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将孩子抱到姨妈跟前,“夫人,您瞧瞧,这孩子鼻子、嘴巴多像您!”
孩子还睡着,脸只有巴掌那么大,其实不是太看得出什么。姨妈偏着头看了几眼,眼角即刻浮出笑容来,眼中还有温热的泪。
顾书尧也在一旁看着,肉嘟嘟的小脸蛋可以捏出水来,这样稚嫩的新生命着实可爱,也难怪殷鹤成一直都想要孩子。不知怎么,她突然想,她和殷鹤成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只一个念头闪过,顾书尧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她怎么想这些?即刻便打住了。殷鹤成现在还好么?他上次虽然平安回来了,却也只是匆匆一面。现在这边盛州城里太平安稳,谁也不知道此刻的林北是否炮火连天?
她在医院待了一整夜,还没有出去过,她想等过会许长洲来了,她最好去街上买几份报纸,然后去一趟药厂看一趟。这阵子她都让孟学帆在药厂帮她忙,方中石前一段时间派人来过,也是让孟学帆接洽的。
不一会儿,许长洲和许老太太进来了,许老太太看到孙子之后高兴得很不拢嘴,抱在怀里左摇。许老太太还给姨妈煲了两盅补汤来,她一开始完全不敢相信孩子真是从肚子里剖出来的,把肚子切开居然人还能活着?这得受多少罪啊!
许长洲也高兴,他一进来便给顾书尧带了个好消息,“书尧,你知道么?昨天晚上盛军又打了胜仗,林北日军直接撤回他们最开始的驻地去了。”
“真的么?”
许长洲脸上笑意满满:“今天已经有部分盛军士兵回城了呢,大家都高兴,马路两边人山人海,外头像是过年一样!”怪不得听到刚刚她外头人声鼎沸,原来是这样的。不知道他回没回来?
许长洲又说:“对了,我刚刚还听人说今天上午鸿西口那边的日军也撤了,也打了大半个月了,从药厂调了百来箱药去了,总算有了分明!日本昨晚上丢了林北,气势肯定受了影响!”
顾书尧总算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
姨妈在一旁听着,望着孩子道:“这个孩子运气真是不错,他一出生不仅雪后初晴,连仗也打赢了!”
许长洲在姨妈身边坐下,笑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对了,我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着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我读过的书不多,你和书尧起吧!”
许长洲从许老夫人手上接过孩子,望着孩子的脸蛋出了会神,突然抬头对顾书尧道:“书尧,你说叫燕平还不好?燕北的燕,太平的平。”说着他又看了眼姨妈。
燕北太平,真好。
姨妈也点头赞同,许老夫人在一旁听到这个名字,想了想还是嘱咐道:“起名字还是得找个算命的先生瞧瞧生辰八字,得算算五行缺什么,这名字关系到一辈子的命途,可不能乱取。”
“娘,燕北太平便是最好的事了。这仗打得不容易,将来等这孩子长大了,遇上了太平盛世,也别忘了现在这些保家卫国的人。”许长洲说的没错,这孩子是昨夜出生的,而几乎是同时又有许多人因为守卫祖国的疆土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谁不是爹生娘养,一开始捧在手心里的?
林北那边,殷鹤成并没有急着回来,即使打了胜仗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向来冷静,从来不是个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何况他自己也清楚,这场仗打得并不容易。殷鹤成先派遣了部分军队回盛州整顿,顺便把抓获的战俘和殷敬林等人先押送回去。剩余的军队原地休整后,由他亲自调整布防。
然而先遣的部队没走多久,突然传来消息,殷敬林和虎有魁再回盛州的过程中不知怎的把锁撬开逃走了。不过,佐藤一郎元气大伤,他自己都顾着撤离,殷敬林就算逃走了也投奔不了谁,不过是强弩之末。因此殷鹤成得到消息后并不着急,下令出动一个连的兵力对殷敬林和虎有魁进行搜捕。只是殷敬林就这样逃走了,殷鹤成也感觉到了蹊跷。
殷鹤成是三天之后回的盛州,他先去了一趟鸿西后,而后才回盛州。
顾书尧见到殷鹤成是三天后的下午,她正在坐在窗边给燕平喂牛奶,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却一直不见人进来,她回头一看才发现殷鹤成正站在门口,正微微笑着望着她,如果不是她先发现了他,他似乎准备就这样看着她,一直不做声。
他突然就这样过来了,而且还是在医院。顾书尧也很惊讶,愣了一下才招呼他进来。姨妈正好睡着了,顾书尧给他使了个眼色,要他声音轻些。
他是个细心的人,即刻便会了意。他的人都在走廊上没进来,他走进来时,身后的侍从官将一只红色的锦盒交到他手上,不用想应该是他给孩子准备的礼物。
他径直走了过来,在摇篮边停步。她稍微往旁边摞了摞,他就在她身边坐下。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她接着给孩子用奶瓶喂牛乳,他也低过头去看孩子。
那小家伙吃起奶来极其有力,闭着眼睛小嘴却动个不停,甚是可爱。殷鹤成半倾着身子往前望着,看着看着竟然笑出了声来。
她偏过头去看他,殷鹤成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孩子,那笑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他很少笑得这样温柔。
他从前并不是那么喜欢孩子的,或许是随着年龄增长,历了事,心境也变了。
殷鹤成还伸出手去刮孩子娇嫩的脸,他是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军官,以前她还常听他说要把自己的儿子从小送去军营锻炼。孩子细皮嫩肉的,顾书尧怕他没轻没重,拍了下他的手,“诶,你轻点。”
“我知道。”他果真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见她看他,突然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问她:“什么时候我们俩也生一个?”
第151章
殷鹤成突然这样说,还会这样不害臊的话,顾书尧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你想得倒美。”
殷鹤成一把将顾书尧搂住,低头问她:“怎么,你这是想耍赖?”
顾书尧不管殷鹤成,继续去给孩子喂牛乳,他也没有打扰她。孩子一小瓶牛奶已经喝完,她抬头时才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看。顾书尧没忍住笑了,“怎么,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无赖?”
他上次去林北之前,是她主动跟他说的结婚,他没忘,她也记着。既然已经答应了,便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听她这么说,殷鹤成脸上笑意即刻展露出笑意来。可她偏要和她抠字眼,伸手挠她的腰,“你说谁耍赖?”
顾书尧被他挠得痒极了,连忙伸手去推殷鹤成。可他的胸膛就像铜墙铁壁似的,她哪里推得动?没办法,顾书尧往姨妈的方向偏了下,“别闹。”
他只往姨妈那边扫了一眼,下一秒却将她用力揽在了怀中。战场上的生死都是最常见的事情。在进攻程家口的时候,日军的一枚迫击炮就在他不远处爆炸,他亲眼看着一个勤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那一刻,他也想过,他会不会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殷鹤成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眼边的笑意也渐渐敛尽,顾书尧见他突然这样愣在了他的怀里,她伸出手抚摸他的后颈、他后脑上修得很短的发。其实在殷鹤成进来之前,她脑海中想的人就是他。
他回来了,她此时才真切地感觉到他回来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摇篮中的小家伙却“哇哇”地哭了起来,殷鹤成和顾书尧同时回过头去看孩子。
顾书尧将孩子抱出来,一边晃一边哄,小家伙的哭声才止住。
他仍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笑:“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婚礼?”
她搂着孩子,侧过头问他,有些惊讶:“现在就要定么?”
“下个月就要过年了,最好是赶在年前。”其实殷老夫人那边已经妥当了,上次那件事之后,殷老夫人对她有了改观。在他找她之前,殷老夫人甚至已经替他们挑好了日子,还过会子就要过年了,婚事最好赶在年前办完。正好盛军大胜,他们再成婚,也算是双喜临门。
年前?那就是这个月就要急着完婚?她虽然答应了和他结婚,可这突然结婚,她总觉得哪里少了些什么?然而要细究起是什么来少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正好在这个时候,顾书尧突然听见身后“哎”了一声,她连忙转过身,果然是姨妈醒了。
她松了口气,抬起头发现他正在看着她,微微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姨妈看见殷鹤成似乎也很惊讶:“少帅过来了?”
殷鹤成点了下头和姨妈致意,姨妈笑了笑,对顾书尧道:“书尧,可以帮我喊张医生过来一趟么?”
听姨妈这么说,顾书尧有些着急,“您哪里不舒服吗?”
姨妈顿了一下,才道:“伤口有些疼。”
伤口疼不是什么小事,万一感染了就不好了。只是她现在怀里正抱着孩子,又只有她和殷鹤成在。殷鹤成哪里会照顾孩子?顾书尧有些犹豫,要不要让殷鹤成的人去找医生来。
殷鹤成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对她说:“你就在这,我让侍从官去找,张医生是么?”
“对,剖腹产的主刀医生。”
殷鹤成刚准备往外走,姨妈却突然打岔:“少帅,不用了,就让舒窈去吧,张医生已经认得她了,孩子就放摇篮里吧。”
姨妈都这样说了,顾书尧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在孩子已经不哭了,她将他放回摇篮里。临走前顾书尧对殷鹤成交代:“如果他哭了,你帮我哄哄他,行么?”
殷鹤成点了下头,走到摇篮边低头看着孩子,顾书尧这才放心离开。
原本姨妈是由顾书尧和阿秀照顾的,刚才许老太太回洋楼,阿秀去送她了,顾书尧又去叫医生便只剩了殷鹤成和姨妈在了。顾书尧刚走出病房,姨妈忽然道:“少帅,我有话想跟您说。”
殷鹤成似乎并不意外,听姨妈这样说,抬起头对她道:“您说吧。”
张医生并不在办公室里,顾书尧找了许久才找到。她带着张医生回姨妈病房的时候,许长洲和阿秀他们都已经回来了,许长洲还找了位奶娘来。
因为张医生要给姨妈检查伤口,殷鹤成待在里头也不方便,他已经在跟许长洲告辞了。何况他一身军装在医院本就引人瞩目,不仅张医生过来跟他打招呼,他带的那些侍从官守在病房外,便足以引人驻足了。
顾书尧原本打算和许长洲去送殷鹤成,走到门口时却听姨妈说:“书尧,你这几天都在医院里陪着我,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了。”说着她又道:“正好少帅要走,你坐他的车先回去休息吧。”
顾书尧还没有开口,那个人已经点头答应了。
许长洲也在一旁搭腔,“我已经请了奶娘来,我也在这里,医院这边舒窈你放心就好。你这几天实在太累了,都没怎么睡过几个好觉,也该休息下了。另外,你也忙。”
顾书尧看了殷鹤成一眼,稍有些不自在,他免不了又要跟她提结婚的事情,结婚是一件大事,想着在短时间内就要去忙着准备婚事,对于她来说未免有些仓促了。
可顾书尧的确是累了,她也有不少事要去做。见殷鹤成善意地向他伸出了手,她想了想,还是跟着他走了。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殷鹤成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他看上去似乎也累了。法租界离医院不远,很快便到了。
殷鹤成下车送她,并没有打算多留,只说:“好好睡一觉,过两天我再过来接你。”
“接我去哪?”她下意识问了一句。
他笑了一下:“还能去哪?当然是回帅府,奶奶想见你,她说上次的事情多亏你在,不然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她见他犹豫,又说:“要是你最近不想去,迟些日子也行的。”令她意外,他居然只口未提结婚的事。
殷鹤成这样说,顾书尧察觉到了不对劲,偏着头问他:“你有心事,你在想什么?”
他的嘴边漫出些微的笑意,真诚说:“我看你姨妈生孩子不容易,又有些不忍心让你受这样的罪。”他看了她一眼,她也有些动容,只是最终欲言又止,他也没勉强她,“你进去吧,我先走了。”
在他转身之前,她忽然开口:“婚礼其实中式西式都可以,不过我喜欢简洁一点的,刚刚打完仗没必要铺张。”
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好,我知道了。”
他其实刚才也没有骗她,他的确是心疼她,现在的她,将来的她,还有曾经的她。
人总是有刻意回避的本能,有些事就像被搁置在角落的箱子,不去想不去提由它落满尘埃就像不在一样。可怎么会不在呢?他们原本也是有一个孩子的,生出来会是什么模样,他原本刻意忘了的,只是今天在医院时他看她突然松了一口气时,却又原封不动地想起来了。
她的犹豫他看在眼里,姨妈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也都记在了心上,他不愿意勉强她。
从法租界离开后,殷鹤成先回了北营行辕。他处理军务起来得心应手,在这上面觉得受挫,何况现在老夫人也开始催促了。
殷鹤成处置完军务天还没黑,他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出了许久的神,今天舒窈的姨妈跟他说了许多,他的过去虽然说不上劣迹斑斑,却也的确难以让人放心。他从前不懂这种感觉,可现在渐渐却有了体会,就像她一样,对他时冷时热、时近时远,让他完全摸不透。
天已经黑了,殷鹤成上车正准备回帅府,而这个时候殷敬林那边传来了消息,有士兵在林北的一座山上发现了他和虎有魁的行踪,现在正在进行搜山,这回是怎么都跑不掉了。
他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在结婚前,有些事情的确是绕不开的,也不能回避。
第二天殷鹤成派潘主任去了戴绮珠的洋楼,之前她将戴绮珠关着,不过是因为担心她被殷敬林他们利用。如今时机到了,就像他当初承诺的,只要事情解决,他就给她一笔钱,让她永远离开这里。出国也好,她想回津北也罢,都再与他无关,除了留在燕北六省。
戴绮珠之前做了什么事,他心里有数,也是这个原因曾经让他逐渐厌弃她,他也不想再见她。如今让她离开,算是给他们的过去留了最后一份体面,也是给顾书尧的交代。
几天后,盛军里有一场庆功酒宴,他想在这上面公布他们的婚讯,她虽然已经答应跟他结婚,但他明白再成婚前有一些事他并不能绕过去,他不想给她遗憾了。
顾书尧第二天一早先去了一趟燕北大学,之前孔教授告诉她大概半个月后会给她答复,如今半个月过去了却一点音信都没有,毕竟孟学帆来盛州是准备和她一起研究新药的,如今孟学帆已经从法国回来,实验室不能迟迟没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