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朝颜兴致缺缺地喝着香槟,没一会儿,眼前的浅色餐桌上,出现了一个倒影。
她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说:“邀请我们律所过来开庆功宴干嘛,江衍,你最近很闲吗?”语气淡淡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的情绪。
江衍伸手抽走她手里的香槟,换上一杯西瓜汁。
红色汁液在玻璃杯中摇晃,灯光曳曳,泛起层层波澜。
轻音乐在杯盏交错中缓缓响起,周边的人脸上都挂着喜悦之色。
江衍:“很忙。”
“既然很忙,干嘛把我们所的庆功宴揽过来?”霍朝颜言辞认真,说完之后,仰头,眉眼专注地看着江衍。
有的时候,她总会专注某种事情,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出来才罢休。
思忖片刻,他说:“无论是哪个律所竞标成功,今晚都会被邀请过来,只是恰好是你们律所而已。”
这个回答毫无破绽、完美到了极致。
霍朝颜原本以为自己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心里会松一口气的,但莫名地,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失落之感。
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确实,没有来时那么高兴了。
没一会儿,庆功宴正式开始。
流程还是固定的,几位重要人物发言,说一些官方话、场面话,霍朝颜在下面听得昏昏欲睡。
坐她边上的许梁颂动了动屁股,“你说,主任这些话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官方?”
霍朝颜懒洋洋地:“百度文库。”
“……”许梁颂睁大眼睛,“你咋知道?”
霍朝颜指了指她左前方空着的位置,说:“他刚坐那儿百度,还振振有词地练了好几遍,几个读音还有错,我给他纠正了。”
“……”
许梁颂的视线转移到台上,主任双颊涨红,慷慨激昂地说着感谢词,
律所这边说完话之后,霍朝颜看到主任弓着身子问江衍些什么,离得太远,霍朝颜也听不出什么,最后江衍说的那个词倒是看得很清楚。
他薄唇微启,说:“不了。”
大概是请他上去说几句话,然后江衍拒绝了。
旁人不知道,霍朝颜倒是非常了解江衍的。
他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也极其讨厌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他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天之骄子,但向来低调、喜静。初高中时代,每周国旗下发言的人总归是成绩好的那群人,然而江衍从没有在国旗下发过言。
霍朝颜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去。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烦。”
他嫌烦。
更嫌麻烦。
所以上台说话什么的,他绝对不会去。
果然,没一会儿,主任就上台,说:“希望大家能够尽情享受。”
身边一堆小姑娘欢呼雀跃着,许梁颂也跟着叫了一下。
霍朝颜无奈道:“这家酒店你来了有八百遍了,还有什么是你没吃到过的?”
许梁颂很是委屈:“我就跟着叫一下,也不行吗?”
霍朝颜说:“不行。”
“你怎么对我这么严格?”许梁颂质问道。
霍朝颜言辞凿凿:“我就是一个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的人啊,你不知道吗?”
“……”
许梁颂好委屈,许梁颂嘤嘤嘤。
许梁颂委屈的去找表哥,向亲表哥控诉霍朝颜的罪行:“祸水连我叫一下都不行,她真的很过分了这个女人。”
哪成想亲表哥嫌弃地睨了他一眼:“你叫什么?”
许梁颂:“我……我就叫、叫一下。”
江衍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继而说:“你这个人,奇奇gay gay的。”
许梁颂:“???”
“你们都欺负我!”
江衍语气散漫:“嗯,就欺负你,怎么了?”
许梁颂很气,但他的战斗力实在是太低了,在江衍和霍朝颜面前,简直就是个渣渣的存在,于是他叹了口气,转身找所里的其他小姑娘玩去了。
霍朝颜捂着嘴笑,“你对他真的很不友好哎。”
江衍:“你对他也不友好。”
“哦?那我不喜欢的人,你也能做到不喜欢她吗?”霍朝颜倏地问道。
他们两个人站在室内的泳池旁,泳池边的几盏白兰花样式的路灯照的水面波光粼粼,漾起一块又一块好看的波纹。
江衍抬眸,琥珀色的瞳孔上映出霍朝颜笑靥如花的面孔。
他说:“我没有喜欢过陆希音,从来没有。”
被识破小心思的霍朝颜脸上一哂,她别过头去,低声说:“我没说是她,你瞎几把带入干嘛。”
“……说脏话,嗯?”他尾音低沉,压迫着她的听觉系统。
霍朝颜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收回好不好?”
江衍勾唇笑了笑。
有晚风吹过,吹起水声阵阵。
霍朝颜突然说:“今天的招标案,我真的好紧张,我已经很久没有紧张过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想赢一样东西。”不知道是因为对方是陆希音,还是因为奖品是……他。
“你赢了。”江衍说。
霍朝颜心有余悸道:“侥幸而已。”
“不是。”江衍摇了摇头,“你不会输的。”
霍朝颜轻笑:“我也是人,怎么可能不会输呀?”
“我不会让你输的,”江衍语气坚定,他的眸光紧紧地盯着她,深邃的双眸仿佛能把她整个人吸进去一般,
——“永远都不会。”
初夏的晚风,温柔的无法形容。
而江衍眉眼上的认真,亦是使天地失去了颜色。
霍朝颜陷入他的温柔漩涡里无法自拔。
然而几秒之后,室内外的灯光陡然熄灭,整个世界都陷于黑暗之中。
第17章 喜欢
室外,城市璀璨霓虹未歇,有着缥缈的灯光从透明的落地窗外斜斜射入室内。
借着斑驳灯光,人们都在位置上坐好。
会场上,江氏制药的人在安抚大家的情绪,并且联系酒店负责人。
而在泳池边,霍朝颜和江衍站着的地方,却有些不一样。
室内灯光骤然消失,霍朝颜眼前便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她惶然无措地叫着:“江衍!”语气里带着惊慌失措。
江衍连忙上前,“我在。”
霍朝颜有着严重的夜盲,这样稀薄光亮下,她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江衍和她认识这么多年,自然也是知道这个事儿的。
她伸手抓住面前人的衣袖,十指紧捏着不愿放开。
江衍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在这儿,别怕。”
“我没怕。”话虽是这么说,头却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细若蚊吟地说,“你别离开我。”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你是我唯一的依靠。
所以江衍,求你别离开我。
江衍的心脏,在此时猛地一缩。
胸腔内几种情绪沸腾翻转,血液汩汩流动,全身上下的细胞似乎都在加速跳动一般。他沉寂片刻,声音略微有点喑哑:“嗯,我不离开你。”
时间滴答,他又补充道,“永远都不会离开。”
霍朝颜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认真与坚定,噗嗤一笑,说:“我们怎么可能永远都不会分开呢?”
“或许呢?”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双眼专注地盯着她。
他能做到心无旁骛地喜欢她,却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毫无顾忌地看着她。
霍朝颜轻笑了声,没作答。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举着手电筒,到江衍面前来,说:“江总,这边的电路出了点状况,酒店那边正在处理,大概十分钟才能处理好。”
江衍拧着眉头:“这么久?”
“这已经是最快的时间了……”助理低着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突发状况。
江衍的脸色不善,似乎下一秒就要发火似的。
然而他衣角被人一扯,即便明知她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神色,他也收起了凛冽之意,低头看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霍朝颜摇摇头,先是回答他:“没有”,继而又说:“还有十分钟是吗,那我们花十分钟的时间,跳个舞吧?”
江衍茫然地:“跳舞?”
霍朝颜说:“酒店有蜡烛的吧,让他们点一些放在餐桌上,然后……再去问酒店拿个音响,放点音乐,不管是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总得让大家过得有滋味一点的不是吗?”
江衍的助理喜出望外:“霍小姐这个建议很好啊!”
江衍冷哼:“那还不快去做,还楞在这儿干嘛?”
助理:“好的江总,我马上照做!”
等到助理走了之后,霍朝颜用指尖戳了戳江衍的腹肌:“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温柔。”
江衍:“我不需要。”
霍朝颜苦口婆心道:“你需要的。”
江衍弹指敲了下她的脑门,“不需要。”
霍朝颜“嘶”了一声,“家暴犯法的你知道吗你!”
莫名地,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江衍的心情颇好,他优哉游哉道:“现在知道了。”
“既然知道,那你——喂!”
霍朝颜额头上又被他轻弹了一下,她瞪着不知名的方向,说:“我要给你寄律师函!”
江衍看着她脸朝向另外一边,忍着笑意,伸手掐着她的下巴,使她和自己正视,“我在这里。”
“哦。”霍朝颜又重复了一遍,“我回去就给你写律师函!”
江衍漫不经心道,“每天写一个吧,今天是家暴,明天的话……就说我不温柔,后天就说我不有趣,哪天要是想不到理由了,你再找我,我可以和你说。”
霍朝颜被他说的话惹笑:“你烦不烦呐你。”
江衍的脸上也挂着微末笑意,“别闹了。”
“我才没有再闹。”
“嗯。”
在二人说话的时间,江衍的助理已经联系酒店的经理,要来了蜡烛和音响,白色蜡烛一根根在餐桌上点燃,一簇又一簇的星火亮起,会场仿佛坠入星河一般璀璨。
霍朝颜看到的一切和他人有点出入。
她说:“像是萤火虫哎,好漂亮。”
漆黑的视线里,那微渺的、细小的光亮起,在空中摇晃,像是乡下夏日夜晚才出现的萤火虫。
江衍顺着她的话说,“嗯,很好看。”
音乐在此时响起,会场里的人互相挽手跳起了舞。
思忖片刻,江衍说:“跳舞吗?”
霍朝颜语气颓然:“我什么都看不到,还是不跳了。”
江衍的手缓缓往下,把她紧捏着自己衣角的手抽了出来,他握着她的手,说:“我看得到。”
“可我……”
“你不相信我?”江衍问道。
霍朝颜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说:“才没有。”
江衍:“既然这样,跳舞吧?”
霍朝颜还在犹豫:“你真的不怕吗,我可能随时都会踩到你哎!”
说话之间,江衍的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她的腰那么细,不堪盈盈一握,又那么软。江衍不再给她进退的时间,说:“安静点,跳吧。”
霍朝颜跟着他的舞步,懵懵懂懂地跳着,她最后告诫道:“踩到你不关我事啊!”
然而,会场的某个角落里,总会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啊,踩到了!”
“啊,跳错了……”
“等等等等!”
“啊——”
电来得很突然,灯光乍泄,亮的人瞳仁下意识的一缩。
霍朝颜伸手想要挡在眼前,面前的手比她更快,动作利索地抵在她眼前,掌心贴在她的眉心上。
江衍:“慢慢睁眼。”
霍朝颜慢吞吞地应:“嗯。”
眼前的手很慢地挪开,她眼睫震颤,一点、一点地接触外面的天光大亮。
她睁开眼,入目的便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江衍。
视线从上往下,最后,停在他被踩得乌漆嘛黑的鞋子上。
霍朝颜先声夺人:“是你要拉着我跳舞的啊,我拒绝了,你自己强制要求的。”
江衍有的时候真的想把她脑壳撬开来,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平时说什么要找个温柔有趣的男人,让他找个可爱活泼的女人,还总是说他没有情趣,结果呢?
结果本质上,就是个嘴炮王者。
说话装逼倒是很在行,一涉及到实践,完全就是个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
……算了。
他就好这一口,没办法。
见他不说话,霍朝颜以为他在想着怎么教训自己,于是又默默的收了一点儿气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你也知道我看不到对不对?我都说了我看不到,你还让我和你一起,这不是我的错呀。”说完,江衍的脸上仍旧没什么情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