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霖咬了咬牙，低声道：“我错了。”
文开树叹了口气，道：“你确实错了，在基层待的时间太短了。如果我没记错，你离开大学就去当了团委的领导，然后到地方上出任副职，根本没经过村镇办事处级别的历练。每个阶层的干部同事，都有睿智之人，别小瞧了他们。”
说完这些，文开树挥了挥手，示意谭家霖回党校去吧。谭家霖走出文书记的办公室，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站在外面的人依然是文书记的秘书，他温和的拍拍谭家霖的肩膀，道：“文书记也有压力，今天上午，京城已经来电话询问这件事了。小谭啊，以后做事要记住，要么耐心细致，把事情做到完美无缺，要么就干脆不做，用政治智慧去解决一切困难。”
谭家霖皱了皱眉头，似乎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文书记的秘书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把他送上车就回去了。回到办公室，文书记道：“这孩子还有希望吗？”
秘书没回答，过了一会才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事情太大，恐怕盖不住。”
文开树点头道：“那就走程序吧，以后再找机会。”
当天下午，苏徐市纪检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布通知，黎城区委书记谭家霖因工作出现重大失误，暂时被调离领导岗位。后续任用，由组织研究决定。黎城区区长朱家营，因贪污受贿被双规，据悉其账户资产加上不动产等财物，共超过两亿元。苏徐市组织部同时任命杜德仲同志出任黎城区委书记，孙兴业担任黎城区区长一职。
消息一出，哗然大惊。朱家营本来就没有什么归属感，被拿掉了也就过去了。可谭家霖在市民心目中的形象一向很高大，他被拿掉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很多老年人甚至打电话给苏徐信访处替谭家霖喊冤，说谭家霖惩处欺负人的城管局，还打击全市的流氓小混混，对老百姓有大功劳，怎么能把这样的好官给撤了呢。
信访处的工作人员耐心的说：“谭书记在抗灾期间工作上出了失误，上级领导自然要让他停职检查。老人家，咱们党的原则就是这样的，有功要表彰，有错要惩罚，没有人能例外。”
但懂行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因为纪检委给出的理由实在太含糊。所谓重大失误，指的到底是什么，是城东塌陷区的决堤，还是居民楼的倒塌，再或者是造成了那么重大的人员伤亡？既然上头说的不明确，那说明根本就没人想治谭家霖的罪，也就是说，过段时间他就可以卷土重来，重回领导岗位。
杜德仲升任一地主官，可是他的心情却一点都不兴奋，反而压力重重。这些事情的原委，刘卫国已经找过他了，站在一个老警察的角度，他也知道刘卫国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可是他能怎么办呢，向上级举报谭家霖，只会给人留下一个落井下石的印象。瞒而不报，又对不起党和组织的信任。
左右为难的杜德仲只能来到第一公墓，在秘书伍易凯的墓碑前发发呆。伍易凯壮烈牺牲时，年仅二十七岁，他是家中独子，也是清华大学本硕连读的高材生。
可是，这就是命运。命运对很多人都不公平，但他不接受任何反驳或质疑。因为他是天道。
第375章 善后
杜德仲心里很清楚，这一轮网贴，肯定是程黎平和刘卫国这帮人搞出来的。黎城警方已经向他做了汇报，很多发帖地址都靠近越南那边。越南人对中国人的事情才不关心，唯一的理由就是红岛上面扯了越南的网线，所以很多网络地址才显示他们的区域号段。
不过谭家霖暂时下去了，被夹在火苗上的人就变成了自己。一方面他需要平息舆论造成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又要控制事态的扩大化。最后是重中之重，他还要保证黎城的经济发展。高层考察一个官员的能力，看的可是综合分。
第二天一早，苏徐纪检委又公布了对云龙区副区长、公安局局长王敦儒的调查结果。王敦儒在担任黎城市局副局长、局长期间，曾多次徇私枉法，造成数起冤假错案。经组织批准，撤去其一切领导职务，保留党籍，其余事宜等待法院判决。
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王敦儒账户上只有二十万元的存款。名下一辆马自达轿车，一套十几年前购买的家属院房子。他没有其他的身份，也没有其他的资产。纪检委做过详细调查，王智浜的财产，跟王敦儒没有一点关系，他并未时时刻刻充当王智浜的保护伞。恰恰相反，为了防止王智浜在违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王敦儒还曾经向上级举报过弟弟的违法行为。可这一切，却被王智浜用钱摆平了。
仔细想想，不得不说很讽刺。
王敦儒的落马，也很好的转移了谭家霖被拿掉的视线，至少在目前看来，确实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因为京城纪检委那边已经打来了电话，对苏徐纪检委在反腐大业上做出的成就予以口头嘉奖。
杜德仲借着去苏徐开会的机会探望了王敦儒，王敦儒看上去很有精神，人也深邃了很多。见到杜德仲，先说了一句恭喜，才笑呵呵的说：“想不到世事巨变，最后一飞冲天的人竟然是你。”
杜德仲苦笑道：“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现在处境最为难的人才是我。”
王敦儒摇摇头，道：“你看到的是困难，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其实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这场戏跟你没多大关系。”
杜德仲恍然大悟，自己的代入感太强了，还以为继续而来的博弈中有自己一份子。其实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是听从组织的安排和决定。下一场戏不管发展到什么程度，都是程黎平和谭家霖那帮人的对垒。自己的唯一任务，就是好好的为人民服务。
杜德仲心悦诚服的竖起了大拇指。王敦儒谦逊的摇头道：“老杜，以前是我气量太小，被二弟、三弟的仇恨蒙蔽了理智。按理来说，这两年受苦最多的是咱们黎城的百姓，你我都是黎城本地人，以后可不能再让这一切重演了。”
杜德仲坚定的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离开探访室，杜德仲突然猛地回过头来，道：“老王，等你刑期完了，黎城区政府会聘任你为参事，请你继续为家乡的父老服务。”
王敦儒一张冷静的脸上顿时老泪纵横，郑重的说道：“好，我答应。”
回到黎城，杜德仲以雷厉风行的风格处理了谭家霖在任时的遗留问题。首先是一建集团城建的地块，全部被收回国有，由政府另行寻找开发商承建。建设费用由市财政统一支付。对于一建集团，黎城市多个部门联合执法，处理高达数亿元的罚款。一建集团不服，将黎城区政府送上了被告席，但经过两级法院的判决，黎城区连续胜诉。再经过苏徐和沱滨省的官方交涉，最终一建集团赔付了四亿三千万元，作为他们对黎城市民的赔偿。
程家新村的楼房，房产局和质监局同样进行了二次鉴定。这里的房屋质量确实存在一定的问题，但征询了本地市民的意见，愿意迁走的原价赔付，不愿意迁走的额外补偿百分之三十。至于那栋倒塌的房屋，原住民存活着的，另行寻找一处同等价位的房子，购房款由民政方面暂付，统一上报后由一建集团负责出资。而死难者的赔付费用，自然也是一建集团承担，这件事就连沱滨省方面也无话可说，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城东塌陷区半年之中经历两次重大洪涝灾害，充分证明在这里蓄水是不合理的。杜德仲请来了清华大学的教授，实地勘察之后，决定将这里改为景观湖泊，具体的蓄水功能延伸到了沱河上。在沱河各个流段，增设多重泄洪闸。而发生山洪的源头桃花仙山，也重新大面积种植了树木和草木，并且在靠近居民区所在处铺设了排水管道，以免对居民们的住所造成威胁。
除此之外，杜德仲还两次亲自前往西邑县，拜访诚品食化公司的老总周寿昌，希望他在黎城开设分厂，继续造福黎城本地的乡里乡亲。周寿昌被杜书记的真诚所感动，决定重新在黎城开设面粉加工集团，不过食品加工这一块依然留在了西邑县，毕竟在危难时刻，西邑县的减税政策给了周寿昌很大的支持。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杜德仲都在为这些事奔走操劳。虽然国安口的职务还挂在头上，可上头没有明确的指令通知到杜德仲，他也不愿意介入到张卫林等人与程黎平那伙人的较量上。
但这一天晚上，杜德永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这小子现在提成了副局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杜德仲开玩笑道：“杜局长，找我有什么事啊？”
杜德永闷闷不乐的道：“杜书记，你就别拿我取笑了。我想去刑警队，结果包局死活不愿意，我一个巡逻的警察，哪能当的了副局长啊。”
杜德仲笑道：“抗灾期间，你们特巡警大队做了多少事，我心里都有数。再说，你们队里的老钟都干了三年中队长了，你一直不挪窝，也得替人家考虑考虑啊。”
杜德永道：“那让他去刑警队当队长啊，反正老何也不干了。”
何中庸被葛文标撞成重伤，每到阴雨天气便脑壳生疼，迫不得己，只能离开他心爱的刑警岗位，担任局里的领导职务。
杜德仲道：“行了，别废话了，提你当副局长是我的意思，包局兼任了副区长，局里那一块你和老谢老何以后要多费心。”
杜德永这才干脆利落的回应道：“是。”
“对了，找我啥事啊？”杜德仲言归正传的问道。
杜德永恍然大悟：“哎哟，杜书记你又打岔，差点把我要汇报的事情搞乱了。是这样的，刑警二队的同志反馈说，程黎平的父母不见了。”
杜德仲面色一惊，顿时站起身来，道：“你说什么？”
“程黎平的父母不见了！”
杜德永又重复了一遍，杜德仲敏锐的意识到，事态要失控了。程黎平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小市民，他们失踪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张卫林那帮人将他们绑走了，要么就是程黎平偷偷派人把他们送出去了。不管是哪个原因，他们双方的角力都将一触即发。
“德永，你和包局通知下去，不管黎城发生什么事，都要保证本地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除此之外，其他的争斗尽量不要参与。”说到这里，杜德仲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马上补充道：“也不要过度执行任何人的指令。”
杜德永心里一咯噔，心里多少也有点感觉了，当即严肃的说道：“是，杜书记。”
程黎平的父母自然是程红彬和何勇两个人带走的。尽管故土难离，但二老听说他们留在这里会给儿子带来生命威胁，也不敢掉以轻心，被程红彬连蒙带骗的忽悠走了。刑警二队的人虽然察觉到了这一异常情况，但这里的一切都由张卫林和田璋勋负责，而本地的警察跟那帮自高自大的家伙尿不到一个壶里，也就没有及时上报。
听到程黎平的父母离奇失踪的消息，张卫林顿时就急眼了，劈头盖脸将刑警二大队的人训斥一通，然后说他们工作严重失职，要送他们上军事法庭。
闻讯赶来的杜德永轻蔑的扫了张卫林一眼，道：“你确定？”
张卫林怒道：“你们徇私枉法，放走国家敌人的直系亲属，我当然有权处置你们。”
杜德永冷笑道：“证据呢？”
张卫林哑口无言，他没有证据，有证据的话，早就让自己的手下将这批不配合的警员全部拿下了。杜德永挑着眉毛继续问：“你们是国安口的，我们是地方上的警力，工作上尽心尽力配合，你哪来的权力送我的人上军事法庭？警局的纪检系统是摆设吗？”
张卫林只是一个蛮横的官二代，哪有这样的口才和气量，被杜德永两句话一怼，气冲冲的扭头就走。反倒是田璋勋无奈的笑了笑，留在最后跟杜德永郑重的道了个歉，说张卫林也是为了尽快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所以才心直口快伤害了大伙的感情，希望警局的同志不要见怪。
杜德永笑呵呵的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们是小地方的人物，得罪不起你们京城来的人。”
这句话带着些嘲讽的味道，但田璋勋却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跟杜德永握了握手便带着手下人离去了。离开之时，杜德永喊了一声：“代我向你姐问声好，有空请她再来黎城看看。”
田璋勋猛然回头，静静的看了杜德永足足三十秒，才微微笑着说：“没问题。”
第376章 围堵刘卫国
田璋勋的消息来源自然比警方更灵通。事实上，自己同一个大院的姐姐田梓橙离开京城乘坐高铁前往苏徐的消息，他昨天晚上就知道了。而且他也知道，田梓橙的目的是寻找程黎平。由此可见，程黎平压根儿就没在黎城，而是在苏徐。
现在程黎平的父母也离开了黎城，这说明角力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苏徐那边。可苏徐是直辖市，堂而皇之的展开追捕甚至枪战，造成的负面影响实在太严重，不管是田璋勋还是张卫林，谁也不敢承担这样的风险。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军方的某位领导突然下达指令，要求他们在黎城围歼刘卫国。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定不能让刘卫国活着离开黎城。
黎城毕竟是个小城市，刘卫国的行动虽然谨慎小心，可身在城区之中，还是无法避开所有的监控镜头。经过大量人员的筛选比对，他们终于发现刘卫国暂时住在贝壳饭店旁边的一处民房里。那套民房是黄淮平原上常见的农家院子，一个堂屋，侧壁是一套平房。发大水时，这户人家受了灾，被转移到了一个老旧的小区里。住的惯了，索性把那边买了下来，这套房子便以两百元的月租租给了林得意。
这个林得意，正是贝壳饭店的大厨良心厨，也曾经是刘卫国的主要帮手之一。
得知这个消息，张卫林和田璋勋简单的商量一下，马上组织精干力量前往贝壳饭店。为了防止黎城的警方无意中暴露他们的计划，张卫林甚至故意扯了个谎，说在桃花仙山附近发现了程红彬等人的踪迹，要警方全力追捕等等。
杜德永想起来杜德仲交待过的话，随随便便派了一个警员带着两个辅警就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