乎意料的回答,像是心底绽放了无数的花朵般,宋默答。
“走吧。”女子的笑容的宜周微微恍神,牵起宋默的衣袖往前走。
送晋阳王出门的老道一直站在道观门口,等着他们进去。
“两位跟我往里面走。”宜周和宋默未说一句话,老道轻轻挥了挥拂尘,道。
宜周和宋默相似一眼,跟上老道。
“郡主一别多年,一切安好?”老道问。
“安好。只是不知……”宋默答。
“不必问,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晋阳王已经料到也早已吩咐过。”
“爹爹知道?”吃惊不仅仅只是宋默还有宜周。
上一世,宜周身体孱弱,拒绝了孟元君收为弟子的好意,见到宋默与她成为好友也比如今晚了十年。
只是他们一见如故,宋默常年形影单只,凡事除开晋阳王也只愿同他说上一说。
他还清楚的记得,宋默是怎么神色激动的告诉自己,她本以为已经死去的母妃是怎么被她找到的。
当年与宋默相交,若说心中没有一点私心绝对是假的,只是,那时她已经嫁为人妇,但是身份特殊,依旧频繁出行于市井。
这一世便想夺人功劳,赢一点好感。
却没想到,人还是不要妄图走捷径的好。
宜周兀自想了这么多,转眼已经走到一处小观门前,老道轻轻扣了扣门,一名年纪稍大的道姑将们拉开一掌宽的缝看了看四周,才将门彻底打开让他们进去。
进了小观的门又过了一道侧门,道姑才停了步子悄声说道:“她才睡了,你们悄悄的不要惊醒她,她如今认不得人,见了生人便会怕。”
说完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宋默一眼,又道:“即便是你,也是一样。”
宋默保持着镇静等着道姑开门。
道姑将门开了,递了只红色的灯笼与宋默手中。
黑色垂地的帷幔将里面掩的死死的。
她走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她手中的灯笼晃晃悠悠的摇摆。
刷的一声,灯笼熄了,楼上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
楼上的声音停了,宋默抬头看了一眼黑暗中依稀可见的楼梯轮廓,楼梯蜿蜒而上,一圈一圈,唯有顶楼可见幽蓝的光。
她手掌探过去,挨着了墙壁后,慢慢的走过去贴着墙壁蹲下,她将血色的灯笼放在膝盖上,略带肉感的手指夹住怀中的火折子,点燃后伸到灯笼中央的蜡烛灯芯上重新点燃了灯笼。
她看着灯笼重新燃起来,便起身重新提着灯走向楼梯,一阶一阶,一步一步,脚步声幽幽,灯火光摇曳,光影声色都足以让人人心惶惶。
宜周被拦在外面完全进不来。
一路提心吊胆爬了两层,一扇横拦住她的屏风,正散发出萤色的光芒,像是无数只萤火虫停歇在一块长长的白绢上。
那是由夜光石拼成的一副人物屏风,萤色的光芒所拼凑的人物,鬼魅魍魉。
——仿佛一只只被盯死在屏风内的干尸,正阴深的望着她。
宋默虽然觉得害怕,可是一想到母妃,脚步不由得更加加快的往前走。
屏风的正中是一座刻满阴文的鼎,鼎炉前是一张黄梨木的木桌,桌旁是两把椅子,椅子的靠背上亦是用夜光石拼成的人物图画。
宋默想起那本从小就放在她枕边,日夜研究的书,心里立马明白了。
宋默吹灭了灯,靠着夜光石的光亮走近那鼎,她睁着一双杏眼看向四周,四周由夜光石组成的一双双眼宛如一只只鬼眼一般的围绕着她盯着她。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手绕到椅子后,将手中血红的纸灯笼丢在鼎中,按下了鼎耳上一蓝一红的宝石。
刹那,红色的火光刷的燃烧亮起,宛如无数的火舌,吐着火心。
夜光石慢慢的黯淡下去,直到一星幽蓝,屏风上的图案变成繁星点点。
任是谁都不能撼动分毫的屏风被宋默轻轻拉开。
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突然重见阳光让宋默感到刺眼。
直觉让宋默向右边走去,拉开烟灰色漩涡纹的门帘。
简陋的红木床上阖眼深睡的女子,像黑色如缎的长发铺满整个枕头。
便是这常人觉得热气不堪的夏日,女子却盖了一床薄被。
宋默的手僵在门帘上,膝盖不停的在颤抖,已是泪流满面。
“母妃。”宋默轻轻的唤道,生怕自己声音大了吵醒床上熟睡的母亲。
第55章 向往
炽热的阳光从镂空雕花的窗户里映进来, 空气中飞舞的是细小且卑微的尘埃。
母妃,你我生来高贵,不屈于人,而如今也宛如蝼蚁, 苟活于世。
若是天命如此,我并无怨言。
可是人心作祟, 欲望侵蚀, 我绝不允许结果如此。
宋默一步步挨到床边, 慢慢跪了下去。
床上熟睡的女子呼吸浅浅,像是不知外事。
熟悉到无法忘记的面庞,希翼再次触碰的温度, 宋默伸出手指轻轻的捏住女子的衣袖。
她若有若无的捏着, 不敢用力又不愿放手。
她惶恐不安,生怕母妃会像东宫那夜, 将她哄的睡熟了悄然离开独自面对外面的血雨腥风。
四周寂静,只有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刺耳的蝉鸣。
宋默的泪水涟涟而下。
她伏在床边, 哭的累极了不愿离去昏昏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 宋默觉得有人将自己额上的碎发轻轻抹开, 那样轻柔温暖的动作, 轻抚过自己的面孔, 带着些许留念。
疲惫的睁开双眼的太子妃, 面颊的肌肤贴着已经被泪水浸湿过的枕, 侧过脸来。
她的眼眶渐渐的红了, 伸手拂过那孩子的脸, 替她将面上的泪痕一一擦净。
已经张开些许的眉眼,像她也像那位已经故去的人。
当日的尚能言语的孩童,如今已经长大了。
一别数年,里面的无奈无法言说。
便是现下,相见只作不相识。
太子妃的心口绞痛,慢慢的坐起身来靠在床沿,她静静的看着熟睡的宋默,面容上的笑容慈祥且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