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起——金丙
时间:2018-10-27 09:39:59

  在楼底下找到人时,她已经面目全非,心爱的水壶也不见了。
  周扬沉默地握着方向盘,赵姮没有打扰他。过了会,周扬才靠着椅背,发动车子问:“去哪?我送你。”
  “我回家。”
  这一路雨势渐小,周扬拎出车门里的抹布,对赵姮说:“帮我擦下后视镜。”
  赵姮打开窗户,将镜面上的水珠擦去,擦完后抹布又被周扬拿回。
  周扬擦了擦自己那头的后视镜,擦好后关窗,忽然提醒:“刚在装修公司的时候你有条新微信。”
  “哦。”赵姮拿出手机,看到最新一条消息来自蒋东阳,她一边回复,一边随口问,“对了,你手机坏了?”
  “嗯。”周扬瞄了眼她点按手机屏幕的手指,说,“昨天在温经理那摔了,又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手机烂了。”
  “哦。”赵姮回复完,蒋东阳又来一条。
  周扬听见提示音,他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将人送到小区门口,周扬正要离开,忽又被折返回来的女人叫住。
  “装修公司那边你要是收到什么消息,能不能告诉我?”赵姮问。
  周扬看着她,点头说:“好。”
  他没开回家。时间尚早,他先去一趟商场。导购极热情地说:“先生有没有喜欢的牌子?”
  “有什么心理价位吗?”
  “银色和黑色比较好看。”
  “双卡双待需要吗?”
  最后他花一千六买了一台国产机。
  水印子留了一路,赵姮在公寓门口甩干雨伞,踩了踩地垫。
  她今天跑得急,不小心扭到了脚,进门脱掉高跟鞋,她弯腰揉了揉脚腕,在平行的视线尽头看到女房东坐在地板上,对方似乎哭过,此刻又在发呆。
  客厅地上躺着砸烂的蛋糕,还有红酒、杯子以及家中其他物品。
  赵姮进退不得。
  女房东抓着自己头发,像刚刚睡醒似的,她声音沙哑地问赵姮:“你有男朋友吗?”
  赵姮取出拖鞋,穿上说:“几个月前分了。”
  “分了啊……为什么会分?”女房东呆呆地道,“我也有过男朋友……几年前分了,还是我单方面分的手。”
  赵姮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去卫生间放雨伞,听着女房东的醉话从背后传来,“我是不是很贱?”
  赵姮权当没听见,她洗了一个澡,回房给李雨珊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来拿蒋东阳送的特产。
  李雨珊阴阳怪气地问她:“昨天的约会怎么样呀?”
  “约会?”赵姮擦着湿发说,“一顿饭就叫约会?”
  “哦,不叫约会,那他今天是不是约你看电影了?”
  “你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快说,看什么电影,我跟我老公也去看!”
  “我推了。”
  “推了?!”李雨珊尖声。
  赵姮擦了擦耳朵,道:“我今天太累了,实在没心情看电影,所以推了。”
  李雨珊不信身体疲惫这个借口,她只信“心理疲惫”,她恨铁不成钢:“蒋东阳又帅又有钱,人家还不是妈宝,不比周余伟强一百倍?!你是不是傻,还想着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开始相亲了!”
  赵姮一愣,她抓着毛巾,一时忘记擦头发,过了会才说:“哦,是么。”
  李雨珊又对着赵姮念了半天经才放过她。
  赵姮是真累,天还没黑,她头发也没干,倒下床,她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仍旧去了一趟装修公司,这回去,那里已经大门紧闭,门口围满了业主和讨薪者,数名记者正在现场做采访。
  赵姮联系律师朋友,询问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律师表示没有办法,她帮她问下警察那边的消息。
  消息很快传来,装修公司负责人已经卷款潜逃,杳无踪迹。
  业主维权群不断跳出消息提示,赵姮把提示关闭。
  直到周四,警方没进展,业主仍在吵,周扬也没发来任何信息。
  赵姮在接到养母女儿打来的电话之后,强打起精神,简单擦了点润唇膏,坐公车赶到华万新城,从地下车库将车子开出。
  半途加了两百块钱汽油,她在机场见到人。对方一瞧她的车,立刻皱眉叫起来:“怎么开你的车来啊,姐夫呢?”
  赵姮扶着车门说:“坐不坐?不坐我就走了。”
  沈小安把行李扔给她,坐进车里抱怨:“还好我同学刚才先走了,要不然多丢脸,我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换辆好一点的车啊!”
  赵姮懒得跟她争论,她问:“去哪玩了?”
  沈小安很快被她转走注意力,“去了厦门,我们寝室四个一起去,总共四天,我买了点海鲜,你也有份!”
  “哦。”赵姮开着车,问她,“你说妈和叔叔去外地了?”
  “对啊,你不知道?”沈小安说,“表外公过世,爸妈去奔丧,说是后天才能回来,后天还要赶着飞海南,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海南?”
  “嗯。”沈小安玩起手机,心不在焉地说,“我们这个春节去海南过,大后天不就是除夕了嘛。妈没跟你说吗?你要不要一起?”
  赵姮微笑:“不了,你们好好玩。”
  把人送回家后,赵姮将车开到御景洋房外。
  车停在马路边,她打开手机日历看了看,大后天就是2月7日除夕夜。
  她把头发梳到脑后,轻轻吐气。
  回到公寓,一开门却见里面男男女女数十人,喝酒跳舞一片疯魔。女房东浓妆艳抹,在当中笑得花枝乱颤。
  赵姮关上门离开。
  她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最后来到那家小吃店门口。天已经半黑,食客络绎不绝,浓香四溢。
  她手插进大衣口袋,指尖碰到一物,拿出一看,是一片创可贴。
  她愣了愣,翻过左手手背,看到上面伤口已经结痂。
  她把创可贴撕开,贴在已经愈合的伤口上。
  赵姮回到小区门口,支付完停车费,她将车子开出,停回华万新城的地下车库。
  她打算在这里耗时间。
  几分钟后,她站在1003室门口,插入钥匙,轻轻转动,门一开,情绪再难控,她抬脚踹上大门,捂脸蹲下。
  半黑的天空,墨色渐浓,直到最后一丝光明在短短两分钟内被吞噬殆尽,主卧内的周扬,才拎着一只粉红色的小水壶,坐到飘窗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顶出一支烟叼住,然后拿出打火机,手指缓缓摩挲着开关,却始终没有按下。
  他怕那一点打火的声音会惊动到她。
  黑暗中,他专注地倾听着那一曲放纵。
 
 
第14章 
  腊月二十六的夜空,有零碎几颗星,月亮还不到时候出来。
  也许是一会,也许过了很久,耳畔再次静谧。
  但也没完全静。周扬坐在风口处,风也有声音。从前不知道如何形容风,这一刻,他觉得“如泣如诉”很适合。那种起初只是几不可察的一丝一缕,慢慢地与时间摩擦出哀婉的音调。
  这就是风了。
  他又听了一会风,听到风也停了,他才舒展了一下不知不觉僵硬住的四肢,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
  他停了一下,探出半截身朝客厅望去,视线穿过走廊,黑黝黝的客厅里似乎没人。
  周扬慢慢走出,过了转角,他才看到玄关墙边坐着一团人影,对方似乎侧着头靠在膝盖上,像是睡着,一动不动。
  周扬一顿,过了会,倒是微微松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
  两步……
  三步……
  “嚓——”一声响,他蹭到了障碍物。
  “谁?!”
  周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又听到一声:“周师傅?”
  周扬一愣,“是我。”
  赵姮并未起身。
  这栋楼靠近马路,屋内朦朦胧胧有些昏黄的光亮,但不足以照明。昏暗中她只能看到前方一个高大身形,她下意识地猜了声“周师傅”。
  听到回应,她怔了怔,随即闭眼,手捂着额头,一声也不响。
  周扬迟疑片刻,还是朝她的方向走去。经过她边上,见她头也不抬地仍坐原地,他小心绕开她。
  握住门把时,他回过头,又看一眼,始终没再多说一个字,接着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大门碰紧,楼道感应灯并没亮。
  周扬没走,他靠在墙上,终于将把玩到现在的香烟点燃。
  抽完半支也没听里面有什么动静,他想了想,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将粉红色的小水壶放好,他拿上车里的二锅头和花生米再次回到楼上。
  站在1003室门口,他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打开边上的消防栓门,取出里面的装修钥匙。
  他轻轻地打开大门,走进屋内。黑黝黝的玄关处已经没有人影,他脚步一顿。
  他上下楼前后有三四分钟,也许她已经走了。
  虽然这样想,周扬还是继续往里走,直到走过玄关,他才看到客厅西北角坐着的人。
  赵姮不想动,不想走,不想见人。她不意自己的狼狈一面被人撞破,所以她刚才什么话都没说。周扬离开了一会,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她就缩到了墙角。
  才坐几分钟,没想到这人竟然又闯进来,这一刻赵姮出离愤怒,她正要破口大骂,突然听见一道低沉问话:“喝不喝酒?”
  就像已经充涨的气球,被那么戳了一下,她的力气就这样流逝了。
  赵姮不说话,她撇开头,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那里应该是几袋水泥和沙子,从上周五之后就再没被动过。
  周扬蹲下来,将两瓶二锅头放到地上,说:“不喝吗?”
  又把花生米放下,“有下酒菜。”
  赵姮依旧没有理会,她沉默着。周扬蹲在旁边,静静等了一会,他垂了垂眸,准备起身时听到她声音沙哑地对他说:“你很喜欢吃花生?”
  周扬有种握着氢气球,被乍然带离地面的雀跃感。
  他过了两秒才开口:“没有特别喜欢,为什么这么问?”
  “我几次见你,你都吃花生。”赵姮说。
  周扬回想一下,笑了笑:“小饭店那两次,花生不是送的么?”
  “也是……”赵姮道。
  周扬问她:“我去开灯?”
  “哦。”
  客厅里装着一个小灯泡,临时开关在厨房。周扬去把灯打开,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看到赵姮穿着上回那件外套,柔顺的栗色长发被她夹在了墙壁间,她抬手挡了挡突如其来的光线。
  灯光闪烁数下,忽然灭了。
  赵姮放下手问:“怎么了?”
  “我看看。”
  周扬走到客厅中央,打开手机电筒,将低低垂挂着的灯泡旋开,检查实验一番后说:“爆了。”
  “那算了。”
  周扬走回她身边,学她的样子坐到地上。一坐就感觉一层厚厚的灰尘,她也不嫌脏。
  周扬没说什么,他手电没关,手机隔在一旁,他把二锅头打开,一瓶给她,一瓶自己喝。
  酒不算烈,入喉时他却仍是龇了龇牙。
  赵姮闭了下眼,那一口酒下去,五脏六腑全烧起来,在那一刻她无暇去思考。这份灼烧感叫人眷恋,她又喝了一口。
  缓过劲来,她问:“哪来的酒?”
  周扬解开装花生米的塑料袋说:“下午刚好批了一箱准备过年喝,还没来得及搬回家,刚从车里拿的。”
  他将打开的塑料袋移过去些:“花生米菜场买的,准备晚上下酒。吃点。”
  赵姮吃了一粒。花生米焦香脆爽,花生衣外还裹着几粒盐,咸香味在嘴里化开,软化了白酒的烈。
  手电筒的光没那么强,眼前的事物都在赵姮眼中淡化了。她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问:“你怎么会在这?”
  周扬说:“我来找水壶,温经理女儿的那个粉红色水壶。”
  起初他没想找,傍晚他买完酒时,温经理刚好来电,跟他说小闺女已火化,他过年就呆老家了。他说完哽咽,在电话里恸哭许久。
  周扬忽然想起他见到温经理小闺女最后一面时,那小丫头两手扶着书包肩带,没见拿水壶。
  显然水壶是落在了华万新城。他赶到这,在卧室飘窗角落找到水壶,然后就听见了踹门声,以及……
  周扬捡了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道:“明天我把水壶给他寄回去。”
  赵姮沉默片刻,接着又喝一口酒,问:“这房子你也没法再装修了是吗?”
  “……嗯。”周扬道。
  装修公司老板跑路,底下的人都拿不到钱,谁都不会白干活,赵姮心里有数。
  她笑了下,咬开一粒花生米,问道:“你过年不回老家,亲戚都在这里?”
  周扬摇头,“不在。”
  “那你不回家?”
  周扬平静如水地说:“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哪都是家。”
  “……哦。”赵姮愣了愣。
  两人都不再说话,喝着酒,吃着花生米,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会,赵姮才说:“放首歌听听吧。”
  “你想听什么?”
  “随便……就那首,我之前听你手机里放过的歌。”
  “什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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