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不许浓妆艳抹,这些姐姐也只是淡淡搽了些脂粉罢了。髻上戴着几朵堆纱花,样式颇为新巧。爱美是人的天性,饶是女孩子们都还小,也不禁往那好看的堆纱花上多看了几眼。
真正与其他宫人不同的地方,是这里人身上那种,利索,精神,容光焕发的味道。
见画屏、巧巧领着六个女孩子进来,屋子里的宫女们都望过来,不过两个人罢了,一个是司职洒扫庭院的红绡,一个是前殿承应的晓月。
红绡先站起来,眼睛打量了六个女孩子两眼,然后看向画屏和巧巧,笑道:“姐姐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画屏淡淡道:“娘子挑了几个小宫女,要安排她们住处。有六个小宫女,你们看一看,可愿意叫她们和你们住一屋。”
晓月闻言,把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放下,眼睛从六个小宫女们身上扫过,目光落在她们的头上,皱起眉道:“她们可剃过头了?”
红绡看了一眼,道:“这头发瞧着比我还多着哩。”
六个女孩子都梳着环髻,把把都是真发。她们进宫不过数月,要是剃了头,得吃了什么生发的仙丹灵药才能长到可梳成这样大大的环髻?自然是没剃过的。
晓月顿时摇头道:“画屏姐姐,咱们好好的干净、整洁的地方,要是弄的腌臜了,还怎么服侍娘子?咱们虽不是殿内伺候的,大大小小每日也要给娘子请安回话的,要是污了娘子,大皇子,岂不是罪过。”
女孩子们听懂了,两人是觉得她们身上不干净,不想让她们住进这屋子里。女孩子中一个瓜子脸,眉毛细细长长的女孩子脸涨的通红,忿忿道:“我才不腌臜,我身上没有虱子!”
其他女孩也是面有气愤之色。她们能被掖庭局挑出来供范雪瑶挑选,本就是今次进宫的良家子中最出色的那拨小娘子,如果运道好,叫官家给看中召幸了,赏赐个红霞帔、紫霞帔,就与其他宫女不同了。若是侍奉的好了,叫官家记住,再侍寝个几回,指不定还能得到个正式的名分呢!
可这些人却把她们看做一副什么脏地方出来的人似的。就算她们是宫里的姑姑,伺候的又是宠妃,有地位有体面,但她们也不差呀。
晓月见她们一脸不满,冷笑对画屏道:“画屏姐姐,是不是宫里放老人出去,缺人使了?”
眼睛在六人身上瞟了一圈:“像这样子的都放出来服侍主子了。”其实以她们往日的行事作风,无论对谁说话都会留三分,含蓄,才不叫人捉住话柄。这样露骨的话,她们是不会说的。只会说些暗指暗示的话。但她们是要压服这些小宫女的,是以才把话说的露骨了点儿。
画屏笑了笑,看了眼怒色更明显的六人,道:“只在姑姑手下调理了几个月,时间上是短了些,好在大致上的规矩教了,多瞧着点儿,带上一带,也就带出来了。”
虽然话依然不是很中听,但到底算是维护了她们。六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晓月道:“纵使咱们带着,也得人听话才成。画屏姐姐你看她们,哪一点像是服人管教的样子?”
画屏瞧了瞧她们,她们确实如晓月说的一般,一脸不服的模样。便笑着道:“怎么不像了,不都是乖巧伶俐的小娘子吗?来,快叫人,这是你晓月姑姑,这是你们红绡姑姑。这些姑姑别看着年轻的很,这都是进宫好多年了的,服侍的昭仪娘娘妥妥帖帖,没人不服的。以后跟着她们们好好学,有你们好处多着。”
六人纵然心里仍然不欢喜,可画屏这话说的既软且硬,就没有她们不答应的余地,六人只得服了软,口口声声说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姑姑们,不敢不听半句话。
红绡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三分笑,晓月却只是哼了一声。画屏含笑看她们,半晌,开口道:“我们殿里人都在这下房住着,人多了些,你们既然来了,安排你们一间屋子插过去一个人,这样住,既省了事,也好叫姑姑们带你们……”
六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娘子,默默听着画屏对自己等人的安排,此时心里既是惶惶不安,又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晚上,宫女们服侍范雪瑶洗沐,换上寝衣,范雪瑶上了卧榻歇下了,画屏、巧巧等人就去准备上夜事宜。
卧室内范雪瑶已经安歇,画屏转出来,来到东梢间,见灯烛还亮着,便进来轻声问:“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歇息?”
春蝶道:“大皇子原睡下了的,可方才溺溲了一回,换垫子、清洗,折腾过来,就一时半会儿的睡不下了,你瞧,可精神着呢。”
画屏走近瞧了瞧,可不是吗,楚煦虽然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条袷纱被,一双眼睛却睁的圆溜溜的,看着她笑呢。楚煦继承了范雪瑶白净的肤色,咧着嘴笑呵呵望着你的时候,真是可爱到叫人心醉。
画屏不由嘴角上扬,冲着楚煦摇了摇手打招呼,然后望向屋内服侍大皇子的春蝶、散花和奶姆道:“怎么这会子就溺了,才睡下多久。难道睡前没有叫大皇子溺溲吗?也忒胡闹了。这样子折腾,扰乱了大皇子的作息,一会哭闹起来,惊扰到娘子歇息,看你们好不好?”
乳娘解释道:“我看着大皇子刚溺溲过没多久,也没喝多少水,且困的直哈气,就以为不用了,就伺候睡下了。”
画屏不跟乳娘计较,只同春蝶道:“娘子现在大着肚子,原就身子懒,爱睡觉,你们还不警醒点儿?”
春蝶撅了嘴道:“哪是我不警醒呢,方才伺候大皇子睡下的时候,我渴的厉害,就去下房喝水去了。回来大皇子已经睡下了,我便以为已经叫大皇子溺过了,哪里想到没有伺候。这会子真是叫我挨骂也没话说。”
散花忙劝:“罢了,是我们疏忽了,我当时也是见大皇子打瞌睡,怕吵走了瞌睡虫。今后再不会了。”
“虽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如今殿里来了新人,正是要万分谨慎的时候。不为别的,就算是给咱们自己长脸,也该事事上心,不出差错。”画屏见她们唬的脸色发白,觉得敲打的差不多了,因转笑道:“既知道错了,那这次就罢了。我不告知娘子,这事你们自己记在心里头,下次可别再犯了。”
几人说了这会子话,怕说话声会扰的大皇子不好睡觉,便噤了声。放下帷帐,又把纱罩罩住灯烛,室内顿时陷入黑暗,她们就在槅门边,借着隔壁间一点烛光坐着。过一会子就把着蜡烛去瞧瞧大皇子,楚煦大约是真的被折腾走了瞌睡虫,看了两回,都还醒着。过了好一会儿,散花再去看时,才见他闭着眼睛睡着了。粉嫩湿润的小嘴微张,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映出一小片阴影。
“睡下了。”散花出来,小声说。
春蝶笑道:“可睡下了,那我就回下房去歇息了。”说着,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滴眼泪。今晚是散花和周奶姆在大皇子处上夜。她可去自行歇息,不必守着的。只是方才画屏训话,她不好走的,才拖到这会子。想到房里还有新来的小宫女,只怕今晚真个睡不好了,心底不由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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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是送的,不要点数,主要是这一段怕有人嫌水,可是我又很喜欢这一段,觉得能表现出这些侍女的性情,所以就放在作者有话里,大家随便看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抑郁症
晌午,楚楠处理了一些政务,便过来披香殿。
范雪瑶正在屋里作画,宫人刚来通传,她放下画笔,楚楠已然进来了。
“官家……”范雪瑶上前,正要行礼迎接,楚楠赶紧一把搀起:“不是说过了吗,不用出来接了,我都直接进来了,你还这么多礼。”规矩是皇帝驾临后宫时,都会有内侍过来通传,然后妃嫔与宫人出殿门,行大礼接驾。
但楚楠来披香殿太频繁了,他嫌每次接驾过程繁琐,每次来都是不让内侍提前通传,到地方就直接下辇,进殿。范雪瑶最多在二门接他一接,虽然还是要行礼,但礼节上简单的多。
范雪瑶笑盈盈直起身子,她今天穿着件藕荷色纱衫,底下是杏黄色撒花绉纱裙,用水红罗高高的系在胸前。齐胸襦裙,再加上简单别致,只点缀了几根珍珠簪花的单螺髻,看起来鲜嫩青春,倒好似未出阁的小娘子一般。
楚楠握着她的手上下左右看了看,笑道:“你这般打扮,真是别致,我看着很是喜欢。”
宫里人都喜欢往端庄奢丽里妆扮,这样显得高贵,大气,生怕自己落了小家子气,不合时宜的评价。虽然这也是一种美。但是在大家都是这样打扮的环境里,就不出挑了。而且十几岁的女子,就这样往成熟里打扮,总会有些气质不相符。
这样简简单单的,又显少女气质的,才更特别。
楚楠很少见她这样的妆扮,范雪瑶虽然私下穿戴的简单,但也都是宫装打扮。只是装饰简洁一些罢了。她现在之所以穿着齐胸襦裙,是因为现在肚子大了些,裙子的系带束在腰腹上,紧了她不舒服,松了又会滑落,总要提来提去的,所以她才会这么穿。
范雪瑶面颊微红,头往下垂了一点儿,光洁的额下睫毛颤颤的,娇羞地嗔道:“这站着一屋子的人呢,你就这样……该叫她们笑话我了。”
楚楠哈哈大笑,故意又说了几句亲昵的话逗她,正笑着,就听见楚煦喊爹,回头看去,楚煦正从里边儿哒哒跑过来,嘴里嚷着爹,小脑袋剃的光溜溜儿的,头顶上一小撮头发。只穿着一件玉色薄衫,底下杏黄色撒花裤,和范雪瑶的裙子同一匹料子裁成的。
“爹,抱抱。”楚煦一路小短腿跑过来,张开手要抱。
楚楠就弯下腰,把他给抱起来,慈爱地颠了颠,与他玩笑,随口道:“怎么从后边过来的?”
范雪瑶回道:“方才脏了裤子,就到后边去洗身子,换身衣裳。这孩子也是个贪玩儿的,平时要溺溲都会和人说,可要是玩耍上了头,就不说自己要溺溲,可着玩儿,结果就把裤子脏了。”
楚楠闻言,乐不可支,笑问楚煦:“旭儿把裤子弄脏了?”
楚煦慢吞吞地点头:“脏了。”
“怎么脏的?”楚楠笑容更深了。
楚煦小手抓着楚楠的袍子揪来揪去,半晌才慢慢道:“我弄脏的。”人虽然小,却知道尿脏裤子是件羞耻的事了。窘迫地眼睛闪烁,不好意思看人。
范雪瑶看着他逗儿子,为他的恶趣味而扶额叹息,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让画屏去茶炉房要点热水过来,又叫司沐的两个宫女准备东西。
须臾,侍女提了热水过来。
“官家把袍子脱了吧,擦擦身上的汗,换件干爽的衣裳穿。”范雪瑶一边说着,一边过去给他解袍子。夏天的衣裳虽然单薄,架不住天热,楚楠出了不少汗,后背的衣料都潮潮的。
范雪瑶亲自兑了一盆温水,把一条新布巾放进去打湿,拧的半干,抹上她惯用的茉莉花香皂,就要给楚楠擦身子。
楚楠反手拿过布巾,道:“你去歇着,我自己来擦就好。”动作随意地往脸、脖子上揩拭,范雪瑶见他脸都擦红了,蹙眉道:“动作轻点,别把皮擦破了,一会该辣辣的痛了。”
楚楠“嗯嗯”应着,手劲轻了一点,可动作还是大的很。
楚楠快速擦了遍脸、脖子,后背就够不到了,范雪瑶坐在玫瑰椅上冲他招招手:“来,到我面前来,我给你擦擦背。”楚楠就走了过去,沛玲拧了条干净的布巾递上,范雪瑶把布巾摊平,用抹了茉莉花香皂的那面在楚楠赤着的脊背上不轻不重的揩拭。
楚楠并不是体型雄伟的那种男人,甚至个头算不上很高大,但他勤于习射,所以身上的肌肉还算结实,在榻上时,还能把范雪瑶完全抱起来弄。可见肌肉也并非虚架子。
范雪瑶怀孕后就没同过房了,摸着手下那光滑有力的脊背,心里不免有些想法,胡思乱想着干脆把楚楠就这么压倒在榻上,扯烂他的袍子,然后骑着他玩儿,弄的他求饶才罢休。
可惜环境不允许,范雪瑶可惜着,面上不露分毫,把楚楠捯饬干净整洁了,赶紧取来干爽的袍子给他穿上。见只有一条袍子,并无中衣,楚楠便问道:“怎么没有中衣?”
“天这么热,虽说屋里边有冰鉴在,到底也不比官家寓处凉爽。左右是在我这边,没有别人在,无妨得体不得体的。舒适最要紧。就不穿了罢。”范雪瑶给他系好袍子,抬头微笑道,笑容温婉而明媚。
只穿外袍不着中衣,这样好像是不大得体,楚楠犹豫了一下,然而内心着实抗拒不了,心想反正是在瑶娘这里,没外人在,还是点头了。
穿好衣裳,小金,小红掇来盛着香汤的鎏金盆,服侍楚楠泡脚。
热热的水泡着身上发热,冒汗,楚楠身上刚清爽一点,便想说太热了,不泡了吧。就听到范雪瑶道:“官家泡的身上热吧?画屏,去拿些冰凉凉的饮子来喝。”画屏便出去了。
范雪瑶起来,走到榻边,慢慢蹲下去,伸手摸了摸盆里的香汤,对小金和小红两人说:“这香汤热了点,兑点凉的。”
二人赶紧舀了一点凉香汤,沿着深盆的盆沿倒进去里,范雪瑶伸手搅了两下,点头道:“这样才刚好。现在天气热,水温不能像冬天那样烫,你看官家的脚都通红了,这是水太烫的缘故。”
两人连忙点头,口中道:“奴婢明白了。”
画屏掇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一个白瓷壶,两个瓷碗,又一个带盖的青瓷盅,又一个银匙。等画屏走近,一眼就能看见那大肚子白瓷壶面上,能看到凝起的点点细小水珠。可见无论壶里是什么饮品,都已经冰镇的透透的了。
范雪瑶洗着手,一边问道:“是什么饮子?”
画屏道:“是黎檬子,先前娘子说过,只榨出汁水再用蜜,吃起来没有苦味。冰湃的,没往饮子里加冰。”
宫里的饮子大多很讲究,一种饮子里又是什么丁香、木樨花的,又是什么砂仁、麝香的,说是饮料,不如说是凉药。不加大量的蜜糖简直不能入口。
范雪瑶喝不惯,她喜欢清清淡淡的,比如绿豆汤,酸梅汤,这种柠檬蜂蜜水也很喜欢。黎檬子和她上辈子吃的柠檬差不多,外形没柠檬好看,要更大一些。肉也干一点。不过味道差不多。
楚楠擦过一遍身子,只解了表面的燥热,心里还燥着,见宫女端了饮子进来,便端起就用。只一口下去,嘴巴便缩了一下,舌头在嘴里动了动,道:“酸了些。”以往他也喝过黎檬子水,蜜更甜。
范雪瑶笑了起来,咯咯道:“因为我近来嗜酸,蜜放的少些,官家吃了定是嫌酸的。”说着,走过来从他手上拿过还剩了大半黎檬子蜂蜜水,揭开那只青瓷盅笑道:“得再加些蜜,这样你才喝的惯。”她往碗里又加了一勺蜜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