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窈以为他不会答应她去她哥哥那住,所以一直不敢跟他提,想着借送陈夫人的名义先蒙混过去。完全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还答应给她派医生,愣了片刻,才说了声,“谢谢。”
看来何宗文那边没有暴露,难道之前错过的机会又来了么?她可以离开了?顾舒窈抑制住内心的欣喜,却又觉得奇怪。
他低头看着她,没有答复她的道谢,只替她紧了紧大衣,然后拍了下她的肩,“外面冷,快进去吧。”
他看着她离去,才上了另一辆车回帅府。帅府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他想着就心烦。他烦的时候习惯抽烟,只是他伸手去摸烟,才想起烟放在大衣的口袋里。他愣了一下,自己也笑了。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很荒唐,放下一屋子宾客,却跑到这里来,非但没有将她带回去,还放她回了她一直想去的法租界。
她的心思他怎么不明白,可他今天却有些害怕了,她劝陈夫人离婚时的语气,她与陈师长对峙时的神态,一句一句都在他脑海中回荡。她的态度比他想象的要坚定得多,逼她太紧或许适得其反,不如慢慢地来。
顾舒窈的车在顾勤山洋楼前停下,可顾舒窈却发现,殷鹤成虽然派车送她,却也安排了侍从官在洋楼门口守着。她突然意识到,他仍防着她,只给她一定程度的自由。
第41章 深夜造访
顾舒窈晚上到洋楼的时候,顾勤山和罗氏都吃了一惊。顾勤山见顾舒窈身上还披着殷鹤成的大衣,以为殷鹤成也来了,特意走到洋楼外去迎,找了一番没找着,才明白只有顾舒窈与陈夫人。
顾勤山和顾舒窈并非同胞兄妹,顾舒窈的娘亲是正房,顾勤山只是妾侍生的,因此顾勤山之前和陈夫人并没有多少往来。
不过,顾勤山和罗氏之前都知道顾舒窈有陈夫人这样一个姨母,更知道陈夫人是一位师长的夫人,虽然看到陈夫人手上缠着纱布,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十分殷勤,顾勤山还主动为陈夫人提行李。
之前他们已经按照顾舒窈的交代,在洋楼里为她留了一间卧室,顾舒窈直接扶着陈夫人去了。
顾勤山留意到顾舒窈身后还跟了殷鹤成的人,因此又下去招待他们了。
洋楼里开着暖气,顾舒窈觉得热,便将殷鹤成的大衣脱下,搭在一旁的椅背上。只是她一看到它,就会想起他在车前突然抱她的画面,还有他望向她的眼神,顾舒窈觉得奇怪,他怎么会突然对她这样好呢?
她想起戴绮珠跟她说的,殷鹤成如今娶她就是为了去换一个副司令的职位,想必是这个原因。
顾舒窈回过神,才发现陈夫人也在出神。她搬到一处新地方,坐在床上有些惶然,顾舒窈见陈夫人郁郁的,似乎没有适应这个新环境。
陈夫人走得急,随身只带了一点行李,也只有阿秀一个佣人跟着她。顾舒窈让阿秀帮着整理行李,她则过去整理床铺,枕头下还有她上次留下的契约。
这洋楼虽然是顾舒窈花钱租的。但一直是顾勤山和罗氏在住,顾舒窈怕陈夫人多想,于是将那些契约都拿出来给陈夫人看,笑道:“这洋楼虽然是我哥哥嫂嫂在打点,但无论洋楼也好,我们顾家的药房也罢,现在都在我的名下,过阵子我就要在法租界开西药房,到时候能赚不少钱!之前我来盛州,也没少受姨妈您照顾,所以您在我这个外甥女这千万别客气!”
陈夫人见顾舒窈竟握着整个顾家的家产,十分意外。顾舒窈向她解释,告诉她当初顾勤山输空了家底,是她赎回来的,因此现在都到了她名下,不过顾舒窈没敢跟陈夫人说她当掉翡翠白菜的事。
陈夫人没想到顾舒窈有这么大能耐,由衷地替她高兴,她从前并不认为女人需要有本事,如今真正从陈公馆搬出来,她才发现自己除了还识几个字外,其他什么都不会。
夫人太太的生活多半乏味,平时有佣人伺候,干什么都不用亲自动手,平时经常做的,就是几位夫人聚在一起打打麻将。现在回过头想想,那样优渥的生活就像金丝笼中的鸟食,张口就能吃到。但会时间一久,就会渐渐让笼中的鸟儿丧失了觅食的本领。
就像陈曜东说的,她根本就养不活自己。如果没有这个外甥女在,她除了死,便只能在陈公馆里忍气吞声过一辈子了。
陈夫人出了好久的神后,转过头对顾舒窈道:“我待在你什么事都不做也无聊,我还认得几个字,你过阵子药房开门事情肯定多,倒时姨妈帮你忙,只要你不嫌弃姨妈笨!”
顾舒窈虽然之前没有想过让陈夫人帮她做事,但顾舒窈认为陈夫人有这份心思便是她自立的第一步,衷心替她觉得高兴,于是爽快应了声“好”。之前药房的账和钱都是由顾勤山管,而他动不动挪用这些钱去抽鸦片,陈夫人既然识字,以后让她帮着管钱也是个办法,毕竟这个姨心地善良,比顾勤山和罗氏都要可信!
陈夫人见顾舒窈满口答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可不知她想起了什么,不过一瞬又沉了下去,牵着顾舒窈的手道:“今天是殷老夫人的寿辰,你还是快回帅府吧,姨妈这有阿秀就够了!”她看了眼椅背上搭着的戎装,对顾舒窈说:“少帅看来待你越来越好了,你住在这不是事儿,这样分居免得日后感情生分了。”
顾舒窈根本不想回去,但没有跟陈夫人道破,只说:“姨妈,就算你不过来住,我也要来这边打点药房,药房开业那阵子最忙,我走不脱的。”
陈夫人本来还想劝顾舒窈,就像她从前也老劝顾舒窈在殷鹤成面前要温顺些,可她转念一想,这药房未必没有少帅重要。殷鹤成虽然现在对顾舒窈不错,也没有纳姨太太,但是不能保证他将来永远都不会。男人总是见异思迁的,特别是殷鹤成这样权高位重的军官,外面总是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去主动围绕他。她已经是前车之鉴了,陈夫人不想顾舒窈以后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便也没再劝了。
陈夫人失了太多血,只谈了一会便有了倦意,顾舒窈担心陈夫人的身体,便先和阿秀一起伺候陈夫人先休息,又替她换了药。
顾舒窈从陈夫人房里出来时,罗氏已经又让佣人替她收拾了一间房,就在陈夫人的隔壁。不过那间房要小一些,没有阳台,只有一张床、一只衣柜和一张书桌。
罗氏许是看着陈夫人受伤的纱布瞧出了端倪,特意走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顾舒窈出了什么事,顾舒窈不喜欢背着陈夫人议论她,因此没理罗氏,只说陈夫人和她都要长住一段时间,还要罗氏吩咐佣人多做一些补血的汤羹,每天给陈夫人送一些去。
等罗氏走后,顾舒窈将门关好,或许是小房间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顾舒窈觉得特别温馨,就像从前她在国外留学时,自己在学校附近租的公寓,也是这样小小的一间。
顾舒窈本来坐在床边,可这一天起起伏伏,她其实自己早就累坏了,索性躺下来横着躺在床上。她太累了,没躺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殷鹤成就在她身边。一梦到这,顾舒窈瞬间就清醒了,她原以为是因为他那件大衣就放在她身边,那衣上有他身上的烟草香味,才会做那个梦。可她睁开眼一看,那件戎装大衣并不在她身边,而是盖在她身上。偏过头再一看,那件衣服的主人就坐在她床边,正望着窗外出神,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醒来。
他怎么来了?顾舒窈望了一眼她卧室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二点一刻了,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她撑着坐起来,他感觉到动静立即回过来,却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是顾舒窈先开的口,她皱着眉头问他,“你这么晚来这做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我来取我的衣服。”
他又不止这一件戎装,一定要深更半夜过来么?
顾舒窈没太睡醒,他缓和的态度让她忘了拿出一向对他的语气,嘀咕了一声:“我不信你就这一件大衣?”说着将身上的他那件戎装大衣递给他。
他听见了,将衣服接过来,淡淡地开口:“可我就要这一件。”
顾舒窈自然察觉到他话中有话,却装作没听懂,想着这里是她的洋楼,便生了想赶他走的念头。于是站起身来逐客,一边说话还一边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我送你吧。”
她说完,他扬眉看了她一眼,倒也配合地跟着站起来,走在她身后。只是她刚走到门口,他突然靠过来,将她困在他与门之间,敛着目看她,“顾舒窈,你别太过分了。”
第42章 租界洋楼
顾舒窈被殷鹤成用手臂锁住,他离她很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皱着眉去看他,发现他也在低头打量她,用一种洞察一切的眼神,似乎还饶有兴致。
她不由去想他那句话,你别太过分了?
太过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指的她现在赶他走?还是他发现了她准备和何宗文逃走的事情?
她想了想,决定避重就轻,“我这张床太小了,你睡不惯的。”说完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稍稍挑了下眉,盯着她的眼睛,却一口回绝她:“我还有事,今晚只是来取衣服的,过会就走,不打算在你这留宿。”
殷鹤成回的果决,他这话一说,反而显得她自作多情,巴不得留着他过夜似的。
可那个话头明明是他先的起的,顾舒窈知道他是故意的,有些恼,伸手去推他。哪知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扣在门上,而他的另一只手又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的腰。
“你干什么,你不是要走么?”
他不说话,只低头盯着她看,气呵在她脸上,而他嘴角有隐约的笑意。
他们此刻的姿势极为暧昧,她才发现她刚刚说的那句话,在这样的气氛下,反而有些奇怪了。酸溜溜的,像是在怨他要走。
他这样不急不躁,纯粹是磨着她好玩。顾舒窈不喜欢他这种亵玩的态度,忍无可忍,“殷鹤成,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管她,依旧不说话,却毫不避讳地欣赏她稍显局促的模样。她被他看得不安,又挣脱不掉,索性头往一旁偏去,不去看他。
她穿着一身玛瑙红的旗袍,光滑的料子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全显露出来,她侧过脸去,又露出白而修长的一段颈,从那里吻下去滋味肯定不错。
他看着她出了一会神,却还是将她的手松开,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冷淡道:“以后别穿这么单薄。”
顾舒窈揉了揉手腕,往一旁走了两步,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他说起单薄这两个字,让她记得中午的时候,殷鹤成亲自给她挑了那件紫红色的大衣,可他又没有与她说那件事。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委实太累了,虚虚实实让人探不着底。
顾舒窈回到卧室中间,余光瞥了殷鹤成一眼,他正在门口穿大衣,看来是真准备走了。顾舒窈知道,她不能再跟他这样耗下去了,她想起戴绮珠和她说的话,考虑是否要跟他谈判:她愿意配合他拿到副司令的位子,但是一旦他到手,就要放她自由。
顾舒窈觉得这并不是不可能,她皱着眉看着他低头系扣子,脑子里则在构思措辞准备开口。
而殷鹤成像是知道她在打量他一样,刚整理好衣服,便抬头直接对上她的视线,说:“我过两天要去林北一趟。”
林北?顾舒窈听五姨太说过,这几年林北匪患极为严重,匪贼不仅光天化日抢劫过路商旅,连铁路上的军用物资都敢抢,但是这群匪贼大多藏匿在深山老林中,又占据了些易守难攻的隐秘位置,而且不知从哪弄来了大批枪支弹药与西药,前一位专门负责剿匪的副司令花了三年时间都没有拿下。去年殷鹤成才接手剿匪的事宜,在林北也足足待了好几个月,虽然颇有成效,但没有将他们完全消灭。
他这一次应该还是去剿匪的,剿匪并非儿戏,而是枪林弹雨中的较量,想必时日绝不会短。想到这,顾舒窈将刚才先说的话止住了,问他:“大概去多久?”
许是他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期许,皱了皱眉,反问她:“你想让我去多久?”
顾舒窈意识到她刚才失言,连忙说:“子弹可没长眼睛,你在外要注意安全。”
这才像个未婚妻的样子,他点了点头,才说:“年前就能回来,如果顺利的话更快。放心,是不会耽搁我们的婚事的。”
现在才腊月初一,年前回来少也得有二十几天。只要他离开盛州,事情就好办多了。其实还有一种最坏也最好的结果,便是他再也回不来了。可她完全没这么想,她再不喜欢他,也没到怨他死的地步。
殷鹤成说完便去开门,她跟在殷鹤成身后走,却出着神,脑子已经在飞速筹谋着如何利用他不在的时间离开,没料到他突然止步转身,她整个人直接撞在他身上。
他也愣了一下,就势搂住她,低着头看她说:“过两天我再过来一趟。”
他将门打开,她想了想决定走出门送他,他也没拒绝,却让她先回去披一件衣服。她随手翻了件浅色的,她出来的时候他在走廊上等她,看了她身上的大衣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顾勤山和罗氏知道殷鹤成来了都没敢睡,都在客厅等着,殷鹤成之前来的时候,他们原本已快睡了,见他一来,起先的睡意都不见踪影。他们也不知道少帅今晚是会走,还是会留宿,他这回来只随身待了两个侍从,因此顾勤山招待他们一起在客厅坐着等。
殷鹤成和顾舒窈一下来,客厅里的人即刻都站起来。殷鹤成稍一偏头,侍从官知道他要走,即刻出门准备。罗氏原以为殷鹤成是来接顾舒窈的,却见一个走一个留才明白他不是来接人的。她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忙道:“少帅,是我们招待不周,明天给舒窈换个大点的房间。”说着,又问顾勤山,“二楼那间房的床是要大些吧?”
他深更半夜到她卧室去,又待了一个多钟头,怎么不让人误会?
他听到这句话,既没说什么,也不计较,反而敛着眼去看顾舒窈,似乎存了心让她尴尬。
“下次再说吧。”她敷衍过去,直接往前走去送他,“快回去吧,你起得早,睡不了几个钟头了。”
已经是午夜了,天上飘着细碎的雪,被风卷着往里吹。
他走过来,替她紧了紧衣服。他一碰她大衣,她便有些心虚,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大晚上过来是为了什么,想了想才说:“明日帮我跟老夫人说一声,我不是有意要离开的,免得她老人家误会。”
她明着说是跟老夫人说,其实也是跟他说的,她把一切都归咎在无意与误会两个字上。他微一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租界里有几盏路灯是彻夜亮着的,昏黄的光自远投过来,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