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她生是什么说法,见他又没正经话,顾书尧佯作生气地往他腰上踢了几下。
他起先由她踢,踢了两下后,捏住她的脚,装模作样和她开玩笑,“都说怀孕了又被孩子踢的,被当娘的踢我应该头一个。都要做娘的人了,你可要稳重些,以后别让孩子看你笑话。”殷鹤成说着,又想起了什么,问顾书尧:“你有身孕这件事奶奶知道了么?”
顾书尧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些,摇了摇头:“这件事就颂菊还有你知道,我还不打算告诉奶奶。”
见殷鹤成稍稍皱了下眉,顾书尧又道:“之前袁医生跟我说了,我身体不好,即使怀上了孩子……”她虽然不想让殷鹤成担心,但有些话还是得先说了有个准备,免得日后更加伤心,顾书尧放低声音接着道:“她说我即使怀上了孩子也容易小产,奶奶现在病着,想着再过些日子,等孩子怀稳了了再跟她说,我怕万一……”
“没有万一。”殷鹤成语气坚决地打断她,“明天请大夫来给你开些安胎药,你放心,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来。”
“我让吴大夫给我开了药,每日两幅都让颂菊给我煎好了,今晚的睡前已经喝下了。”眼下的时局顾书尧知道不少,有好处天天这样忙,她能自己做的事情并不想让他费心。顾书尧又对殷鹤成道说:“燕北女大还有实验室那边,我都已经在请假了。”
殷鹤成知道她一直在乎这些,为了孩子却都主动放下了。他自己也不明白,很久之前他都觉得生儿育女是女人该做的事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慢慢被她影响了。
“有孟学帆在你放心,我也放心,前几天陈主任还跟我汇报,说又有了新进展。”
顾书尧点点头,前段时间实验基地那边又来了几位从国外回来的博士,确实做了不少事。顾书尧已经渐渐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穷一人之力便能改变的,她能够做的是尽可能带动更多的人参与其中,她其实已经做到了,不过还不够。
两个月后,顾书尧的胎相终于稳定了下来,老夫人知道顾书尧怀孕的消息,高兴地合不拢嘴,病即刻好了大半。
都到这份上了,老夫人也想开了,只要给帅府添些儿啼声便都是好的,管它是孙儿还是孙女。老夫人整日吩咐着厨房给顾书尧炖补品,怕她生头一胎紧张,还时不时给她讲当初她年轻时怀殷司令兄妹的事。
顾书尧怀了孕,眼见着老夫人和顾书尧这边关系缓和,五姨太害怕今后日子不好过,忙前忙后殷勤极了。
顾书尧这段时间虽然安心养胎,却也没闲着,她和法国的那些朋友取得了联系,时不时书信来往,希望他们回国后能来盛州。
只是这段时间顾书尧却感觉出了什么事,殷鹤成虽然每天都陪她说会话,不让她担心,可顾书尧察觉到黄维忠的神情比往常都要严肃很多。
后来顾书尧才知道的确出事了,长河政府和南方政府还是打了起来,除了他们自己的兵力,双方还拉拢了不少军队。殷鹤成虽然不愿参与其中,可收到消息声称穆明庚的人和盛军元老孙仲良来往密切。
孙仲良是殷定原的把兄弟,部队都驻守在南方,兵力占了盛军总兵力的五分之一。
之前任洪平叛变时,他是站在殷鹤成这一边,但这回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穆明庚之前为了说服殷鹤成参与,甚至开出让殷鹤成出任总理的条件,孙仲良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这样的利诱殷鹤成能拒绝,孙仲良不一定能。殷鹤成没有打草惊蛇,只派了位参谋过去代为视察,让其严密监控着孙仲良的一举一动。然而也是这个时候,明北的日军也蠢蠢欲动,有深夜向南行军的举动。
或许是个调虎离山之计,殷鹤成明白日本并没有放弃侵略燕北的念头,他素来行事谨慎,相比穆明庚,明北军更需要防范,殷鹤成连夜视察明北。然而第二天清晨,殷鹤成刚到林北,鸿西传来急报,孙仲良连夜带兵投靠穆明庚,铤而走险甚至将那位参谋杀死,以至于现在才传来消息。
穆明庚和孙仲良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便是有日本在身后撑腰。穆明庚为了达到目的,已经不顾一切了。林北、鸿西两边情况都危机,林北的驻防一时不能动,有一时半会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南下平定。
梁师长主动请缨,他对鸿西的情况比较了解,只是从林北赶往鸿西路途实在太远,殷鹤成只好临时派了两个师从南大营过去。
梁师长想了一会,心底突然又冒出个人选来,只是这个人他也有些犹豫。果然,当他向殷鹤成提议之后,殷鹤成并没有答应,反而说旁的去了。
虽然殷鹤成都瞒着顾书尧,只说去林北视察一段时间。顾书尧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在这个冬夜里,她听着外头行军的声音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难寐。顾书尧脑海中像是游览电影一般闪过许多画面,那些都是她学过的历史,有混战、有屠杀,更有失守和沦陷。
在这样的年代,一日不真正太平,一日不可能有什么岁月静好。
在这样一个晚上,还有人也夜不能昧,他一个人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一夜,终于站了起来。
孔熙算日子离临盆不远了,任子延虽然和孔熙分房睡,但每天都要去看一眼她。
只是睡前任子延明明已经去过了。孔熙晚上睡得浅,感觉到床前有人,睁开眼一看才发现是任子延,想撑着坐起来:“你怎么又来了?”
她的小腹已经鼓得很大了,行动并不方便,任子延连忙扶着她:“你不用起来,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还有孩子。”
任子延吃晚餐的时候来过一次,当着佣人的面,孔熙有些话并不方便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便也不用顾忌了,“任子延,我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也知道了。现在孩子就要生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但是生完孩子之后我希望你能答应和我离婚,我不想再勉强我自己,我也不想再见你。”
任子延低着头默不作声,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看了眼她,稍有些哽咽:“放心,我现在就走。”说完转过身便往衣柜那边去了。
他平时总要多哄她几句,今晚却有些反常,孔熙头偏在枕头上看任子延,只见他从衣柜中取出他的戎装,极其熟练地穿上,然后换上军靴。
任子延站起来,往门外走,孔熙连忙问了一声,“你这是要去哪?”
他驻足回头,“熙熙,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孩子。”
“哎。”孔熙撑着坐了起来,可任子延还是走了。卧室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亮灯,像是一场梦,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
任子延从洋楼中走出,他穿着戎装站在楼下,他的汽车已经停在路旁等着他了。他没忍住回过头望去,初冬的深夜有冰凉的东西落在他脸上,他定睛一看,原来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已经来了。
第192章 完结篇.下
日本趁着南北双方内战、孙仲良投靠穆明庚,于是找了个借口对鸿西口、林北同时发动强攻,两天三夜的激战,鸿西口最终守住了。
那天晚上,因为孙仲良的撤离,鸿西的几条防线都崩溃了,是任子延孤军抵抗,最终带着士兵用刺刀冲锋,才等到了增援部队来的那一刻。
鸿西口守住了的消息由密电传到林北,殷鹤成亲自译的电。
见殷鹤成握着电报单一言不发,梁师长他们几个还以为鸿西那边又出了问题,忧心忡忡,问道:“少帅,鸿西口那边怎么说?”
殷鹤成垂着头沉默了会,“鸿西口那边没事了,歼敌一千多人,还活捉了一个中佐。”
大家都在担心鸿西口那边的局势,听殷鹤成这么说都松了一口气,一个个展露出笑容来,议论道:“现在鸿西口守住了,咱们林北昨晚上也打了胜仗,这下总算是赢了。”
可殷鹤成看上去却并不是那么高兴,将那封密电放在桌上,吩咐道:“按先前布置好的去做吧,该休整的装整。”
这间林北也没歇着,那几个师长以为殷鹤成累了,“少帅也累了两三天了,我们先出去吧。”
可梁师长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是他最后一个出去关上的门。他看到汽油灯下,殷鹤成脱力地坐在椅子上,又拿起桌上那封译电仔细看去,眼睛是红的。
后来,梁师长才知道在那场战役中,任子延牺牲了。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就像当初任子延在危机时刻主动请缨去鸿西那样突然。
再后来,梁师长还听人说,那一天晚上任参谋长的女儿刚好出生。
南方政府和长河政府这场战役最终持续了两个半月,方中石的吴军和殷鹤成的盛军联合对抗穆明庚,乾军最终惨败,穆明庚不得以退位,逃往日本避难。
击退乾军后,任子延的遗物被运回盛州。任公馆补办丧事,顾书尧和殷鹤成、梁师长他们一起过去吊唁。
虽然设了灵堂,可所谓的遗物只有一件残破的军装,沾着血还沾着炮火的硝烟,听说任子延先是被子弹击中,身边又有一颗手榴弹爆炸。
黑发人送白发人,任洪平实在没撑住病倒了,还是一些亲戚以及孔熙的娘家在帮着打招呼。
孔熙刚刚出完月,瘦得不行,也在灵前守着。顾书尧和殷鹤成到的时候,孔熙只看站在一旁,并没有迎接。她的眼神是呆滞的,既没有什么光亮,连一滴泪也没有。
吊唁完后,殷鹤成和顾书尧又去看了孩子,是个养得白嫩的女婴,眉眼间倒有几分任子延的影子。这孩子并不畏生,殷鹤成一抱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和灵堂那边的哭声格格不入。
她那么小,并不知道在场人的悲伤都因为她刚刚过世的父亲。她的父亲这一辈子他为国该献的忠诚,为友该尽的义气都做到了,或许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她一眼。
孔熙将孩子取名叫任思,殷鹤成很喜欢任思,见她在他怀里笑得那么灿烂,他的嘴角也微微牵动了一下。
快离开的时候,顾书尧见站在角落的孔熙衣着单薄,于是走过去提醒她,“孔熙,节哀,但是你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这几天下雪,多穿些衣服,别太伤心了。”
孔熙看了一眼棺椁中那套残破的军装,冷笑道:“伤心?我才不伤心。”说完,她眼一横,将头扭了过去。
孔熙虽然那样说着,但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顾书尧看着心疼,给她递过手帕擦眼泪。
孔熙先是不要,最终还是接过去胡乱地擦了擦脸。她缓了缓,突然回过头问顾书尧:“你知道他们怎么知道那件大衣是他的么?”
顾书尧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孔熙。
她含着泪笑了一下,“因为那件衣服口袋里还有我和他结婚时的照片,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顾书尧走过去拥住孔熙,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孔熙缓了许久才平静下来,“你这月份也大了,也要注意身体,好好……总之,别像我一样。”孔熙的语气真诚。
人这一生实在太短暂了,谁也不知道谁能陪你走到哪一程,也不知道自己又能走到哪一程。
看了那么多生离死别,顾书尧决定不再瞒着殷鹤成。那天回家后,她跟殷鹤成讲了一个故事,大概是一位生于一百年后和平年代的女翻译,因为整日加班头昏脑涨,结果开车撞上油罐车的故事。当然,她说到这里还需要跟他解释油罐车是什么样子。她甚至没忘记告诉他,当初殷鹤闻的钢琴练习几乎都是她。
他一直很平静,并不是很意外。直到她说到这的时候,摇着头笑了下:“我就说……”
殷鹤成坐在沙发上静静听着她讲,她的口中既有百年后的国泰民安,也有过程中的种种残酷。
跨越一百年的时间,有很多事情不相同,但还有很多也是相同,譬如赤子之心,譬如爱国之情,那些都是人活一世的初衷与信仰,是不会随着时间改变的。
春末夏初,海棠花开得最盛的时候,顾书尧有一天下午突然开始腹痛,那天正好是殷鹤成去军校校阅新兵的日子,他并不在家。好在顾书尧早就请了医生做准备,殷老夫人也喊了产婆过来。
孩子生得还算顺利,不到两个钟头,在殷鹤成赶回来之前,就已经出生了。
是个七斤多的男孩,顾书尧生完孩子后虽然虚弱,但还算清醒。产婆抱孩子报到顾书尧眼边来,孩子闭着眼,乍一眼看去和殷鹤成五官真有几分像。
顾书尧看着看着笑了起来,难以置信,这是一个有心跳有呼吸的新生命,是她和殷鹤成两个人共同的孩子。
殷鹤成回来的时候,产婆已经给孩子裹好了被子。见殷鹤成正好匆匆进来,殷老夫人连忙抱着孩子,喜笑颜开地招呼殷鹤成,“雁亭,快来看看你儿子!”
殷鹤成笑着点头应声,“好!好!”人却去了顾书尧跟前,她的手在外面,他握着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书尧,我回来了。”
那一头欢天喜地,他却先到她这里来。顾书尧轻喘着气,跟殷鹤成开玩笑,“我没事,你看都不看他,不怕以后儿子知道了怪你。”
他将她的手放回去被子中,远远望了眼孩子,笑道:“他眼睛都没睁开,知道个什么?”
殷老夫人见殷鹤成久不过去,只好让人将孩子抱到殷鹤成和顾书尧跟前去。自己的孩子哪有不爱的,何况又是这么较弱的小生命。他抱在怀里生怕伤了,一边移不开眼,一边又有些手作无措。他在床边坐下,和顾书尧一起看着孩子,“他鼻子像我,下巴像你,眼睛……”
哪有分得这么明白的,顾书尧见殷鹤成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觉得好笑。一时间她身上的那些痛都忘了,忍俊不禁地打断他:“眼睛得等他睁开!”
黄维忠站在门口,悄悄往门缝中看了一眼,殷鹤成抱着孩子坐在床头,和顾书尧笑着讲话,夏初的暖阳正好投进来,将卧室那一角点亮。
孩子殷鹤成和顾书尧取名为泰游,泰是国泰民安,游是周游四海。这是他父亲母亲的梦想,殷鹤成其实一直很想去海外看看,在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住一段时间,只是这几年恐怕还是很难做到了。
泰游虽然跟顾书尧和殷鹤成都很亲近,不过顾书尧初月之后,还是回到了燕北女大复课。除了新型抗菌素的研制,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三个月后,顾书尧向盛州教育局写了一封信,希望推进燕北大学和燕北女大的合并,这个想法顾书尧并不只有顾书尧有,燕北女大的学生都有过这个念头。在她怀孕的这段时间里,女大的一些学生就已经向学校和政府提议过这件事,但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