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楠一听,忙把她抱进怀里,认真解释道:“近来事务繁忙,从早忙到晚的,不得闲便没进后边了。这刚得了点闲,便立即来你这儿了。”
“真的?”范雪瑶迟疑问道。
“真的,忙了几日,连吃什么都记不清了,你瞧我是不是都瘦了一圈?”若是这几天什么最不顺心,无疑就是见不到她心里想,二来就是司膳房呈上来的膳食没有她这里的好吃,他吃着总觉得食不对味,难以下咽。
“嗯……”
范雪瑶捧着他的脸上下左右看了一圈,亦真亦假地点头道:“是瘦了一圈儿,我让膳房做些好吃的给官家补补,这都入秋了,该养养了。”
“最近进的莲藕吃起来粉糯糯的,很可口呢。炖个莲藕排骨汤?”范雪瑶想了想秋天的各种菜肉,提议道。
“行,最近有些上火,上些下火的。”
“那,上个拌茄子吧,在过阵子就吃不到茄子了,趁着现在还有,我们多吃一点儿。”想到下火的,范雪瑶便想到了茄子。本来茄子要伴着辣,或者油炸成茄盒才好吃,只是现在没有辣椒,做个拌茄子也不错。
“现在有蟹了,蟹粉冬瓜丸子汤也不错。”范雪瑶喝了口茶,放下茶碗问画屏道:“我们殿可有螃蟹?”
画屏道:“膳房正有八对。”
“那用俩只公蟹做蟹粉冬瓜丸子汤,两只母的做三米蟹粥。做的时候记得炝锅后把姜去掉。”范雪瑶吩咐道,楚楠跟她口味很像,能吃含姜的菜,但是不喜欢吃姜,除了包子馄饨的馅儿,别的菜里面,一丁点儿的姜末都能吃出来。
“是。”
又吩咐了几道菜,范雪瑶才堪堪打住,让画屏去膳房去知会一声,这边又跟楚楠说起话来。
从寒暖起居说起,不知不觉中就说到了楚楠最近忙的事,若是国家大事,范雪瑶必然是有所避讳的,只是她善于观察,很快察觉到楚楠的态度不怎么避讳,显然这事他是有意说与她听的。
于是范雪瑶尽显自己善解人意的天赋,目露关心,轻声道:“官家似乎有些愁眉不展,是否是有什么烦心事?”
楚楠没有立即回答,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是晋平的事。”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号,范雪瑶一愣。
韦太后养育成人的有二女一子,这晋平便是她的长女,也是楚楠的同胞姐姐。晋平早已嫁人多年,在她还在闺阁时便早就随夫婿远赴蜀地,所以她长大后便没有怎么听说过她的事迹了。
不过,她毕竟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姐姐,其地位之尊贵自然不同。
“晋平长公主怎么了吗?”
范雪瑶惊讶道:“据妾所知,晋平长公主随驸马去往蜀地,也差不多有十年了吧。素闻晋平长公主性情平和,从不曾与人有什么龃龉,难道是驸马……?”
她这么问也是有缘由的,毕竟当朝公主虽然地位尊贵,却不像前朝,当朝公主是没有实权的,而且现在礼教盛行,哪怕是贵为公主,频频外出也会招来言官抨击。
怎么想,这个“事”,都不该是晋平长公主惹起的。
楚楠叹了口气,徐徐道来:“是晋平夫妇的事,晋平向来平和遵礼,又因为娘娘身体不好,往宫里来信传话,一向是报喜不报忧。晋平下降萧诗,原是先帝所指的婚,多年来也算和睦。原以为以晋平公主之尊,便是远赴蜀地萧族,也该是事事顺心才对。谁知萧诗蓄养美妾,甚至当着公主的面调戏姬妾,简直荒淫不堪。妾室甚至常常触犯晋平,晋平心中不欢,积郁成疾,已至不起。如今晋平的乳娘来信告发,我方才知晓此事。”
这番话听的范雪瑶都惊呆了。
如今理学盛行,对于女子是“导之以德,约之以礼。”,管束严厉,而公主身为皇室女,更是尤为严谨。
为防前朝之乱,本朝公主是不允许干政的,不但不能干政,甚至驸马也只是授予清贵的荣衔,而不能授实职。公主的子女也一样。甚至不允许官员私谒公主府,连公主的驸马交结官员都是违法的,所谓“家有宾客之禁,无由与士人相亲闻。”
早有所闻当今公主甚为循规蹈矩,对驸马的艳闻逸事都采取了充耳不闻的容忍态度。作为驸马就与仕途无缘,而能做驸马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自然有一份光明前程在。对于古代男子来说,仕途终止的确是件憋屈的事,心有怨怼,恣纵一些也在所难免。可嚣张成这样的驸马也是少有的了。
这晋平也太傻了,就是理学再盛,还能盛过当今皇帝?理学再盛也是皇帝崇尚才能盛的起来,只要皇帝向着她,一个驸马算得了什么?本朝改嫁的公主也不是没有!
震惊的同时,范雪瑶没忘记探听楚楠的心里活动。
对于这件事楚楠自然是向着自己同胞姐姐的,但是难就难在国风如此,这个萧诗,叫他难以处置。其他皇室女眷也都是这样生活的,美妾美婢,莺莺燕燕的。如果楚楠严加处置,便显得严苛,免不得让人觉得他徇私。
可是不处置萧诗,不说晋平长公主如何了,首先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范雪瑶慢慢思索,其实这事并不难处置,这毕竟是家事,如果驸马不贤,放纵小妾触犯公主,已至公主抑郁成疾,那么便是处置了,朝臣们又能说什么呢?公主与驸马,虽是夫妇,可也是君臣。公主为君,驸马为臣,君臣之分要高于男女夫妻。只要楚楠以这点出发,那么便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处置萧诗是为了晋平长公主,若是晋平长公主软弱,死守个妇德什么的,甘愿为此受苦受气,那么楚楠要是严加惩治萧诗,到时候他就会落得里外不是人了。所以处置这事,至关重要的还是晋平长公主的态度。
“不知道晋平长公主的乳娘来信,晋平长公主是否知情?”范雪瑶想了想,出声问道。
楚楠答道:“当是知情的,是晋平身边的护卫亲自将王氏的告发信送来的。”王氏便是晋平长公主的乳娘了。
这么说来,这告发至少也是经过晋平的默许了。范雪瑶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有了点底。
正要开口,忽然心里又冒出个念头来。
第六十九章 枕头风
她不能直接为楚楠出谋划策。
晋平长公主这件事,是家事,却也与政事相关,她如果贸然说话,恐怕有干政之嫌。她这时候跟楚楠正蜜里调油,他自然不会对此有意见。可日后,若是楚楠提防起来,难保这一举动日后不会成为她一个致命的罪行。
既要解决这事,又不能给自己落个插手政务的话柄。
心头微动,范雪瑶素腕微摇,坐到楚楠身边,随意地摆了摆纨扇,呶着嘴儿气哼哼地说:“公主与驸马虽是夫妻,可在其上亦是君臣。公主心善,方才恪守妇道,不以君臣之礼要求驸马。所谓君臣有别,这说的可不光是官家与众位大臣。驸马毕竟是皇亲国戚,须得谨言慎行,方能为天下表率。”
楚楠眼睛渐渐亮起来。
范雪瑶浑然不觉似的继续嗔怒斥道:“况且公主下降萧驸马,随降而去的便有不少媵妾,若为传宗接代,媵妾便能效力。若是为了美色,堂堂驸马,皇亲国戚,岂可贪花恋色,有损皇室威仪?且那些婢妾不敬主母,是为有违妇道,不敬公主,是为犯上,这等不义之徒,岂可宠幸?今日晋平公主病重,其一错是那些婢妾有违尊卑,然而婢妾卑微,若不是萧驸马纵容,她们又怎敢触犯公主?”
义愤填膺地说完,范雪瑶眼眶一红,旋即哽咽道:“公主实在命苦,所降非人也。今日是乳娘来信告发,若乳娘没有告发,还不知此人要将公主迫害到何等地步?”
楚楠见她忽然哭了起来,顾不得细思,连忙哄她道:“怎么就哭起来了?我这不是要为晋平做出主了吗。”
“我也、也不想哭,可、我忍不住嘛。”
“这世上千难万难,难不过女子。”
范雪瑶摇了摇头,避开他伸过来想要为她擦去眼泪的手,微微半侧着身子,含泪抽泣道:“幼年时刚会走就要学女工,针刺的十指都烂了也只裹层纱布继续。稍大点儿,又要跟着傅母练仪态,举凡手抬高了点儿,步子迈大了点儿都要挨罚,轻则饿肚子,重则抽小腿。这还不算苦的。”
擦了擦眼泪,范雪瑶又说:“最叫妾难受的,是逢年过节兄长们都出去玩儿,看花灯看游船,妾却只能在二门里望眼欲穿,不知有多羡慕。闺阁十四载,迈出二门的次数妾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再大了点,又开始愁以后的归宿,苦习诗书女工,不过是为了嫁个良人,得个好归宿,日后能够夫妻琴瑟和谐,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可这婚姻大事,偏又由不得女儿家做主,是一生幸福,还是一生凄苦?每每想到这里,也只能求神告菩萨,保佑一点自己。”
说罢,她噙着眼泪泪眼朦胧地望向楚楠,呢喃道:“妾有福气,做了官家的嫔妃,又侥幸得了官家怜惜。可是晋平公主呢,金枝玉叶的堂堂公主,闺阁时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谁不羡慕?不过数年时光,只因所嫁非人,便连个贱妾都能给公主气受。寻常妇人遭遇此事,还能寻娘家求助,可为了皇室颜面,公主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气吞声,岂不令人悲痛?”
楚楠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有些事他不想还不觉得,一旦想到了,气愤恼怒就都来了。
他和晋平一母同胞,晋平又是个没有威胁性的公主,没有矛盾和竞争,关系自然和谐,有一定的亲情存在。不过毕竟男女有别,虽是姐弟,平时生活不在一起,他忙于读书学习,晋平又生活在内宫,所以不是很亲密。等他稍大点,晋平就出嫁了。
因为这些,虽然知道晋平这样的遭遇,他生气是生气,却并没有那种感同身受的悲愤感。
然而范雪瑶聪明地选择剖析自己,用自己的经历和心态,以及眼泪来告诉楚楠,晋平遭受的究竟是怎样的苦难,这些年里,她又是多么的悲痛绝望。
楚楠喜欢她,她掉一滴眼泪他都心疼,又听了她这些话。换位思考一下,便对晋平的苦难体会的更深刻一些。
晋平是他,堂堂皇帝的同胞姐姐,于情于理尚了公主的驸马都得善待于她,就像瑶娘说的,若是因为子嗣,媵妾就能生,就算晋平不能生,将媵妾之子抱养膝下,也名正言顺。
可萧诗根本就是荒淫玩乐,蓄养众多美妾,当着公主的面就敢调戏姬妾,言行放荡。
想到乳娘信中所言,萧诗的好友劝诫他姬妾为亵玩之物,莫要宠妾压妻,但萧诗并未放在心上,依然胡作非为。在公主生病时不但不照顾公主,还与婢女在一旁寻欢作乐。晋平病重,皆因他而起!
这等行径,将公主的尊严置于何地?
将皇室,将他的威严置于何地?
范雪瑶见时机成熟,呜咽着说了一句:“在爹娘膝下时如珍似宝,嫁出去就像野草一般任人践踏。妾将来宁可再也不生孩子了,也不愿生个皇女受这等屈辱苦难!”
若不处置他,皇室威严难存!
楚楠顿时狠想,将来他的公主亦要下降的,若不从现在立起他的态度,将来若是他的女儿也遭受晋平这样的遭遇,岂不悔之晚矣?
想到瑶娘与他的公主,定是冰雪可爱,惹人疼惜的。
瑶娘这么爱护子女,若是将来他们的公主被驸马这般折辱,岂不是等同剜瑶娘的心吗?
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赦免!
心里打定了主意,楚楠心头蓦然松快了,见范雪瑶正侧对着他抹着眼泪,哭的耳根都泛红了,忙一把搂着她安抚道:“这话怎么能说?传到别人耳里你命不要了?快别哭了,这等恶人我一定不轻饶他。看看以后,谁还敢冷待我们皇室公主!”
范雪瑶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眼朦胧,颊泛红晕的脸庞来。好似梨花带雨一般,美的令人心醉,又令人心痛。
她抽了抽鼻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楚楠,哀求道:“将来,妾若是生了皇女,官家千万不要将她下降到太远的地方去好不好?就让她下降京都里的郎君吧,让妾能偶尔见她一面,免得日后叫人磋磨了,受了委屈,妾这个生养她的人都不知情……”
“好好好。”楚楠连声答应,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一面柔声似水地说:“到时候我就盖个大园子,让我们的公主住在里面好不好?你要是想她了,就叫人接她进宫来说说话。有我这个爹,谁敢给我们公主委屈?”
“官家可要说话算话。”
范雪瑶终于破涕而笑,身子一歪靠到他怀里,手指在他胸膛上指指戳戳,轻声说:“不光要给我们公主盖个园子,还要从根本上让我们公主幸福。驸马不能光看才学,最关键的还是人品得好。那个萧驸马,听说诗文书画琴棋无不通晓?哼,才华倒是有了,可才华又不能让公主幸福。要嫁的是良人,不是才子。”
说着她仰起脸冲着楚楠甜甜一笑,娇俏地笑说:“想来想去,妾能做官家的嫔妃,又得到了官家的怜爱,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呢。”
被她这么一夸,楚楠都有些赧然了,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嘴这么甜,是不是那三生都拿糖当饭吃了?”
“是吗,那官家尝尝……”范雪瑶眼睛盈满柔情的湿气,有些羞意又坦然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楚楠反应灵敏地叼住她的不让她偷了吻就逃,先用牙齿轻轻啃啮,然后含住吮吸,力道不轻不重,恰当的刺痛反而挑起酥麻的痒感。
范雪瑶立即红了脸,哼哼唧唧地承受着缠绵的热吻,不一会就满脸潮红,不知不觉中反抱住楚楠的肩膀倒进他怀里,躲开那粘人的唇舌,趁隙忙急喘了几口气,下一瞬又被那热烫的唇舌吻住,侵入了口中。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分不开了。
画屏悄悄探头看了看,正看到楚楠大手往范雪瑶藕丝衫儿里探,好似被蛰到一样连忙收回头。
春蝶小声问她:“怎么样了?可要把小皇子抱来?”
画屏脸都红透了,虽然近身伺候着昭仪娘子,这样的画面几乎隔三差五都得看上一回,按理说早该习以为常了,可她每一回瞧见都臊得慌。其实不光是她,这殿里的宫女哪个看到都臊。
画屏脸一转过来,春蝶就明白过来了,脸腾地就红了,羞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好了。半晌才听到画屏轻声细语地说:“不用把小皇子抱过来了,去跟福云、琼花知会一声,过会子许是要用水的。让她们先把热水烧好。”
春蝶忙应了一声,小步走了出去。出了殿,外头秋老虎,火炉一样的热风呼啦啦一吹,脸上烫的更厉害了,想也知道该是红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