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顾书尧离开的背影,姨妈不仅有些担忧,舒窈和少帅刚刚才冰释前嫌,不要再有矛盾才好。她记得,当初他们两解除婚约,就是因为舒窈帮她离婚,舒窈性子太倔强了,而少帅行事也是说一不二的。
燕北大学除了文科之外,其实也开设了实科,但文科因为不需要实验室,扩招成本低,在经费有限的情况下,重文轻理这个情况愈发严重。
顾书尧直接去燕北大学找的孔教授,顾书尧到孔教授西文系办公室的时候,其他几位西文系的教授正围在孔教授的办公桌前,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似乎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书尧敲了下门,孔教授抬头见是她后,连忙招手叫她过去。
顾书尧走过去,其余几位教授也纷纷转过头去看她,燕北大学是男校,她这个年纪看上去应该还是学生,他们不知道这个姑娘来这找孔教授是做什么。
顾书尧走过去的时候,一位身着灰色长袍的教授还在继续他们刚才的讨论,“最好是还会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同时会这两个语种的咱们系就只有洪铭先生了。”
另一位教授开玩笑道:“张主任,你要求这么高,没等这招聘广告登到咱们盛州的报纸上,人都得被你吓跑了。”说着那位教授又叹了口气,“现在国内的仗已经打起来了,回国的人才本来就不多,留在盛州的就更少了。”
这位张主任是燕北大学西语系的主任,他将头偏向孔教授道:“老孔不是有一位得意门生从德国回来了么,人家就精通五国语言,后生可畏啊!看他愿不愿意来咱们燕北大学教书?”
顾书尧一听到他们在说招聘,忽然觉得机会来了。
她刚才在电话里只说找孔教授有事,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毕竟这种从零到有的事情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而且是新建一门学科,孔教授不仅做不了主,顾书尧也害怕孔教授觉得她异想天开直接拒绝她。如今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她走近看了一眼孔教授草拟的招聘启事,上面的要求涂了又改,确定下来的大概是有海外留学经历,本科学位以上,但是要回英、法、德等三门以上语言,刚才有位教授说的“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还没有加上去。她特别留意了下,招聘启事上没有标注性别
她一介女流想进大学任教需要契机,与其直接提要求要建立新学科,不如先退一步先找个机会进去。顾书尧不准备再韬光养晦,她指着招聘启事上的条件,笑着道:“英语、法语、德语这三门语言,我正好都会。”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孔熙也回来了,她刚才被孔教授指使着打开水去了,她听到顾书尧说的话,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孔教授倒是十分意外,抬头笑着看了眼顾书尧:“书尧,你才去了一年法国,连德语也会了?”
其他教授倒是没有把顾书尧刚才的话放在心上,有两位教授直接在一旁继续他们的谈话,除了孔教授外,只有一位教授转过身来跟顾书尧说话,用的却是教诲的语气:“姑娘,这上面写的这三门语言可不仅仅要求会,还是要求精通的。在大学任教也不是说着玩的。”孔熙走过来给他们泡茶,那位教授见书尧年轻,指着孔熙笑着对顾书尧道:“我看着你和孔教授的千金应该年纪差不多吧,你大学毕业了么?”
顾书尧这才发现孔熙过来了,跟她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过身来用法语对那我教授道:“我已经毕业了,在法国巴黎拿到的学位。”
她的法语十分流利,单说口语水平并不在这几位教授之下,刚才那位教授原本已经在低头喝茶,不禁放下茶杯看了眼顾书尧。另外两位似乎也听着了些什么,跟着转过身来。
孔教授对顾书尧的法语水平很清楚,见同事们低估了顾书尧,笑着解释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去年我拿过来一本《法国工业生产》,就是她翻译的。”说着还指了下书尧。
这便不奇怪了,怪不得法语说得这样好,原来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姑娘就是书尧,这个名字在燕北六省的文化界还是有一定名气的。
顾书尧见他们都看向她,也不故作谦虚,她拿起那份草拟的招聘启事,用德语不紧不慢地向那几位教授问道:“我看到最近的报纸上都在说“男女平等”,这则招聘启事上没有要求性别,想必女教员也是可以的是么?”
孔熙能听懂一些德语,听到顾书尧这样说不禁吃了一惊,她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大学校园作为思想进步的发祥地,大学里的教授大多还是留过洋回来的。然而他们其中有一部分虽然在口头上赞同“男女平等”,可真的要让女性过来任教和他们做同事,心底里又是有些别扭的。毕竟前清覆灭还是不久前的事情,社会环境就是如此,很多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话说回来,要是真正做到了男女平等,便也不存在什么男女生必须分开上课的事情了。
张主任没有反驳,反而连连点头道:“对对对,男女平等这一点的确是我们提倡的。如果有女性能来我们系任教我们也是十分欢迎的。”然而,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不过,书小姐,你应该明白,能在大学任教,要求自然是十分严苛的。”说着,他已经拿起笔来,直接在刚才的语言要求上又加上了一行字:“还需要精通西班牙、葡萄牙语。”
第137章
孔熙闻声看了眼顾书尧,她也明白张主任其实就是不愿意要顾书尧,在法国待了一年就想来大学任教,说起来就像天方夜谭。她甚至怀疑顾书尧在巴黎大学取得的毕业证书到底是真是假。
顾书尧听张主任这么说,并没有声张,而是先问清楚:“张主任,除了这两门语言外,没有别的要求了吧?”
张主任听顾书尧这么问,看着顾书尧皱了下眉,听她那口气难不成是会?这盛州城会五门外语的人寥寥可数,他就不信这样一位看上去二十岁不到的小姐能有这样的能耐。
张主任犹豫了一会,点了下头:“是这样的。”
“我在法国的时候,正好认识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同学,在他们的帮助下学习了这两门语言。”
这几位教授里刚好有交西班牙语的,只见一位穿着西装的教授抬起头来,这位教授姓袁,大学本科就是主修西班牙语,后来又在马德里住了八年。他用西班牙语和顾书尧打招呼,西班牙语因为发音简单语速本来就快,而这位袁教授更是刻意加快了速度。
袁教授表情轻松,他说的是:“这位小姐,我其实认为法国并不是一个适合学习西班牙语的国家。”听到这位教授开口,张主任轻轻笑了下,他们西语系可是人才辈出,可不是谁一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顾书尧笑了笑,她也给他面子,只用和他相同的语速道:“相比于国家和地域,我认为天赋和努力或许更重要。我相信很多学生通过努力,在燕北大学也能学好外语。”
顾书尧这句话听起来的确有道理,如果否定在法国不适合学习西班牙语,难道在中国就能适合学习其他外语?那燕北大学西语系开设这些课程又有什么意义?
何况顾书尧的流利度听起来哪里像是在巴黎待了一年,就是她说她从小在马德里长大,袁教授也深信不疑。袁教授朝张主任看了一眼,不得不点了下头,“她的口语相当厉害!是个不可多得的语言天才。”
张主任一时语滞,他知道他也用不着再用葡萄牙语和她对话了,她的语言天赋的确非凡。
顾书尧对着张主任谦虚地笑了笑,“张主任,我真的很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如果需要笔试,我希望有资格参加。”她虽然在法国获得学位的时间短,她也承认在生化领域有很多不足之处。但是在语言这一块,她曾扎扎实实读了四年本科和两年硕士,后来又在最为专业严格的部门工作过两年,她自认为她的业务水平是绝对过硬的。再者说,她的父母就是外国语大学的教授,她对在大学任教也不陌生。
顾书尧说的诚恳,何况张主任他自己明明说了性别不限。他再怎么说也是燕北大学西文系的主任,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抵赖?他正犹豫着,孔熙却笑着道:“书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在燕北女大一起读预科同学现在还在念大一吧?你在国外是要毕业得快些,但刚刚毕业就来大学任教,学生怎么服你?就拿张主任来说,他来燕北大学教书之前,也从事了十几年的翻译工作。”
听孔熙说完,这几位教授才意识到顾书尧的年纪是这样轻,哪有老师比学生年纪还小的?又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
张主任忽然有了理由,朝着孔熙笑着点了下头,似乎是感谢她帮他解围。
孔教授其实倒很想让顾书尧来燕北大学,他清楚地了解她的才华,被孔熙这么一说,孔教授十分不高兴,瞪了一眼孔熙,“要你插什么嘴?”
孔教授很少对孔熙发脾气,这回却当着一众教授的面斥责了她,孔熙十分不情愿,却还是被他父亲的眼神看得不敢再开口。
其他的几位教授其实也有些动摇了,早在前几年,他们就已经听说国外有女性在大学任教了。
王主任却依旧坚持己见,虽然是笑着的,说的却是:“书小姐,你的确很优秀,我也的确很欣赏你,但是你太年轻了,我认为还需要再历练几年,需要在实践中积累工作经验,你要知道语言最根本的目的还是用来应用与交流,我年轻的时候还给前清的官员做过翻译,收获很大……”
张主任源源不断地对着顾书尧说着他的这些大道理,似乎想彻底断绝她的念想。顾书尧点了下头,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却也在他喋喋不休之际道了声歉。
张主任见她还有话要说,皱了下眉问她:“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顾书尧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张主任,我想说我其实在乾都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翻译。”
“什么类型的翻译?”
“我回国之后曾给外交部的次长担任过外文秘书,同时给程敬祥和殷鹤成做过翻译。”
此言一出,有人不禁反问了一句:“长河政府的总统?还有少帅?”这些都是什么简单人物,给他们做翻译自然是要极其出挑才能有资格。
顾书尧笑着点了点头。那几位教授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禁摇着头笑了。眼前的这个姑娘,年纪不大,却并不简单。
那位袁教授突然想起什么,道:“书小姐,你是不是上过《丽媛》画报的封面?我好像在我妻子的订的画报上见过你!”
顾书尧倒不曾想《丽媛》画报的事也会被翻出来,只笑了下,“是的。”
居然还能上《丽媛》画报的封面,想必她在乾都有不小的影响。
然而对孔熙而言,相比于给程敬祥做翻译,更令她震惊的是顾书尧居然上过《丽媛》画报,还和殷鹤成有联系。
这一年来,殷鹤成不常在盛州,虽然任子延时不时还来烦她,但她并不怎么愿意见他。她的生活似乎渐渐地恢复到正轨,有些事情不去想不去奢望,其实也没有那么牵肠挂肚。
孔教授倒不怎么介意顾书尧的私人生活,她拿起那份招聘要求一边看,一边说:“我认为书尧的水平完全胜任。年龄哪里是问题,人家甘罗十二岁就被封为宰相,难道我们西语系用人比秦始皇还严格?再说性别,王主任刚才也说了,男女平等不是么?所以,你们看看这上面哪一条书尧不符合?”
“符合是符合,可招聘的名额有限,更应该优中选优嘛!”张主任还记着孔教授的那位学生,“你那个叫刘祝同的学生我就觉得他很不错。”
孔教授犹豫了一会,“实话跟各位讲,刘祝同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有事来不了盛州了,现在招聘个合适的人才并不容易!”他想了想,索性站起来:“我也知道女性在国内大学任教还没有先例,这样吧如果到时候不再有合适的人选,我亲自去跟汪校长谈一谈,他是个开明的人又惜才,我相信他一定会答应的。越是有开创价值的事情,越值得去做!”顾书尧曾经在燕北大学的礼堂给他留过深刻的印象,当得起“巾帼不让须眉”这几个字!
张主任看孔教授态度这样坚决,连着摆手,“好吧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吧!”他背过身离开时,顾书尧只听他轻声低估了一声,“我倒是没什么,就怕到时候洪铭先生不乐意。”
张主任一走,其他几位教授也都纷纷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不过走之前倒都很友好地和顾书尧打招呼,他们似乎已经开始欢迎这位特殊的准新同事了。孔熙不是很高兴,跟顾书尧匆匆告了别后,便也走了。
顾书尧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倒是连声跟孔教授道了谢。不过孔教授也说:“这份招聘启事还是会发到报纸上,如果有人来应聘,你还是需要和他们竞争。”他说着,笑着看了一眼顾书尧:“不过我相信你的实力!这份招聘启事只会公开半个月,半个月后如果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我亲自去跟汪校长说。”
“如果有这个机会,您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有话想和汪校长说!”
虽然她这个请求有些突然,孔教授看了一眼她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燕北大学离燕北女大很近,既然到了这里,顾书尧其实一直想去看看她之前的同学现在怎么样了,她其实在女大还有几个不错的朋友。
然后预科读完后,根据专业的不同,她们并不都在同一个班级,也有的同学并没有成功升入大学,而是读完预科便辍学了。
顾书尧沿着走廊一间间地走过教室,仔细看里面的一张张面孔。她们上课并不认真,有人的目光无意扫到了顾书尧,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顾书尧那天穿的是她在法国常穿的套裙,目的是让自己能显得成熟些。那个女生似乎很惊讶顾书尧的改变,连忙拉扯旁边女生的袖子,不一会儿,好几个女生都转过头来。顾书尧认出来,那几位是她在燕华女中读书的女同学,其中有一个她还记得名字,叫作青曼。
顾书尧朝她们莞尔一笑,便走过去了,她其实最想见的人应该是王美娟,她们在预科班的时候还是同桌,有一期排演过话剧,说的话也最多。
她正想着,只见隔壁那间教室前站了好几个黑衣服的男人,看穿着并不像学校里的人。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月白色学生装的女生抱着书不太乐意地从教室里走出来,那女孩在门口站了许久,看上去并不愿意。这其实是上课时间,她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正好一旁走过两个教员在议论这件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
“据说是这个女学生家里不让念书了,直接去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