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会逼的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去跳湖。
“因为,祖母和母妃都说过,要我离他们远一点。”
“还有呢。”只是这个原因,晋阳王不信。
“还有就是,我看到自己不该看到的事。”
“是什么。”
“我看到惠贵妃杀了祖母。”宋默回。
王皇后被废,独居冷宫之中,后来薨毙。
圣上念起生前的恩情重新追封为皇后,以皇后之礼下葬也并未说过死因。
宫中妃嫔之斗无异于乱世江山英雄博弈,同是成王败寇之理。
所以,对于王皇后的死即便有疑也不会去深谈。
可是宋默却看到了。
“你可看清了?”
“一清二楚,是她逼着我祖母上吊自尽的。”
“惠贵妃知道你看到了吗?”晋阳王隔着被子抚着宋默的背,定她的心。
“我不知道,我跑的时候弄出了声音,她或许看到了,又或许没看到。”
“那王皇后的这件事,你可同旁人说过。”
“除了今日告诉爹爹,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宋默不敢说。”
晋阳王听了这话,皱了眉低头沉思,今日诚王这样巴巴的来要宋默,八成就是惠贵妃已经知道了当时看到的人是宋默。
宋默更是不能轻易回宫里了。
“爹爹,你知道宋默看到了这个,还会要宋默吗?”宋默问。
晋阳王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爹爹,宋默觉得自己有点热。”
晋阳心里一惊,伸手去触宋默的额头,果然已经发了热。
午夜的时候,窗外落了雨,起先还是柔柔弱弱的撒着,半盏茶的时辰就下大了,噼里啪啦一阵响。
宋默真病了,高热不下,迷迷糊糊的说胡话,忙坏了一屋子的丫头,来瞧病的大夫都说,宋默这次是不中用了。
晋阳王再也坐不住了,连夜去宫里请了太医去了一言阁他走进门,看着宋默烧红了一张脸,唇瓣皲裂泛白。
他伸手一摸,传到手心的温度烫灼人,心里越发觉得难受。
宋默朦胧之中,半睁着双眼看着晋阳王正亲手拿着帕子擦她的头。
“爹爹。”宋默勉强的伸出手,抓住晋阳王衣袖一角,口齿不清的叫了一声。
晋阳王紧紧的握着宋默的手,人心都是肉做的,且不说宋默是什么缘故病的,就是一只阿猫阿狗病的孱弱的模样也会让人心疼。
“我没事的,爹爹。”宋默说。
晋阳王的手微微一颤,心尖仿佛冷不丁的被人拿小针戳了一下,他摇了要头,握着宋默的手渐渐收紧。
“会没事的。”晋阳王勉强笑了笑,捏着宋默的手放到锦衾之中,转身走了。
晋阳王走到门前,顿了步子,扬眉看着陈伯说道:“去请一请大公主吧。”
如今惠贵妃和诚王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今日没有让两位如愿,这两位必然不会就此撂开手,他必须找个人共同应对。
而这个人,只能是与太子一母所出的长公主,现在他晋阳王在京成唯一能相信的人。
毕竟,长公主也应当知道,自己母后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只是,长公主自从王皇后被废就自请到宫外道观修行,两耳不闻外事,如今请她相助,她可否会肯。
第11章 长公主
大周长公主,这个传闻中颇得帝王喜爱的公主。于三年前王皇后被废的前夕自请带发修行。
如今住在京中北郊的太紫观中,三年来从未见过外人也从不涉足尘世。
今日,却笼了面纱悄摸的往走进晋阳王府。
她一进府就甚为熟捻直进了晋阳王的书房,亲自取了面纱。
只见她长发如瀑,用一枚芙蓉玉簪绾了小髻,额间一点朱红,一双眼像是看尽人间苦乐,自有悲天悯人之态。
她站在尘世中,却像是早已超脱人间。
“长公主。”晋阳王欠身行礼。
“晋阳王。”长公主只是蜻蜓点水般点了点头。
“我信中所说…”
“王爷信中所说的事我略知一二,我今日来不过是想劝一劝王爷,既然惠贵妃要养这宋默这孩子,王爷还是趁早放手,不要漟这趟混水。”
“什么意思?”
“王爷是一个外姓王,能做的就是保卫国家。宫中的内斗皇室子女王爷都不该沾染,毕竟皇室子女的牺牲都是我们自己的夙命与选择。”
“宋默不过是一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说不定会要了王爷的命。”
“实不相瞒,三年前我出宫修道就是为了避祸,我母后究竟为何而死是谁逼死,我胞弟一家如何灭门我都知晓,只是我能做的只是保全自己。”
“若不是念王爷少年英雄,如今朝廷除了王爷再无将领之材,今日我连这一遭都不会走。”
“我劝王爷不要因为孩子可怜可爱而丢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不值得也不应该的。花朝节过后就是惠贵妃生日,届时王爷出席宫中宴饮不妨携了宋默同去,我会助王爷一把将宋默献给惠贵妃,还望王爷顺水推舟,借机消除了与惠贵妃的隔阂。”
“长公主,我李晋乾认识你们兄妹二人已经十载,却是方才知晓公主是这样的为人。”
长公主不以为然,玉手纤纤握着茶盏缓言说道:“若是为人处事皆是表里如一,那在这世间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可是,宋默终究是你皇兄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她要是落了惠贵妃之手,便是没活路了。”
“晋阳王,就连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哪里管的了她,今日我话尽于此,还往王爷思量清楚。”说完,长公主自戴了面纱,将已凉的黑茶饮尽,飘摇而去。
晋阳王坐在书房内,手中的茶水冰凉,心亦如此水,寒而彻骨。
世上的人逢高踩低,趋利避害,他向来知晓,只是他也坚信骨肉情亲,终归会在深渊之境拉上一把。
谁知道谁知道,竟是如此!
晋阳王整个人如临冰窖中,那红墙宫闱再怎么金碧辉煌,他都绝不能让宋默回去了。
“姑姑!”晋阳王本想宋默许久没有见过亲人,特让陈叔去告诉宋默长公主来的消息,望她小人儿高兴一场。
宋默亦是得了消息慌忙就往书房这边来,尚未进门,就是亲热的唤道。
“爹爹。”宋默走进了书房,只见了晋阳王,目光在房内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长公主,摇着小身子走到晋阳王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抬起头看着他问道:“爹爹,姑姑呢?”
孩童目光中的期许焦急像是寒刀霜剑刺的晋阳王心里痛不堪言,他伸手将宋默揽在怀里,眼里已经含了泪。
到底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爹爹?”宋默半晌没有听到晋阳王的回答,很是不解,想要转头去看晋阳王的神色,头却被晋阳王按住不能偏转分毫。
晋阳王伸手拭了泪,这是他生平十七年来头一次哭。
却不是为了自己。
“丫头,你姑姑她观中有事,提前走了。”晋阳王哑着嗓子说道。
“哦。”宋默回,语气中难掩失落。
“但是,丫头,你姑姑带了东西给你,你瞧这是什么?”晋阳王偷摸的从腰间取了玉牌,递给宋默。
那玉牌通体雪白晶莹,触手温润,是他十五岁那年拼死收了蛮夷之地,圣上亲赐。
他日日将这玉牌带在身边,时时提醒自己不可荒废武艺兵法。
蛮夷战场上那一战,若不是他咬着牙拼着最后一股气,靠着他的□□刺穿敌军首领喷薄而出的血液略缓片刻,此怕是大周再无晋阳王。
“这是姑姑给宋默的?”
“这是长公主给你的,你可要收好了。”晋阳王勉强笑着将那玉牌挂在了宋默的脖上。
“那爹爹可有代宋默谢过姑姑?”
“那是自然。”晋阳王说着将宋默抱起,领了她出去。
正如长公主所说,花朝节刚过便是惠贵妃的生辰,圣上特地的备了家宴宴请皇族血脉。
彼时,晋阳王以宋默的寒疾刚愈并不适宜参加宫中宴饮为由报请圣上,却被与圣上同坐龙椅之上的惠贵妃便笑着婉转指明宋默非来不可。
大抵是宴无好宴。
家宴的当日清辰,宫中便派了华盖车马,宫女阉人,从宫中侧门缓缓而出,延绵数十里,架势比公主离宫嫁娶还要热闹许多。
晋阳自己着了一身墨色弹烟纹的衣衫,头发尽数扎起露出宽阔的额头,腰间左右两边各悬有红色流苏的白玉佩。
宋默也已经被妈妈们打扮好,红色的蜻蜓花样的緙丝衣裙,脖子上套着一枚黄澄澄的金锁,衣裙样式大坊寓意皆为上品。
“爹爹!”宋默一看到晋阳王走进一言阁,遂甜甜的唤了一声。
“丫头,来,让爹看看。”晋阳王屈身蹲下看着宋默,却摇了摇头,哄着宋默说道:“丫头,咱们换了吧。”
“嗯,都听爹爹的。”宋默却是半点怒气也没有,说让换就换。
晋阳王看着宋默被赵妈妈抱去了阁内换衣服,坐在堂前的灯挂椅上静静思索。
宋默又换了一身衣衫出来,晋阳王的眼底的神色已经变了。
他冷冷的扫了一眼赵妈妈,不言语,直接从地上将宋默抱起。
“爹爹?”宋默有些不解。
“王爷,郡主的披风。”赵妈妈像是突然醒了神,从衣柜里忙拿了宋默大红色的披风递给晋阳王。
晋阳王心底冷笑,面上依旧不露半点声色,他看着妈妈将宋默的披风系好,抱着宋默走出门去。
父女二人在前,一众仆从在后。
“爹爹。”宋默抬起小小的下巴看着晋阳王的脸问道:“我穿的这一身衣裳是不是不妥?”
晋阳王听了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不妥,你还在热孝,却穿了红衣,到了宫中他们就说你不孝。”
“可是爹爹,我若是不穿红衣,穿的太过素净,他们又会说我不尊重惠贵妃,在她生辰还穿的跟发丧似的。”
“所以,宫里头的人都在等着看咱们父女两个的笑话。”
“爹爹一定有法子让他们没有机会看咱们的笑话对不对?”
晋阳王气定神闲的微微一笑说道:“那是当然。丫头,跟着你爹,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你的份。”
“我可不喜欢欺负人。”宋默波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爹跟你说,不可以无故欺负别人,但是李训言可以欺负,那孩子欺负起来最是好玩,等我们从宫中回来了,爹告诉你怎么欺负他。”
“爹爹坏。”
“你爹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父女两一面说一面出府,看着这样华贵的马车,宋默突然揪了揪晋阳王的领口。
“怎么了?”晋阳王问。
“爹爹,宋默在想,若是爹爹没有养宋默,就会安宁很多。”
“丫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还记得那日花朝节咱们上街玩时你跟爹爹说过什么吗?”
“我跟爹爹说,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对,爹爹跟丫头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有什么事咱们一起面对。”
“那么现在爹爹问丫头,去宫中见惠贵妃,丫头怕吗?”
宋默听了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有爹爹在宋默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