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四季,见过你——深井冰的冰
时间:2018-10-26 10:43:26

  倪莱没说话,默默给他倒了杯热水端过来。她刚听出来了,他哑到不行的嗓子里带着压抑的哭腔。
  季随端起水杯把水喝了,试着站起来:“我去楼上睡会儿。”
  坐得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晃了好几晃。
  倪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好烫,像是要烧起来:“去医院吧?”
  季随眉心皱着:“睡觉。”
  倪莱:“睡醒后如果烧没退,就去医院吧。”
  季随叹着气嗯了声。
  “咳咳咳,季爷!在家吗!”二大爷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怕屋里人听不到,声音震天响。
  季爷这个称号不知道怎么着就叫起来了,夏毅凡这些小年轻叫着还行,被一个比自己年龄大不少的人这样叫,季随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叫他一声季爷,他还得回句二大爷。
  季随就这么站着没动,二大爷行军一样一步一跺脚地来到屋门口,门敞开着,螃蟹筐先进来,然后他捏着嗓子叫:“啾啾啾。”
  季随一脸的日了狗:“进来吧,瞎叫什么叫。”
  二大爷一脸奸笑地伸腿进来:“我这是模拟螃蟹叫。”
  季随笑:“你家的螃蟹这样叫。”
  二大爷:“也有嘎嘎嘎叫唤的,不过我不喜欢,感觉没有啾啾啾可爱。”
  季随:“都没你……可爱。”
  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瞥了眼依旧抓着他胳膊的倪莱,条件反射一样,提起可爱这俩字就要想起这是她的“专属标签”。又怂又毒的可爱。
  今天吼她这么多回,她怂得愣是一句反驳都没有,像个老妈子一样给他做饭炒菜洗碗倒水扶他去睡觉哄他去医院。
  老妈子的老妈子,就挺……可爱。
  胳膊一直被她抓着,季随没有制止,主要是因为她的手挺凉,他炭块般快要烧冒烟的胳膊被她摸得还蛮舒服。
  二大爷在鞋柜找了双男式拖鞋换上,拎着螃蟹筐走进屋,笑眯眯地看着倪莱:“你要不要把我蒸螃蟹的过程给画下来?我跟你说,就这个岛,你二大爷蒸螃蟹技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倪莱抓着季随的胳膊,歪头看向季随,好像并没有听到二大爷说话。
  二大爷浑然不觉得尴尬,他拽着麻花辫冲倪莱挥手:“嗨,来看这里!是二大爷在跟你说话,不是季爷。此爷非彼爷。”
  季随被他的样子恶心坏了,笑着骂道:“滚一边去。”
  倪莱一直没反应。
  季随睇她一眼,突然就get到了骂她傻驴时,她回头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当时说,有别人吗?
  是他今天太迟钝,只沉浸在自己的各种情绪里,忽略了她。她太不对劲了,整个人都不对,像个……
  季随往上抬了抬胳膊,倪莱的手跟着往上走,为了够得着这个高度,她甚至踮起了双脚。
  像个提线木偶。
  季随皱眉:“倪莱?”
  倪莱忽闪了下睫毛:“嗯?”
  他的提线木偶。
  眼里只能看见他,耳朵里只能听得到他说话。
  季随叹气:“你跟我上楼。”
  倪莱点头。
  二大爷还在叫唤:“不行啊,没人看着,螃蟹会寂寞的,螃蟹一寂寞就会生气,生气后它就不给你吃好吃的肉……”
  “你不是个人?”季随吼他一嗓,走到楼梯口,偏过头问倪莱,“你喜欢怎么个吃法?螃蟹。”
  倪莱忽闪着睫毛:“清蒸。”
  季随冲二大爷喊:“清蒸就行,好了后放那,你走的时候不用上来打招呼。”
  二大爷一脸的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我滴个神,大白天,沙发上一次还不够,还要上楼接着干,白日宣淫啊。你二大爷还在呢!二大爷还年轻着呢,听到个风吹草动能秒硬,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没天理啦!没人性啊!
  季随没搭理他,上楼直接进了主卧,关门。
  他坐在床上后,倪莱才松开他的胳膊:“你睡吧,我去把窗帘给你拉上。”
  “先不用管。”季随看着她,“我是谁?”
  倪莱明显愣怔了下:“禾子。”
  季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再看看。我的名字。”
  倪莱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长大后的禾子。”
  “……”季随感觉他脖子托着能有八百斤重的脑袋,他揉眉心撸脸的时候,都生怕会把脑袋给撸下来,“你过来。”
  季随叹气,拍了拍床边:“你过来。”
  拍床的时候用力太大,掌心都是麻的。
  麻的,妈的。
  刚夸完她是老妈子的老妈子,这才不到五分钟,他又成了老妈子的老妈子的老妈子。
 
 
第32章 玻璃罩
  倪莱依言坐过去,季随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窗外的一方天空蓝如水洗,干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窗帘没完全拉开,风吹进来的时候鼓起个大包,边角时不时拂过墙角的一盆绿植。
  两个人对着窗并排坐在床上,一时无话。
  “禾子。”倪莱先开口,“岛上会下雪吗?”
  “不会。”季随收回视线,斜瞥她一眼,“你知道这是在岛上?”
  倪莱反问:“不然?”
  “……”季随默了默,“二大爷正在楼下蒸螃蟹,你刚看到了吧。”
  “嗯。”倪莱点头。
  季随看着她,一阵无语。这他妈脑子是有病还是没病?
  “二大爷跟你说话,你怎么不搭理?”
  “我没听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我就是……不想被打扰。”
  “打扰什么?”
  “做梦。”倪莱往上卷了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右手指甲掐进去,疼得她抽了口气,“梦里也会疼吗?”
  季随曲起手指在她脑门上使劲儿弹了下:“傻驴,醒醒。”
  倪莱缩着脖子侧转身,仰脸看他:“你告诉我,现在是梦里还是现实?”
  季随眉心皱着:“你先告诉我,我他妈除了禾子还叫什么名字。”
  “季随。”倪莱眼珠黑白分明,透着无辜和委屈,“我知道你叫季随。你只有在我梦里里出现时才是禾子。”
  自从认出季随是禾子后,倪莱这两天精神都有些恍惚,时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天而降个大玻璃罩,把她和季随罩在了里面,外人根本进不来。就算能进来,也是个虚化的身形。一切都是虚的,就只有季随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倪莱很难描述这种状态,她仰脸看着季随,手指抠着床单,试图解释:“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盯着某个点发呆,时间长了,这个点就会无限放大,变大变空变白直到眼前的这个世界全部成为白茫茫的一片。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闯进这片白中,你全部身心不由自主就跟着这个人走。”
  说到这里,倪莱抿抿唇,问:“你是不是被我说糊涂了?”
  “没有。”季随淡笑道,“我也有过这种经历,不过我看的是海。”
  在海上一个人漂着的三百多天,他总是这样盯着海面发呆。
  倪莱的眼眸跟着他的笑亮了亮。
  季随没有说,这个突然闯进他白茫茫一片虚无里的人,是坐在沾着大粪的回旋镖上飞过来的,嗖地一下扎中他心窝。
  “嘭”一声闷响,把他封死在心底的某种东西给刺穿刺破,不可控地全都翻腾出来。
  他看着倪莱,翻吧翻吧,等全部翻腾完再无东西可翻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会好起来吗?会吧。
  倪莱:“禾子。”
  “倪莱,你不是在做梦。”季随站起来,大步走到窗前,一下把窗帘全部拉开,阳光全部晒进来,映在倪莱脸上,她不禁眯了眯眼睛。
  季随三两步跨过来,不由分说俯身掐住倪莱的腰,掂她到窗前:“你看着外面。”
  倪莱双手按着窗台,回头去看季随,被他一巴掌盖在脑袋上按了回去。她后背贴在季随胸膛,脑袋上盖着他的大手。
  这个姿势这个动作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息,倪莱耳根唰一下变红:“季随。”
  须臾,她头顶传来一声嗤笑:“醒了?”
  倪莱屏息,僵着身体没动。
  季随微弓着背,嘴巴贴近她耳朵,说:“以后别装。”
  倪莱:“我没……”
  季随胯部往前一顶,倪莱没了音。
  他就着这个姿势,说:“在岛上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这样按着你,把你从眼前操飞。”
  炽热的气息包裹着倪莱,她觉得她快要被溶化掉了,远处波澜壮阔的大海此时此刻发生海啸都不足以浇灭她体内之火。
  她盯着远处的海面,直止盯出白茫茫一片虚无时,听到季随说:“以前的禾子你留不住,想要找个东西把他罩起来,从现在开始你把那个金刚罩玻璃罩甭管他妈什么罩统统给扔了。”
  倪莱:“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一直把你和禾子罩起来?
  季随又说:“换我来罩你吧。”
 
 
第33章 安全感
  简单一句话,倪莱泪流满面。
  不要怕,有我在,我会来罩你。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倪宛彤领着她去王腾飞家时,站在王家别墅门口,她说她害怕,可不可以不要去,她没有爸爸也可以。倪宛彤怒其不争地推搡着她往前走:“你是他亲生女儿,告到天王老子面前你也是他女儿,他不会不认你,怕什么怕!”
  她当时只想听一句,不要怕,妈妈在,妈妈会护着你,但是倪宛彤始终没有说。
  王辉和王茹沁在家里玩火把房子点着,她差点儿死在这场火里。从医院回家的当天,王太太当着她和王腾飞的面,搂住王辉和王茹沁,护住他们说:“别怕,妈妈在这里,看谁敢动你们一个手指头。”
  她被人塞进垃圾桶里,挣扎着爬出来,带着满身馊味回到家,王腾飞眉目里尽是嫌弃:“在外面不要说你是王家的人,我觉得‘倪’姓跟你挺搭,不用麻烦改回王姓。”
  她那时才彻底死心,从倪宛彤那里听不来的,从王腾飞嘴里同样听不到。
  季随不知何时已从她身后撤开,倪莱抹掉脸上的泪痕转过头时,他盖着被子仰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
  倪莱拉上窗帘,轻手轻脚走出去。二大爷已经离开,餐桌上的螃蟹还在冒着热气。
  *
  季随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半,感觉喉咙更疼了,身体依旧滚烫。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下床去了趟洗手间,洗手的时候看了眼镜子,气色比早上时好些,脸上的戾气也已褪去。
  胡子该刮了。
  他喜欢用过去的老古董,二八自行车,火柴,刀片刮胡刀。就连手机都是砖头机,只能接打电话发送短信,发张照片还得用彩信。
  去年生日时,夏毅凡几乎是哭着求着才给他换了个新手机,只不过他还是只用基本功能,游戏也只玩个消消乐贪吃蛇俄罗斯方块。
  整个一社会老年人。
  打好泡沫刮胡子的时候,倪莱听到动静过来,卧室门开着,床上没人,她犹豫了下,站在门口敲门:“季随。”
  季随应了声,喉咙不适,声音没太出来。倪莱没听到,又叫了声:“季随?”
  听得出来声音很紧张。
  季随刮着胡子走到洗手间门口,肩膀靠着门,吞了好几口唾沫润好嗓子,看她:“怕我栽在马桶里淹死?”
  “……”倪莱看到他,明显舒了口气,“退烧了吗?”
  季随如实说:“没有。”
  倪莱:“去医院吧?”
  季随想了想:“行吧。”
  队里忙完暴风雨后重建的这摊事儿,还有个一年一度的考核,他这个队长必须在场。
  倪莱问:“你想吃什么?”
  “简单点,”季随在脑子里迅速检索了遍,“就面条吧。”
  “好。”倪莱下楼。
  二十分钟后,倪莱跑上来:“季随,面里要放醋吗?家里没醋,你如果要吃,我就出去买。”
  季随叠着被子没回头:“不吃。反正现在感冒着,吃什么嘴里都没味儿,你就是在面里放坨……”
  他折好最后一个被角,把“屎”字咽了回去。
  倪莱忽略掉“坨”后面跟着的信息,而是瞪眼看着床上的四方块,诧异道:“你被子都是这样叠?”
  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床单平整,一丝褶皱都没有。
  季随站直,往门口走:“习惯了。”
  倪莱跟着他下楼,这才想起二大爷说过季随以前在海军陆战队。
  “你们部队的人是不是都会叠被子缝衣服?还有切菜。”
  季随扭头,倪莱正好从台阶上跳下来,为了能跟上他,她略过最后两级台阶,直接跳了下来。
  刚落地的时候不是太稳,慌忙中,双手向前做出扑街的动作。
  季随叹气,伸胳膊过去:“我耳朵没聋,你站在楼梯最上面我也能听见。”
  倪莱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站直了身体。
  胳膊稳如大树,硬如钢铁。
  就像电视上看到的,父亲对站在高处的孩子说,你放心往下跳,爸爸会接住你。孩子心惊胆战跳下来,落在父亲结实的臂弯里,孩子脸上的害怕顷刻消失殆尽,继而被笑容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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