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虽然是逞了一时之气,可贻人口实,落了个不孝的恶名。除了把自己陷于不利之地,一点都没报复到谁。恐怕现在官家心里也认为她是个不孝、无德的无情之人。
许皇后打从心底里不想去给韦太后请安,这不是普通地请安,而是去赎罪,以挽回自己没有去探望侍奉韦太后的过失。可是韦太后不喜她,她一想到自己要腆着脸,伏低做小,讨韦太后的欢心,就极度的不甘。
凭什么只准韦太后不喜欢自己,对一个妃子都比对她这个正宫好,叫她丢脸出丑,就不可以她还以颜色?
许皇后心怀不甘,按捺着情绪来到太后宫中向韦太后请安,对自己这阵子忙于宫务而没有来侍疾的过失,表示歉疚和懊悔。韦太后本是想着维护楚楠的颜面才见的她。
可看见许皇后满头镶金嵌宝的珠翠,脸上的笑容仿佛面具一样的虚假,皮笑肉不笑的,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她就好像仿佛吃了一大块肥肉似的,恶心又怄火。
冷冷淡淡地道:“知道你宫务忙,只是一点小病,不必特意来侍奉。”说了几句这般官面话,把许皇后打发走了。
韦太后冷眼瞧着许皇后好似从折磨中解脱了一般,匆匆走出去的背影,“明日她要再来,就说老身睡着,不见。”
老女官答应着:“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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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皇后经了这次,许是知道自己错的太过,真的惹恼了楚楠和韦太后,一下子乖顺多了。许皇后不再折腾幺蛾子,范雪瑶的感受最深。别的不说,起码她和宫人许多事上都便利不少。没人再在琐碎事上给她们使绊子,恶心她们了。
宫里拥护许皇后的宫人也有不少,她们后宫与六局关系紧密,衣食住行样样都离不开六局。尚功局,尚服局、尚食局这三局的重要性不必说,其他三局也离不开。
比如尚功局下的司薄司,掌管宫人名籍登录及赐廪之事,宫人每月的俸米薪炭数目等事,都是由她们管着。宫人们对她们无不讨好。只求不被在数目上做手脚。
又比如司闱司掌宫内门阁锁匙,每天都会给后宫殿门落匙。还有她殿里的三个配阁,以前都是锁着的,钥匙就在司闱司手上。开阁就得问她们要钥匙。
以前她殿里人有时去办事,逢着许皇后的人,虽然也没什么大问题,却总要吃些小亏。
比如她们去支取什么宫分用度,缺斤少两这等明显的过错不会有,但是借口东西不够,只有次一等的,把次品分给披香殿却是不算过分了。
或是有时去传话,送些什么东西,许皇后的拥趸就会故意冷遇她们,说忙不过来,让她们等一等,这一等等上个把时辰都不稀罕。
或者喁喁私语,说些指桑骂槐的话,又故意叫她们听见,让她们受气又没法质问。她们嘲讽的话自然是叫她们听的懂,又捉不到话柄。
侍女们受了些窝囊气,回来了依然强作笑脸,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就怕叫范雪瑶知道了,又叫她受气。可范雪瑶善于察言观色,就算不用读心术,也不会被她们的演技瞒过。
现在可好了,许皇后鉴于自己失去了韦太后和官家的信重,害怕再妄为下去真的要被废,处事安分起来,她底下的人也跟着束手束脚,不敢故意给披香殿添堵了,生活顿时变得松快又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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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走金飞,转眼冬去春来,时值早春。
窝了一个冬天,范雪瑶见这天日丽风和,便叫侍女们准备,她要去花园里玩耍。画屏到门口叫来院中正在给花木换土的月姑,叫她去膳房知会,准备一些馃子糕饼,便于在外食用的细巧菜蔬、熟肉之类。酒就不必了,范雪瑶除非必要是不吃酒的,这个习性她们这些侍女都很清楚。
画屏、巧巧、珠珠等几人领着侍女们连忙收拾铺陈之物,卷了几张锦毡绣毯,携了拂尘、渣斗、木炭、炭炉、风炉、铜壶、茶瓶、执壶等,又开了衣橱,拿了几件防寒的披风,玩耍的花牌,诸如此类琐碎用品,忙忙碌碌地转了好几圈儿,才出得殿门。
范雪瑶抱着小儿子,还没满周岁,楚楠还未给他取大名,侍女们只称呼他做三哥儿,而范雪瑶为他想了个乳名,苞儿。苞字出自《大雅·生民》“实方实苞。”形容谷物幼苗生长,她希望三哥儿能够茁壮成长。
楚煦牵着范雪瑶的手,走路稳稳的,不时转动脑袋四处张望,他离开披香殿是常有的事,毕竟韦太后喜爱他,范雪瑶常去给韦太后请安,他也常去。但披香殿去往西花园的路径和去太后宫的路径在相反方向,所以这路上的景色对楚煦而言是很新鲜的。
画屏领着一众小宫女在前面步伐又急又快,她们得赶在范雪瑶一行人到之前,先在花园里布置铺陈好。
范雪瑶与两个孩子就优哉游哉地徐步慢走,楚煦正是对世界很好奇向往的时候,时不时地指着飞过去的野鸟问范雪瑶那是什么鸟,范雪瑶认得出的就告诉他野鸟的名字,认不出的就说我也不知道。楚煦问:“为什么不知道?”
范雪瑶道:“因为我从前没问过我的娘。”
“为什么不问?”
范雪瑶又道:“以前我从前没好奇过这些。”
“为什么不好奇?”
楚煦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范雪瑶一一应对着,始终柔和含笑,从不嫌他十万个为什么很烦。旁边的侍女都脑袋发蒙了,心想娘娘不愧是大皇子的亲娘,这么有耐性。
幸好没接几句楚煦就被其他新鲜事物吸引了,他看到甬道边开了一簇小花,兴奋道:“娘那里有花儿。”
范雪瑶就停下来,让他脱缰的野马似的跑出去,撷了那蓝紫色的,小小的野花回来。是很常见的婆婆纳。
楚煦撷了一朵就跑回来,举在手上踮起脚:“娘簪头上,好看!”要范雪瑶把他摘回来的野花簪在头上。
范雪瑶左手搂着苞哥儿的背,屈膝弯下腰,楚煦把自己撷的小花给范雪瑶插在了发髻上,还没他拇指甲大的野花伴在范雪瑶的镶嵌着血红宝石的金钗旁,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他看了看,觉得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看,不大满意地嘟起嘴:“我要撷更大更好看的花给娘。”
范雪瑶摸他头,微笑着:“我觉得这朵花就很好看了,这样粉蓝又有点儿紫色的花可不多的。”
“是吗?”楚煦歪了歪脑袋,眼神有些迷茫。
他认识许多颜色,蓝色和紫色他都认识,绘画书上有许多颜色,他全都认得出来。但是粉蓝色,他有点儿糊涂了。
粉蓝色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
他瞅了瞅范雪瑶头上的小花,决定等会儿要比照着娘娘头上的小花再摘一朵更大的、更好看的花。
范雪瑶想了想,将身上系的粉蓝素纱褶裥裙揭起一角:“这就是粉蓝色。”
有陌生的宫人办事来往,经过他们,看到大皇子这般白皙可爱,天真活泼,心里都很喜欢。
第一百四十八章 踏春
范雪瑶他们母子三人穿过宫门,穿过这道宫门,紧挨着的是云光殿,他们一行人刚行至殿门旁,就见门内站着一名宫妃打扮,有些丰肥的女子,范雪瑶不禁侧目望去。在视线落到这宫妃身上,认出这女子身份后,神色便有些异样起来。
这宫妃脸上傅粉施朱,穿着轻红色绸袷袄,素白领子,散绣了些小巧的杜鹃、迎春、丁香、海棠等花卉。底下衬着郁金香染的褶裥裙,梳着小褔髻,髻上插了几根金地嵌宝簪钗,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侧鬓边簪了一朵白绢堆成的茉莉花。
不看身材长相与妆容,这衣着穿戴怎么看怎么都和范雪瑶相似。
宫里的风气一向是有谁打扮的好,得到了宠幸,那么其他妃嫔都会学着那人妆扮自己,以期获得宠幸。
范雪瑶这么得宠,妃嫔模仿她的穿着打扮一点儿都不稀奇。只是这人也学她打扮,就叫她心里有些复杂了。
这女子正是在范雪瑶进宫前,颇具美名的万昭仪。范雪瑶入宫后没多久,万昭仪就因为举止不当触怒楚楠,被贬为了婕妤。
万婕妤本性张扬自傲,从前的衣着妆容一向喜好艳丽夺目,身上簪戴的饰物无一不是奢侈华丽的。她最不爱带宫花,嫌那些纱啊绢啊扎的廉价低等。如今头上却簪了朵洁白的茉莉绢花。怎么看,都叫范雪瑶感到惊讶。
比起她妆扮上的巨大改变,身材发福反而不稀奇了。虽然时下尚女子以苗条纤细为美,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着曼妙的身材的。宫里的嫔御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自身缺少活动。再加上宫里的膳食都是以甘肥为美,以酥酪、羊肉为主,本身就容易导致人肥胖。
而且没有受到宠幸的妃嫔,因为心情抑郁,难免会有暴饮暴食的情况。自然而然地就胖了。年少时新陈代谢快,消耗大,吃一样多的食物身材依然很好。可过了那段时候,吃的不见多,脸上却渐渐多了肉,纤细的腰也变粗了,身材发福走样。
楚楠后宫老资历的那些妃嫔,没有一个纤瘦的。生了皇女的那两位,胖倒是不怎么胖,腰身却显得很粗重。身上的衣服总穿着宽宽大大的款式,扣身的袄衫从没见穿过。
范雪瑶认出了万婕妤,万婕妤也看见了范雪瑶。她脸色大变,身子动了动,范雪瑶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想转身进殿去,可是不知道怎么地,最终却没走开。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眼神幽怨,尤其是当她目光落到她怀中抱着的,和身旁依偎着的两个男童时,一时之间,嫉妒仿佛要从她眼中化作鬼飞射出来了。
范雪瑶望着她,她也看着范雪瑶。
一个在殿门内,一个在殿门外的路上。
楚煦仰头瞧了瞧殿门内的那名女子,觉得她怪怪的,就抓着范雪瑶的手往她怀里挤了挤,觉得安心了,好奇地问道:“那个人是谁啊?”
范雪瑶低头微笑道:“她是万婕妤,住在这殿里。”
范雪瑶没有和他说过那些还不该是他这个年纪该懂的事,所以楚煦对婕妤呀,皇后呀什么的,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以为就是一种普通的称呼。他知道他爹是官家,却不知道官家是皇帝,更不知道皇帝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楚煦似懂非懂地点头,又看了看门内的女子,有些怕怕的,就拽了拽范雪瑶的胳膊:“我们快走,不然她会吃了我们的。”
范雪瑶扑哧笑了:“她又不是老虎,怎么会吃了我们。”
嘴上这么说着,却平平淡淡地牵着楚煦迈开了步伐。朝着西花园继续前行。
后面几个侍女都松了口气,好好地出来踏春,要是因为万婕妤而坏了好兴致,那多没趣。偏偏万婕妤的宫殿就在这去西花园的路上,还偏生在这个时候,万婕妤就在前殿门旁站着。
侍女们回想起刚才万婕妤的神情,心里就有些发凉。
从前宫里面,属万婕妤容貌最为美丽,况且又是太子时就侍候官家的,哪怕没有殊宠,也有几分宠幸。
可是后来她们娘子进了宫,一入宫就有宠,势头强劲。万婕妤一下子被比了下去,许是害怕失宠吧,就失了分寸,犯下过错被降位。这一降,就彻底失宠了。好像自那之后,就再没有没被召幸过。
虽然她失宠并非贵妃所害,但是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万婕妤会怨恨贵妃也并不奇怪。
范雪瑶一行人来到西花园,侍女们早将园内洒扫、铺陈好,在玉兰树下将锦毡铺好,锦毡上放着大引枕,铺着几块絮的厚厚的绣垫。几步远的地方放了两张素面的桌儿,一张放着茶炉子,炉旁一溜儿茶具,炉上顿着茶。另一张上放了个青铜觚,里面插了枝鲜艳的珊瑚,又斜插了两根孔雀翎。旁边一个青瓷兽首香炉,正燃着香,香烟袅袅。
锦毡旁放着个炉儿,正燃着香,香烟袅袅。却不好闻,这香不是熏来宜人的,而是驱虫之用。随着春天的到来,苏醒的可不止是花草树木,花园里最不缺的就是虫了。
范雪瑶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一路走来胳膊也酸了,便径直走到锦毡绣毯边,把苞哥儿放到垫子上,扶他坐着,叫他自己玩儿。松脱了手好歇一歇。
楚煦一进园子,眼睛就不够用了,一会儿看看水,一会儿看看地,一会儿看看头上的玉兰树。
范雪瑶刚坐下,他就说:“娘,我去那边玩儿。”指了指池塘边的石阶,那石阶边绿草成茵,绿茵中稀疏地点缀了一些小小的野花。
范雪瑶点头应允了,只是温柔地叮嘱:“这池水可还冰着,要是跌下去冻着了可不是好玩儿的。池边湿滑,你别在池塘边玩儿,离远一点,小心着些。”
“嗳,我知道。”楚煦忙不迭地点头,一颠儿一颠儿地跑走了。
范雪瑶让菱香、散花跟过去看着,说:“别叫大皇子在水边玩儿。”
两个侍女答应着趋步紧跟了上去,总在楚煦一步远的地方看着。
范雪瑶见侍女们就站在边上,打发她们去玩耍,只留着画屏在边上服侍。女孩儿们嘻嘻笑笑地一哄而散,范雪瑶听见她们说着要斗草玩儿,一人说现在日子还早,没多少草,斗不起来。又有人说要打秋千玩儿。园子里有一架红漆秋千。又有人提议放纸鸢玩儿。
不一会儿,来了四个膳房里的宫女,都提了一个盒子,其中一个圆圆脸蛋,圆圆眼睛的小宫女笑道:“早知道带了炉子,膳房里就准备了一些能热着吃的吃食。邹掌膳说虽然是春天了,可还不热,吃凉的恐怕会冷着胃。”
她把四个盒子都打开来,叫贵妃过目,“这些馃子茶食,吃的时候在炉子上烤一下,酥甜可口。这一盒攒了九样蜜煎、九样腊脯铤子,这一盒盛的是几样细菜,豆皮签,有炒黑豆苗儿,豆腐皮木耳胡萝卜丝儿,荠菜蛋皮丝等等,另外一碟烙面饼,是按照贵妃以前说过的做法烙的,里面空心的,既可以直接佐着菜吃,也可以塞菜在饼里面做夹饼吃。底下用炭温着的,随吃随取。”
小宫女把最后一个盒子里的一个竹编提梁的黑釉罐子提了出来:“还有一罐子春笋火腿炖的鸡汤,这是昨晚就开始在火上顿着的,煨得骨酥肉烂,鸡汤又香又浓。放在炉子上用小火煨着,喝时现盛一碗热烫的,既鲜美又驱寒。”
范雪瑶见她说话很伶俐,便留她下来服侍着,另外三人打发回去。
在殿里时还感觉有点儿凉,可出来了,虽然有徐徐的春风,但是春日和丽,洒在身上虽不大热,却也还温暖。范雪瑶本来件银红绫袄,这会儿却感到身上有点儿发热。
想到要是出了汗,恐怕会着凉,范雪瑶问画屏道:“可带了袷袄?”
画屏立即点头道:“带了的,有袷袄,有披风,怕不慎污了衣裙,还带了条裙子。两个皇子的也有。”
“这会儿有点热,把袷袄拿来我把这袄子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