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那我等就先退下了,婕妤有何吩咐,使小宫女来传话就好。”马司膳答应着,和众人退了出去,许司膳欲走不走的,冲着三个小宫女使了眼色,缀在马司膳几步后面跟了出去。
范雪瑶视若无睹,吩咐小宫女准备白面,油酥、蜜、猪油、鸡蛋等物。抬着双手,叫侍女为自己挽着衣袖,一面笑盈盈地望着她们忙来忙去,微微侧着头,仿佛在聆听什么一般。
李蓉听说女儿有喜,当即就往宫里递了名牌,很快就通过了审批。没曾想天公不作美,连着两日飘秋雨,好不容易晴了,便赶忙穿戴整齐,准备进宫。
却听到喜儿进来说:“大家,正房那边来人说让大家过去一趟。”
李蓉一听当即眉头一皱,她这就要进宫去的,婆母这会儿找她怎么想都没什么好事。只是婆母召见,碍于孝道她这个身为媳妇的不好拒绝,心中不愿也只得让喜儿回话说她这便过去,然后打起精神往正院去。
到了正院,李蓉进了屋,就见当心间内椅子上坐着她婆母范老夫人,而且余氏与三房的两个娘子也在。
李蓉顿时心里就一突,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忍着想立即转身离开的冲动上前见了礼,问安。
范老夫人见李蓉进来了,表情和蔼的让她坐,寒暄了几句,然后说:“你这穿戴,是要进宫去?”
李蓉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前两日往宫里递牌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面上却笑着回道:“是的,前两日往宫里递的牌子得了准许。婕妤娘子头一回怀胎,我心里头放不下。这不就准备进宫去看看吗?”
范老夫人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是呀,婕妤娘子头一回怀,的确让人放心不下。五娘子和七娘子跟婕妤娘子姐妹情深,也是牵肠挂肚的,也想进宫看看婕妤娘子,这外人伺候着哪有自家人细心体贴?你到了宫里头跟婕妤娘子说说,不如让她们俩进宫去,也好照料她。”
李蓉一听这话,脸顿时阴沉了下来。这哪是什么照料她女儿?分明是想让她女儿引着二女进宫,好亲近陛下,日后飞上枝头呢!
范老夫人见她脸色变了,也跟着脸一沉,恐吓似的语气阴沉:“怎么?你对老身的话有意见?”
“媳妇怎敢。”李蓉僵硬的回道,她是儿媳妇,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反驳婆母的话?就是不愿意,她这么说了她也不能明言拒绝。
“大伯娘,我真的好想四姐,我们都大半年没见上一面了。我跟四姐那么亲近,四姐一定也是很想念我的。大伯娘就跟四姐说一说,让我进宫去服侍四姐吧。我们是一家人,我一定尽心尽力地服侍好四姐,不让四姐有任何烦心牵挂的事的。”范春香目露期盼,含羞带怯地恳求李蓉。
范春香原长的不算特别好看,只是今日穿金戴银,涂脂抹粉的,倒有几分姿色。
“是啊,春香她一向侍奉在老夫人膝下,端茶递水,陪着解闷说趣是做惯了的,想必能伺候的婕妤娘子舒心。”
一旁余氏也满面微笑的跟着帮腔,那张春风满面的脸庞看的李蓉咬牙切齿,恨不得挠花她的脸。
待好不容易出了正院,李蓉恨恨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喜儿赶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这里虽然出了正院,可指不定哪里就有人,别叫人把这话听了去。
李蓉冷哼一声,一甩袖,急步离去,随后便乘马车进宫去了。
范雪瑶早早的候着的,又吩咐了前面人来了就直接引过来,不必通传了。等李蓉来了,前头承应的侍女凤云、春桃便直接把她迎到后头来了。
范雪瑶穿着家常衣裳坐在宝座上,李蓉就给画屏引进屋来,李蓉行过礼,范雪瑶又回了礼,赐了座。待旁听的公公被素娥照旧领到别室款待去,范雪瑶方与李蓉说起话起来。
照旧是一番寒暄过后,说了几句闲话儿,李蓉方说起范老太说的事儿。
“阿娘也别生气,这算不得什么事。”范雪瑶听罢,摇头失笑。这点小事怎么至于气成这样,她娘还是不够沉的住气。
跟三房打交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不知道他们的为人?若不是宫里有规矩,非传召不得随意进宫,且后宫女子娘家内眷,只准许妃嫔的母亲进宫,恐怕她祖母今儿就能强逼她娘把她那俩个堂妹一道带进宫,来个先斩后奏了。
“不管如何,好歹是你祖母,阿娘的婆母,她发了话,阿娘这真是难做人……”李蓉皱着眉,既为难又不耐,她这婆母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难道还看不出来范家到底是谁顶梁柱?
她现在的荣耀,她的好日子,都是拜谁所赐?竟稀里糊涂的一门心思的向着范三去了,难不成那不成器的范三还能给她衣食无忧,养老送终?都头发花白的老人了,就该颐养天年,整日搅合什么是非,真是糊涂背晦了。
范雪瑶莞尔一笑,她娘亲真是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笑盈盈地解释道:“何必让阿娘出这个面?阿娘只管与祖母说,就说本位承官家恩泽,刚升了婕妤,这宫里样样都好,哪儿哪儿都顺心。陛下还特意调了人供本位使唤,满殿几十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端茶递水,事事都有人做,不缺伺候的人。这不就搪塞过去了吗?”
李蓉方才是一时气愤过头,这会儿也想明白过来了。她女儿如今贵为婕妤,可不是以前的范家四娘子了。
从前在范家的时候,小家里讲的是长幼孝道,可现在她女儿身为婕妤,是陛下的嫔妃,讲的就是君臣尊卑了。她婆母在家里头也就能拿孝道压压她,难不成还能拿进宫里,在婕妤面前说事?她一个祖母还能大过皇室规矩去?摆在哪儿都讲不过去!
所以只要她女儿不答应,她婆母说什么都没用。
想通了这些,李蓉心一下子放松了。没了顾虑,笑容就真实多了,起身走到范雪瑶身旁,左看右看。
“一看你这样子,娘就知道你在宫里日子过得肯定差不了!”
第四十四章 盘算落空
虽是家常打扮,但因为李蓉来,所以范雪瑶今天是打扮了一番的。
她梳着个蓬蓬的高髻,簪着几枝珠翠,斜插一枝嵌红宝的金凤步摇,底下缀的小金铃十分精致。
身上穿着件水蓝提花缎衫子,外罩雪青色绛紫护领的褙子,襟口袖口绣着粉蓝色海棠花骨朵,白色挑线裙子,裙摆遍绣怒放的嫣红海棠花,衬得肌肤白玉剔透,风姿出尘脱俗。
一张玉脸洁白干净,丁点儿妆粉胭脂不沾。眼神明亮,容颜焕发,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润,美丽动人,愈发的叫人移不开眼。
若是李蓉通诗词歌赋,这会儿就该念: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了。
这才是健康的模样,看到女儿的模样,李蓉满意极了。看来她女儿在宫里过的挺好的,不然就不会是这么娇艳欲滴的了。看来她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瑶娘是真的受陛下宠爱的。
她以前看到皇后,矜重威仪倒是有了,可惜的是再厚的胭脂水粉都遮不住那憔悴的模样。
得不得宠,日子好过不好过,光看面色就能瞧出个几分来。
就像以前,她还没有和范明辉重归于好,那时他宠着那个心怀不轨的妾室,她就算再养尊处优,心里头到底苦涩。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论容貌,刘姨娘其实不如她。那可那段难熬的日子里,谁看了都会觉得刘姨娘更鲜嫩一些。
而如今呢,刘姨娘看着都比她老十岁了!
即便现在怀着身孕不能伺候官家,女儿依然受宠,李蓉提着的心不禁落了下来。
“婕妤啊,你这头一回怀胎可得仔细着,这头一胎好不好可关系着往后呢!”
李蓉语重心长的嘱咐,“好比你那二姑姑,从前就是头一胎没注意,小产了,后来连着两胎怎么小心谨慎都没能坐住,前三月就给流了。人也一下子衰败了,老了十岁不止。坐没一会儿就喊腰痛,要躺会子。那脸黄的呀,怎么敷粉都没用!”
“既然怀了孕,也别往外面去了啊,就在殿里头静心养着。有什么就让宫女去做,少费些心思。”
范雪瑶点头,她原就没打算到外面去晃悠,影视里的那些宫斗情节最好是不可能的,可若有个万一……她可不想拿她的孩子和她的身体去赌这个可能性。反正她一贯耐得住性子,几个月的时间,也不算多长,一晃眼就过去了。
“陛下若是有那想法……你可得坚持住,莫要一时耳根子软从了陛下。万一伤着了胎儿,后悔也来不及了。”李蓉有些脸红,谈及女儿的房事,还是与陛下的房事,李蓉既羞臊又紧张,只是女儿是她的骨肉,不忍见她因年纪轻而吃大亏,就是心里再不自在也得说清楚,免得女儿行差踏错。
范雪瑶自然点头,不过这个可以斟酌一下,等胎坐稳了,也不一定就是绝对不可以的。她从前有听人说女人怀孕时忄生欲特别旺盛,总是强忍着也对身体不好。心情好,天天都开开心心的,胎儿才会发育的又健康又好嘛。到时候她若是真的很想要,楚楠又顺从了她,十有八九是会做。
不过当着李蓉的面她自然不会说穿这心思,只乖巧的点头应承。反正李蓉也不会知道她的房中事。若是到时候真做了,自然会瞒的死死的。
李蓉又絮絮地说了一通孕妇的注意事项,还将自己从前怀胎时的经历说给范雪瑶听,谆谆告诫,直叨叨到外头公公见时辰到了,过来催促起身,才算作罢。
“阿娘,女儿库房里还有些新料子,花样都是极好的。女儿让人给你送些回去吧,你和嫂嫂也做几身衣裳。女儿不在身边,只能以此聊表孝心了。”她身为宫妃,得的赏赐大多有宫廷印记,只能看不能用,就算给了李蓉,放着摆设都怕摔了毁了,还不如布匹。裁成衣裳穿既好看,穿出去又有面子。
范雪瑶挽着李蓉的手,相携着来到库房。命画屏拿钥匙开了锁,亲自与李蓉进库房挑选布匹。库房很宽敞,屋内是半米高的石台,石台四周与墙壁离开了一定的距离,可防水防潮防霉。
内里箱柜木架排设整齐,三列博古架,三列橱柜,三列箱子。
布匹装在柜子里,画屏依序开了几口雕云龙纹镀金铜皮的樟木柜,把将里面装的布匹统统取了出来,一一摆在桌上以便挑选。
李蓉推辞了几句,便依言挑选合心意的布匹,见女儿库里布匹着实堆成了小山,李蓉便放了心,敞开了怀的选。
年纪大了就喜欢鲜艳的花色,吉祥的花样,李蓉挑的大多是锦,有龟甲王字纹锦、方胜鸾鸟纹锦、变体宝相花纹锦、宝相花鸟锦、菱格纹织金锦、重莲团花锦等,一样拣了一匹。
缠枝牡丹花罗,折枝菊梅花绮,长春花绮,双童戏桃绫、鸳鸯印花纱等绮罗绫纱也选了一些,足凑了二十匹才作罢。
范雪瑶命人将李蓉挑好的布匹收好,先送回范家去,又挽着李蓉的手亲自送她到殿门旁,临走前拉着她的手叮咛了一番衣食寒暖的话。怕李蓉顾忌范老太的身份,畏手畏脚的受闲气,又说:“二叔、小叔家的娘子年纪也见长了,转眼就该是及笄论亲事的时候了。女儿在官家面前也有几分脸面,想来问官家讨个指亲的恩惠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儿,范雪瑶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李蓉会过意来,当即展颜而笑,点头说:“阿娘明白。婕妤在宫里也务必万事小心,待足月后给陛下生个健康聪明的皇子。”
李蓉乘车回了范家,范雪瑶赐下的布匹早就送到了,众丫鬟婆子引着她回院更衣,待换了身衣裳,又往正院去了。
才进正房,李蓉便皱起了眉头,只见屋内老老少少挤了个满屋,晃的她眼花。再定睛一看,二房的三房的,连她大房的都到齐了。
见李蓉进来了,一众小的都笑迎过来,拥簇着她唧唧喳喳的问东问西,李蓉忙摆手,好不容易脱了身。再一看,屋中摆着张八仙桌,桌上垒着小山似的布匹,东一摞西一叠的,顿时眉头皱的愈发深了。
她人还没回来,竟然就明目张胆的瓜分婕妤赐出的东西了?好没规矩!
陈氏羞愧地低着头,手指绞着绢帕都快拧破了。婆母不在,长房就该由她做主,可她辈分太低,又没个帮衬的,满屋都是二三房的,范老太又向着她们,她竟连说话的余地都没。连她自己都觉着太无能,没脸见婆母。
李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心里倒没真的生她气,这种情况连她这个正儿八经的长房媳妇都得费心应对,别说陈氏一个小小的孙媳妇了。
李蓉先给范老夫人见了礼,范老夫人刚问了几句范雪瑶好不好的话,便迫不及待的询问:“先前老身与你说的事,可与婕妤说了?”
此话一出,三房人都齐齐地望了过来,等着李蓉回答。
李蓉点头:“说了。”
范老夫人顿时眼睛都亮了,身子微微向前探:“如何?婕妤怎么说的?”
李蓉道:“婕妤说她刚被陛下升为婕妤,位份高,还有陛下的宠爱,殿里数十人伺候着,处处都顺心,不缺伺候的人。”
范老太霎时垮了脸,深吸了口气,压抑着怒气说:“是吗,婕妤这么说的?”
原本以为自己能够顺利进宫,借着照料范雪瑶的理由亲近皇帝,进而承幸,成为嫔妃的范春香急的眼睛都瞪大了,不住地给范老太使眼色。
李蓉面上敛容垂眉,说不出的平和恭顺,嘴角却微微扬起,只见她语气轻快地说:“是的,儿媳看着婕妤在宫里也的确是养尊处优的。打眼瞧着,殿里殿外几十名宫女服侍着,伺候的尽心尽力,无一不是极尽周到的。因着她有吃这一嗜好,陛下还特意调派了司膳房的掌膳专门伺候婕妤的膳食。对了,婕妤还说了……”
众人一颗心瞬间高高提起。
“还说什么了?”范老太急切追问。
李蓉缓缓抬起头来,嘴角笑容更深,只听她字句脆响清明的说:“婕妤还说了,‘咱们府上的娘子们年纪也渐渐大了,该是相看郎君,论亲事的时候了。尤其是五娘子和七娘子。二叔好歹是领了官职的,日后嫁的怎么也不会门户太低。只小叔是布衣白身,怕遭人低看,嫁的不好。女儿在官家面前好歹有几分脸面,拼着遭人笑话也得为两位娘子求个指婚,许配个相称的人家。’”
范老夫人与余氏的脸色顿时大变,煞白煞白的,尤以余氏为甚,面色如纸。
什么叫相称的人家。她们说得好听些,是五品官家。可到底这五品官是大房范明辉!而他们只是范明辉的兄弟,真正说起来,正如李蓉所说的,只是一介白身罢了!以范明辉的背景来说,许个官职四五品的人家当是相称。以正经的出身来论,白身又没有丰厚的嫁妆,配个八品人家都会嫌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