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往事——郁大隐
时间:2018-10-27 09:28:13

    女办事员很不客气的说:“告示是告示,规定是规定,我说了,你等到周五再来。”
    程黎平有点不高兴,但又不想跟一个女人发火,想起来彭叔叮嘱的话,立即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女办事员。女办事员左右看了一眼,用手掌盖住,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电脑上的表格,说道:“这样吧,你去四号窗口等着,梁主任两点半上班,看看他能不能帮到你。”
    程黎平转到四号窗口,又等了大半个小时,一个脸红脖子粗的矮胖子才打着饱嗝拉开服务窗口,满口酒气的问道:“你有什么事啊?去前几个窗口办理吧。”
    程黎平说:“梁主任,四号窗口的同志让我在这等你的。”
    矮胖子眯着醉醺醺的眼睛,说:“今天太忙,你明天再来吧。”
    程黎平没办法,塞了一个红包过去,说:“小事,梁主任帮帮忙,很快就办好了。”
    梁胖子大大咧咧的拿起红包,随手一抖,两张红彤彤的钞票落在办公桌上。“喔,小伙子,”梁胖子打着哈哈说,“办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承包一块水塘,十来亩地,就是靠近彭先明的鸭场那块。”程黎平赶紧说道。
    梁胖子耷拉着脑袋,仿佛睡着了,过了几分钟,才打了个响亮的嗝,说:“水塘啊,水塘已经没有了,承包完了。”
    程黎平说:“怎么没了呢,我昨天刚去看的,很多都空着。”
    梁胖子翻了翻小白眼,说:“我说没了,就是没了。”
    程黎平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又自觉的塞了个红包。梁胖子伸手接过去,依然原模原样的打开,看见还是两百块,一头趴在程黎平面前,说:“小伙子,你不会办事,知道吗?”
    程黎平索性把手里的红包全丢给了梁胖子,梁胖子动都没动,笑着说道:“喔,又是三个,我猜猜,六百块对不对啊?”
    程黎平双手在胸前交叉抱着,不卑不亢的说:“梁主任的眼光很敏锐啊。”
    梁胖子擦了擦嘴边的口水,顺手将纸巾丢在程黎平身上,道:“刚才我就说了,小伙子,你啊,不会办事。十亩的水塘,拿一千块钱打发我,想啥呢?啊,想啥呢?”
    这两句“想啥呢”充满了鄙视的味道。程黎平凑上前去,轻声问道:“梁主任,您说个数。”
    梁胖子伸了伸五根粗壮的手指,缓缓的说:“五万,少一分,水塘拿不下来。”
    程黎平笑了,说:“带了,是银行卡。梁主任,要不然,我进去跟您谈谈。”
    梁胖子的眼睛亮了一下,指指办公大厅后面的独立办公室,说:“你先去门口等着,我撒泡尿,几分钟就过来。”
    事实上,梁胖子肥胖的身躯十分灵活,或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速度比平常快了很多。拉开办公室的门,把几张表格丢给程黎平,伸出肥嘟嘟的手掌,含糊不清的说道:“银行卡给我,填好表格等我盖个章,水塘就是你的了。”
    程黎平反手锁上办公室的门,把表格拿起来塞进兜里,冷笑着说:“十亩水塘,一年租金才六千,你张口就要五万,也不怕撑死啊。”
    梁胖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肥肉都在颤抖:“王八蛋,你……你耍我呢。”
    程黎平好整以暇的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梁胖子。梁胖子挪着屁股走到办公桌前,伸手去摸电话。程黎平快步抢上,一脚把电话踢到了墙上,随着一声脆响,红色的电话机摔成了碎片,只剩下断成两截的话筒还在地上摇晃。
    “你……你还敢动手?我报警抓你,我告诉你。”梁胖子仗着酒劲,竟然丝毫不怕。
    程黎平走到梁胖子面前,劈脸就是几个大耳巴子。梁胖子何曾受过这种罪,整个人都被打懵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程黎平拿了几张纸巾擦擦手,厌恶的说:“脸上全是油,就算真是头猪,也没肥成你这样。”
    梁胖子捂着脸,吓的直叫:“你要干吗,这里是政府,你别乱来……”
    程黎平趴在桌子上,直勾勾的看着梁胖子,说:“亏你还知道这里是政府,公开索贿,欺负百姓,是政府叫你干的吗?我也在政府里待过,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蠢货。”
    梁胖子畏惧的往后缩着身子,颤巍巍的说:“你要办什么事,我给你办还不成吗,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程黎平把表格拿了出来,丢给梁胖子,说:“你先把章盖了吧,内容我等会自己写。”
    梁胖子眨巴着眼睛,说:“先盖章啊,小伙子,不是我不给你办,这不符合规定啊。”
    程黎平二话不说,抓起桌子上的水杯,一把摔在梁胖子背后的墙上。梁胖子又是一声尖叫,急忙从抽屉里找出公章,迅捷无比的在几张表格上盖了红彤彤的戳。程黎平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把表格揣进怀里,扭头就走。刚走出办公室的门,只见梁胖子从衣兜里摸出手机,似乎还要报警。
    程黎平笑了,又推开门走进去,不等梁胖子喊叫,先拿出自己的手机,平静的说:“梁主任,想报警是吧?可以,你现在就报。刚才的事我都录了音,你工作时间饮酒,违反公务员相关规定,向人民群众索贿,是严重违法行为,动不动就让群众改天再来,是渎职行为。算算看,是你的问题严重,还是我的问题严重?”
    梁胖子耷拉着一张老脸,话也不敢接,自觉的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
    程黎平心满意足的走了。出了办事处的大门,骑上自行车,他才觉得自己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或许是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这大半年来,他经受了太多的委曲求全。甚至一开始得知程家村要被拆迁的时候,他都没想过要抗争,直到王老三带人冲向自家的大门,他才找回了以前的自己。
    追求普通平静的生活,可以,但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尊严和自由之上。王老三不行,梁胖子不行,其他类似的各色人物,当然也不行。
 
第22章 孤舟蓑笠翁
 
    回到家里填了表格,那块水塘就归属程黎平承包了,扔了一千多块钱的红包,却省下了六千块钱租金,这生意赚大了。程黎平不怕梁胖子给自己穿小鞋,那种人他吃的很透,典型的欺软怕硬,一听说自己录了音就不敢再报警,说明他本身屁股不干净。真要闹开了,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梁主任,而不是自己。
    当然,在老爸老妈面前,程黎平可没有说实话,如果让二老知道他把梁主任揍了一顿,那就不好交代了。刚好,省下来的钱可以购买鱼苗虾苗,算算时间,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能丰收。
    晚上打电话给杜德永,请他一起出来吃烧烤,顺便联系一下南方的鱼苗养殖户。杜德永坐稳所长位置以后公务繁忙,连出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急匆匆说了一句“有案子,杀人案”便挂了电话。程黎平想想也是,不能什么事都麻烦杜德永,就自己上网找了几家备选。
    黎城人吃鱼,大多是吃鲤鱼,其它的草鱼黑鱼鲈鱼黄鱼之类虽然也吃,但占的市场份额非常小。程黎平仔细甄别之后,决定跟浙江湖州的一位刘姓商家合作。原因很简单,他的本钱不多,这位刘总并没有因为他是小养殖户而不耐烦,相反,事无巨细的一一解答,并且还传授了他很多养殖鱼虾的经验。最后,刘总又传了一些压缩资料给程黎平,里面全部是讲一亩水塘投放多少尾鱼苗,如何配置饵料,哪里的鱼种喜欢吃什么类型的饵料,如何保持鱼塘卫生及鱼虾病虫害预防治理等等。
    这些资料都是程黎平所急需的,比在网上搜集来的有价值多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生手,初次自主创业,可以挣不到钱,但绝不能一败涂地,因为他卖水果挣来的几千块钱全压在了这里,万一赔的血本无归,以后再继续搞,可就没本钱了。
    在学习这些知识期间,程黎平找几个小工在水塘外修了两间简单的砖瓦屋,作为住处。又请人在鱼塘外围安置了铁丝围栏,才打电话给刘总,让他准备一下,要进货了。
    收到程黎平打去的货款,刘总马上派人发了货。几万尾活蹦乱跳的鱼苗经由水路运输,一直运送到临市码头。程黎平租了辆货车,把鱼苗接到自家水塘,又让老爸去鱼虫市场请了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师傅,在他的指导下,逐一将鱼苗放入水塘。
    老师傅闲不住,东转转西转转,来回看了好几圈,才笑着对程黎平说:“小程啊,养鱼得细心。这地段挺好的,远离公路,水草茂盛,过段时间再弄点虾苗、泥鳅啥的,保准能赚大钱。”
    程黎平笑道:“承您老人家吉言,宋叔,要不您就技术参股,经常来看看吧。”
    老师傅摸着花白的胡子摇摇头,说:“我跟你爸是老朋友了,哪能占你这个便宜。这样吧,有事给我打电话,反正我那摊子给大儿子了,自己也闲着。”
    程黎平应了一声,请老师傅吃顿饭,当晚就住在了水塘边。夜里睡不着,坐在床上看看书,听着水面传来的轻微风声,心里竟然感到极为安宁。
    时间过的飞快,秋叶落尽,寒冬即来。老爸和老妈为了就近给程黎平帮忙,也搬到了煤矿区,租了一个六十多平的两居室。程黎平劝不住,只得由他们。老爸拾回了自己的老本行,在租住地的热电家园租个小店面,继续开杂粮铺子。亚亚辞去了电信公司的客服工作,随老程婶去了省城,临别之时,给程黎平打了个电话,也没见上一面。
    杜德永办完手头的案子,开着警车来找程黎平。程黎平看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取笑道:“三十好几的人了,啥时候找对象啊?马上过年了,回家要被催婚的。”
    杜德永没好气的白了程黎平一眼,道:“大人的事,小孩别操心。”
    话是这么说,其实杜德永也犯愁。他一开始读书不开窍,在小学里竟然混了八年才升入初中。升入初中又得了重病,养了三年回去继续读书。然后考入省重点高中,再上几年警校,从实习警员做到金沙路派出所的中队长,就这样迈进了而立之年。原以为这个时候可以考虑成家立业了,没想到认识程黎平以后,接连发生几件大事,而他杜德永也牵连在内,几经浮沉,虽然当了市区派出所的所长,对象的事却依然八字没一撇。
    “当警察的,想找个支持自己的女人,不容易啊。”杜德永苦叹着而说。
    程黎平笑了:“你现在可是一所之长,只要你开口,倒追你的女人海了去了。”
    杜德永摇摇头:“那可不行,现在物欲诱惑太多。我一出去办案,没时间陪老婆,搞不好绿油油的帽子就戴头上了。”
    程黎平哈哈大笑,但又不得不承认杜德永说的很有道理。临市就是这样,一位常年在外办案的卧底警察好不容易休个假,却发现老婆红杏出墙,跟一个油嘴滑舌的小混混搞一起去了。这个警察一气之下,把混混揍了一顿,然后跟老婆离了婚,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说到警察,名声跟以前相比差了很多,可是大多数警察依然很拼命,兢兢业业,反倒是一些托关系进来的官二代处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连带着抹黑了警察形象。
    杜德永发了一会牢骚,走到程黎平搭建的小栈桥上,拿起渔网兜子在水塘里晃悠。
    “你干什么,”程黎平急道,“这鱼才养了一个月。”
    杜德永露着一口大白牙,笑道:“可以了,打打牙祭。”
    程黎平无奈,眼不见心不烦,扭头回屋了。杜德永捞上来十多条三两重的鲫鱼,就着水塘开肠破肚,然后在水塘边的草地上捡了些小木棍,笑嘻嘻的说:“上次你不是请我吃烧烤吗,我没空,今天可算补上了。”
    用干枯的野草生了火,引燃木棍,等火势旺了,杜德永把鱼穿在架子上。不大会功夫,烤鱼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程黎平一翻身钻了出来,道:“加点辣椒,撒点孜然,味道好一点。”
    杜德永摆摆手,率先拿起一条鱼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们北方人口味重,我告诉你啊,这种小鱼,就这么吃才好吃,鲜嫩清香。”
    程黎平不甘人后,吃的比杜德永还快:“那是,自家养的东西,吃起来当然香。”
    吃完烤鱼,杜德永又说了些闲话,无非是金沙路派出所的老教导员退休了,上面打算调一个人过来。这个人是王敦儒的关系户,以后恐怕很难搞好关系。说完派出所的事,话题又转到了程家村上,智浜实业集团已经完成了对拆迁地区的初步清理工作,参照设计规划,重要地段竖起了钢材架构的大牌子。省一建集团的施工队开始铺设管道,建造地基。
    程黎平几天前就听老爸说过了这些事,闻言也只是轻轻的点点头。自己还好一些,老爸在程家村生活了五十多年,打心眼里舍不得那个地方,隔三差五就坐几十分钟的公交车回去看看。程黎平也回去看了一次,从规划图上,他知道万通市场到程家村之间的区域将会兴建连片的高层住宅。而程家村的地面上,是一栋两百米的摩天大楼,周围有几幢一百米的楼宇拱立,作为主楼的裙楼。谭家霖书记集全城之力打造的煤炭电子交易中心,就落户在这栋主楼。
    按照黎城市政府宣传部的说法,这里是黎城经济脱胎换骨的起始地,也是黎城步入另一个时代的见证地。
    又过大半个月,天气预报播报了寒流南下的消息,未来几天内,黎城将普降大雪。隔壁的彭叔早就把鸭子和鹅处理给了二道贩子,回市里准备过年了。程黎平划着小木船,给各个投放点补充了饵料,然后静静的把船停在了鱼塘中央。
    天空一片灰暗,冷风陡峭,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散碎的雪花。程黎平放眼望去,除了正西方煤矿区低矮的老旧小区外,触目处一片苍凉,不见人烟。被薄雾笼罩的水塘把灰白的田地分割的支离破碎,如同人们被割开的记忆,总有一些片段会慢慢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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