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后,范雪瑶叫画屏去后面下所旁的墙角瞧瞧,要是看到有异样的地方,就把土刨开来,把里面的东西偷偷拿来给她。
画屏听了吩咐出去了,在墙角转了一圈,果然找到一片湿土,只是臊气难闻,她捂着鼻子,把那土刨开来,见里面有个红布包,便取了出来,回来交给范雪瑶。
范雪瑶看了布包里的东西,和她意料中的是一样的,便叫画屏把布包放回原处,原样埋起来。画屏照吩咐办好。
中宫那里,许皇后在宝座上焦急地等着,过了许久,才看到女官进来,迫不及待地打发走侍女,就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女官回道:“那小太监已经按照吩咐,把东西埋在披香殿里了。”
许皇后松了口气,露出一丝快意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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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突然病了,侍女报了上去,请御医来诊视,御医刚至,楚楠便闻讯赶了来。范雪瑶很少生病,所以她突然不好,请御医,他就急着过来了。
“官家。”
范雪瑶歪在大引枕上,身上披着莲红衫子。柔顺细密的长发披在细软的衣服上,令看见的人觉得很优美。因为患病,脸色苍白,娇艳的嘴唇也失去颜色,见他进来,提起精神唤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样子。然而另有一种无可比拟的娇艳之相。
楚楠看见她这状态,既心疼又感到怜爱,他把手伸过去,摸摸她的头发,询问御医她的病情。
御医仔细把过脉,问过侍女种种征兆,迟疑道:“看脉象,贵妃不似患上什么病症的样子,不知道为何,无故虚弱,脉象轻浮无力,仿佛是弱症,先天不足之征兆,后天失调,积弱成疾。只是从前为贵妃诊脉,并未发现有先天不足之病……”
楚楠听了御医的话,眉头深锁,不满地望着御医:“贵妃入宫已是第七个年头,从来诊视的脉案都是健康无宿疾,怎么会如今才患上什么弱症?”
御医吞吞吐吐地答不出,最后只写出了一封补血益气的养身药方。
起初范雪瑶只是有点儿虚弱无力,可补身的药吃了几天,病却不见好,反而愈发病重起来。这下楚楠可不像一开始那样好说话了,质问御医要如何医治。
御医跪在地上,头低低的险些埋进土里,说自己医术不够,恳请楚楠多传几位御医来一同把脉诊视。
楚楠忍着怒斥他无能的想法,点头应允了,着李怀仁去传诸位御医来。
贵妃生病一事,很快就传开来了,宫女们窃窃私语:“病得很莫名呢,太医局的御医都去了,可就是没人看出来是什么病。莫名其妙地就这么虚弱下去,时常呕吐,痛苦不堪。听说现在只能喝一点汤水,粒米都进不下。”
“这病状好不吉利……别是叫什么鬼怪所迷吧。”
“这倒也不稀奇。她霸占了官家所有的宠爱,宫里这些妃嫔,哪个不妒忌恼恨她。就是宫外,也有许多人恨着她呢。”
一个小宫女抿着唇,面露同情道:“嗳,贵妃这样深蒙恩宠,养的大皇子又备受官家重视珍爱。这往后的富贵荣华真是唾手可得,要是现在有什么不测,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些都与我们无关,最要紧的是,官家如此深爱贵妃,她如今病重,这样不好。必定伤心悲恸,心情烦闷。这种时候我们做宫人的一定要谨慎仔细,不可出差错。免得遭到牵连。”
“你说得对。”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厌胜巫蛊
范雪瑶这一病,仿佛把楚楠的心都困在了披香殿,朝会不思去了,几乎整日都守在披香殿内。
范雪瑶起初只是虚弱,后来渐渐胸痛起来,咳嗽,呕吐,被折磨的痛苦不堪。楚楠看了非常心痛难过,恨不能以身替之。只能抱希望在那些御医能一展能耐,将范雪瑶治好。可御医们轮班在披香殿为贵妃治病,始终不见成色。
楚楠眼看着范雪瑶被折磨的虚弱下去,只能喝一点小米水,终于大发雷霆,命御医在期限内将范雪瑶治好。
有人为范雪瑶牵肠挂肚,祈祷她能尽快好起来,也有人暗地里祈祷,却是咒她快些病死的。也有人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贵妃病重,无法侍寝,官家为之悲痛忧心,正是她们趁虚而入的时候。
张秀儿没有被范雪瑶选中做侍女,可是她生得貌美,被杨修仪要走了。
杨修仪与范雪瑶隔殿而居,每日见到官家的銮驾驾幸,却不是在自己殿门前驻足,每每都去的间壁披香殿,心中难免不甘。
心想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很难使官家留情。于是便寻了个借口,把自己殿里的一个侍女打发走了,把张秀儿要来补缺。说是侍女,其实是指望借她侍奉官家,固自己的宠。
只是楚楠本就很少去其他妃嫔的殿里,偶尔去她殿里也是为了看望大皇女楚福儿,别说女儿在跟前,就算不在,他也没有在妃子的殿里宠幸其他宫女的道理。所以张秀儿始终没有派上用场。
杨修仪从起初的暗藏希望到失望,最后放弃了。一开始她对张秀儿很是温和,毕竟指望她固宠的,可是现在张秀儿用不上,她再每天看到张秀儿那张鲜嫩的脸庞,心中就不是滋味了。
于是就把张秀儿从殿里,调到了殿外,一下子从殿内使唤的贴身宫女变成了粗使宫女。
她放弃了没多大损失,可对张秀儿来说,却绝不甘心就这么被放弃,从此成为一个低微的粗使宫女。其他宫女都知道杨修仪要来张秀儿的意图,私底下常拿张秀儿说笑。说她根本比不上贵妃半分,还敢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云云。
张秀儿听了这样的话,愈发不甘。
这几天,她听说官家常守在披香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她拿出自己进宫时,主人家给的钱财,忍着肉疼贿赂合欢殿的膳房宫女。求她们给准备了一些米糕、馒头、清茶和酒。然后趁着殿里人没注意,剪了一些殿里的鲜花。
膳房宫女收了她的钱,便给她把要的东西都攒造齐了。
楚楠从太后宫中出来,自己的寝殿去也不去,直接让人赶去披香殿。贵妃正病着,接不了驾,所以根本不需要提前去通传。御辇直接过去的。
才到宫门口,前面开道的亲从官忽然喝问一声:“是何人?”
楚楠听到动静,望了望,让李怀仁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随驾的李怀仁答应着就过去了,一看,只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少女,正跪在宫门旁,面前是几碗米糕、馒头、一斗米、清茶、酒、几枝鲜花,一碟鲜果,香炉内几炷香。看着似乎是拜神祈福的样子。
李怀仁是什么人呀,宫里当差二三十年的老太监了,一看这架势,心中便明了了。
他冷眼瞅着这低着头,仿佛受了惊吓的宫女,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在这里。跪在这里做什么?”
那侍女嘤嘤哭泣道:“奴婢是合欢殿使唤女子张秀儿……只因仰慕贵妃的厚德,听闻贵妃病重,奴婢因此于此焚香,许愿心拜斗三年,为贵妃祈福延寿。”
李怀仁闻言,正在他的意料之中。虽心知肚明,却少不得叫起侍女跟着他回去,好回给楚楠知道。
楚楠听到那侍女抽抽噎噎的声音,这话也听了个七八分,李怀仁一回禀,和他听到的差不多,看向跪在地上抽泣的侍女。
张秀儿虽然垂着眼睛,头却没有全低下去,环髻梳的整整齐齐,显露出一张洁白的脸庞来。只见脸上带泪,好一番梨花带雨的俏丽。
楚楠眼神一凌,沉声道:“你何故在此处哭?”
张秀儿心中一喜,故作哀戚的样子含泪说道:“奴婢、奴婢难过贵妃这样仙姿玉质,品德高洁的人,竟然遭遇到了这样不幸的事……恨不得以这微贱身躯替之。”
错,大错特错。李怀仁同情地微微摇了摇头。
果然,下一瞬便听到楚楠冷冷地道:“那便让她替罢。”
张秀儿愣住了,还没弄明白皇帝不在她臆想之中的回答,就见銮驾已从面前离开,亲从官、内侍们没有向她望来一眼,她下意识抬头痴痴地看去。
御辇上的楚楠一闪即逝的侧脸,看上去威严慑人,冷漠无情。哪里是她听到的,对着贵妃的那深情温柔的模样。
李怀仁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妄想踩着贵妃一步登天的宫女,怜悯又夹杂着不屑地道:“官家那般爱重贵妃,自己尚且强颜欢笑,只怕惹得贵妃心中悒郁不安,伺候贵妃的宫人都不敢露出一丝慌色。你倒好,还敢哭哭啼啼,张口闭口就是贵妃病重。官家岂容得下你这般虚情假意,妄图以贵妃病重之事博取宠幸的人?”
张秀儿脸色顿时煞白。
不等张秀儿从绝望中复苏,两个内侍已经上前,架着张秀儿拖走。地上的那些碗碟香炉,也被清走。微风吹走香烟,不过须臾,张秀儿出现在这里的痕迹便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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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雪瑶的病一天比一天重,而楚楠的耐性一天也比一天少,周身那股气势只是看一眼便令人两股战战,冷汗湿背。旁人还能躲开,可画屏她们却是一直在殿里的,饱受惊吓,又担心范雪瑶,精神一天比一天憔悴。
画屏本来贪嘴爱吃,养得圆圆润润的,如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脸上都瘦出下巴尖了。
宫女们尚且如此,更别提御医们了。他们愁得眼下都青黑了,每日聚在一起讨论贵妃的病情,把记载了疑难杂症的种种珍稀医书翻遍了,始终找不出对症之病,焦虑地转来转去,心想这次前途无望,小命也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了。
见众人这样绝望的样子,里面一个最年轻的青年御医突然期期艾艾地说:“我、我看这病,好生古怪……会不会,会不会是厌胜巫蛊之流?”
众人猛地看向他,眼露精光,衬着那憔悴消瘦暗沉的脸色,极其吓人。那青年御医唬地往后退了退,磕磕巴巴小声道:“我、我、就是这么……一说。”
他随口一说,众人却如获至宝,一人狠了狠心,道:“死马当活马医!”
另一人道:“贵妃这病本就古怪,非常理可循,不是厌胜还能是什么?”
“禀报官家?”
“一起去?”
三言两语,众人就达成了共识。大着胆子求见官家,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厌胜巫蛊?”
楚楠紧蹙眉头,脸色沉重。他转头看了看榻上,范雪瑶闭着眼睛正昏睡着,睡得却不安稳,时不时地就轻轻地咳。她咳得太多,喉咙与胸肺受损,如今只能这样轻轻地咳,否则心口会痛的厉害,几乎猝死过去。由于咳嗽,脸颊浮现了些许淡淡的血色,只是其他部位依然苍白。这幅样子看着真的非常可怜。
楚楠发觉了御医们的无力和躲避,这可能只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了,心里不禁沉了下去。比起之前健康的时候,范雪瑶已经瘦弱不堪了,这样的日子,她还能煎熬几日?
“……去请巫祝入内来,为贵妃祈祷禳解。命人去找京都附近的高僧高道举行法事,务必镇服作祟的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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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皇后每天都让宫女去打听披香殿的事,回来后回给她,听着宫女描述范雪瑶的种种痛苦模样,以此取乐。高兴得每天饭都多吃一碗,心情空前的高涨欢快,比当年还是宫女时被太后看重,册封为太子妃时还要高兴。
这日照旧招来宫女,想听宫女说范雪瑶病得更厉害了,最好已经死了。
宫女却说官家请了许多得到高僧高道进宫,披香殿守备森严,她根本打探不到什么。
许皇后脸色霎时惨白,期待和愉悦之色化为乌有。几乎连茶杯都端不住。
知道内情的女官生怕她的表现暴露了隐情,连忙上去小声安抚她:“不会有事的,我们做的很隐秘,那师娘也已经死了,追查不到我们的。”
许皇后听了,只缓解了一点惊慌恐惧,可是依旧焦虑不安,在宫内坐卧不安,越想就越害怕,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傻事,现在只能祈祷那些僧道都是徒有虚表的。可是既然能被官家请进宫,自然是很有名望的人物……
许皇后终于忍不住吩咐侍女、内侍去披香殿周围,观察打探里面的情况。尤其是那厌胜巫蛊之事的进度。
后妃居住的后宫,本不该有宫外男子出入,然而此时,披香殿后殿之内,却站着满屋子的人,地上跪着好几位年老的御医,侍女们跪了满地,榻上卧着一位体态纤弱的女子,虽是夏日,外面蝉鸣不住,她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冬被,却不见身上有汗。
这些被请宫廷禁卫请进宫的僧人道长见了,就知道这位是贵妃了。
她病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一点妆粉胭脂都没有妆扮,却更显得容姿清秀美丽,忍不住都去想她清醒健康时,该是怎样的妩媚动人。
榻边站着一个罗袍发髻凌乱,面容憔悴的青年男子,众人一见,便知这位就是皇帝了。这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此刻失魂落魄,担忧的连衣裳都满是皱褶,也没想到去换。就把这幅不体面的模样暴露在他们这些人面前。
看来就算是天下之主,在面对心爱之人生死存亡之际,还是和普通人一样的。
“确定是厌胜之术?”
楚楠脸色铁青,诘问面前站立着的,或风仙道骨,或满身清正之气的僧道。
一位身穿道袍的老人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并不为楚楠周身浓厚的威势所威吓,从容不迫地颔了颔首道:“贵妃这病,乃是遭人下恶咒,诅咒所致。这种厌胜之术,需要将诅咒所寄托之邪物置于那人的周边,尤其是起居歇卧,接触到那人气息之所。贵妃日常皆在殿中活动,想必邪物就在这殿内。”
一个僧人道了声:“阿弥陀佛。”
这是赞同这老道所言之真假了。
楚楠呼吸急促,脸上涨红,青筋暴起。他握紧拳头隐忍片刻,弯腰用被子范雪瑶裹在身上,连被子带人一把抱起。范雪瑶身材算是娇小,从前他也抱过,只感到并不如看着轻盈。如今病了这一个月,消受许多,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楚楠心中不禁大痛。
将范雪瑶抱离了在他眼中此刻犹如地狱魔窟一般的披香殿,楚楠喝令披香殿的所有宫人、内侍站在院内跪着,又命李怀仁召来人手:“将殿内一寸一寸检查清楚,凡是有异之物,都找出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每一寸都不要漏过。”
侍女、内侍们都知道官家不叫他们搜查,是防着他们,心中有鬼之人自然紧张恐惧,脸色煞白煞白的,害怕被人发现,深深地把头垂下。幸好这时所有人都是低垂着头,倒没显出她的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