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野抬起头,祝伶已经站在了他的跟前。
他站了起来。
他立刻从仰视变成了俯视。
祝伶不禁感叹:他真的好高……
他只到他的肩膀,两个人离的很近,祝伶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充斥着的烟味。
“能把烟掐了吗?”她颦眉。
“行。”
他的声音居高临下,她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听到过卫子野说话。他说话分不清南北方,字正腔圆,他的声音不经过麦克风的处理变得不那么具有颗粒感,而是具有少年特有的感觉。
说不清,却很舒服。
卫子野低下头,捏住烟嘴在旁边的烟灰缸里碾了两下。
“小黑裙?”他突然玩味地轻声叫。
“祝伶。”祝伶纠正,却怕自己把控不住,撇过头。
“哦。”他应了一声,“小黑裙。”
“……”
祝伶咳嗽了一声。
这吸烟区的烟味儿,做烟熏肉怕是都够了。
“你等我一下。”卫子野说完,他径直走向前台而祝伶就跟在他后面。
卫子野走到前台,将自己的身份证放到台面上,又开始拿出手机点开支付软件。
“把吸烟区那台机子的钱结了,帮我在无烟区开一台。”
前台的小妹妹看到卫子野这样的帅气小哥哥,声音立马都柔和了起来:“请问对位置有没有要求呢?”
“嗯。”卫子野冷淡地应了一声,指着在旁边等他的祝伶,“开在她旁边。”
“……”小妹妹眼睛里的光瞬间暗了一度,语气也没刚刚那么兴奋,“已经帮你开了。”
“另外要两瓶——”卫子野看向祝伶。
“可乐,谢……”
“两瓶冰可乐。”卫子野打断了祝伶的客气话。
小妹妹将身份证递给卫子野时,祝伶飘了一样他的身份证。平常人的身份证一般都会露出一副憨憨傻傻的样子,头一次见有人把证件照都照得炯炯有神,帅得杀人放火。
坐到座位上以后,祝伶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季风的电话,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挂掉了。
祝伶从看到电话到挂电话的整个过程极快,但还是被卫子野看见了。他的手肘抵在桌面上,懒洋洋地将下巴搁在上面,观察着祝伶的神情:“我可以不说话。”
“不想见的人。”祝伶摇摇头。
“那就不接。”
卫子野没有问其他的,打开了电脑。
“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在跟你打游戏?”终于回归到正轨。
“在你用原音的那一刻。”
“厉害。”祝伶感叹道。
两个人讲过的话寥寥无几,他却可以在那么多声音中确定是她。
“不难。”
“因为你的声音很特别。”卫子野从旁边拿起耳机,递到祝伶的面前。
祝伶疑惑地看着耳机,这是干什么?
卫子野一直盯着祝伶,嘴巴抿了一下,他突然凑近祝伶,他离得很近,祝伶能闻到他身上还残留着的烟味。祝伶愣在了那里,而卫子野已经将耳机帮祝伶戴上。他的声音沉着,祝伶隔着耳机也听得见。
“戴好了吗?”
“戴好了……”
祝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家伙怎么就是个行动派了呢?她刚刚只是没明白卫子野的意思,并不是要他帮忙把耳机戴上啊……
“祝伶。”他似乎很喜欢叫她的名字,他扯了扯嘴角,“你有点怕我。”
能不怕吗?祝伶真想现在掏出一把镜子给卫子野看看他自己,让他感受一下自己那张脸有多强的侵略性。
“没有。”祝伶赶忙摇摇头,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也和卫子野一样气定神闲,两方交锋,就算内心慌如狗气势也是不能弱下来的。
“那就别躲闪。”
卫子野凑近她,两个人的鼻尖快要碰到一起。
他的眼神像是一把开刃过的刀,迸出惨白的刀光。
祝伶不敢低下头,也盯着卫子野的眼睛。他的瞳仁漆黑,映着昏黄的灯光,像是日本□□有光泽的刀柄。
她心里很有点虚。
卫子野转向电脑。
“这是我的新歌。”
说完,他点击了播放键。
音乐的声音立刻流入祝伶的耳机里,从耳机又钻入她的耳朵里。
没有词,但她却感觉是一首很压抑的歌。曲调从头到尾并没有大起大落,平淡地像是晚风下的湖面,小小的波澜。可她却能感受到掺杂在里面的苦痛与无奈。像是一个人在无声地抽泣,冗长又渺小。
有种颓废的感觉,像是被捻灭的香烟,烟身干瘪,烟草已经散落在了灰烬中,经过一晚上的阴雨,瘫倒在了泥上。
卫子野坐在一旁,叼着可乐的吸管,他的唇干裂得有些痛,于是他的牙放开了吸管,用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带着很淡的铁锈味儿。他估摸着歌快要结束了,偏过头去看祝伶。
令他意外,祝伶一直盯着他看。
结束了。
祝伶取下耳机。
卫子野等待一个评价。
许久。
可乐都没刚刚那么冰了。
“你的生活过得不好吗?”祝伶问道。
……
卫子野怔了一下。
祝伶的神情出乎意外得很认真。
过了很久很久,卫子野再次想起这一夜祝伶的这句话。
在以前的时光,对于一首没有词的歌,他收到的评价除了好坏,就是这个音节不好,那一段特别的赶,或者说是他这一首歌的情绪很充沛,情感很立体很感动人,甚至有人会直接拍着大腿跟他说“你一定会大火”“你是个天才”。
他以为,祝伶也会这样。
可她却透过音乐,不再评价音乐本身,而是他这个人。
很多人都忘了,情感充沛的音乐不可能来自于一个麻木的人。
如果人都心都会有一块很柔软的地方。
那个晚上,卫子野摸到了那个地方。
祝伶看着他,卫子野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清醒过来,说道:“很好。”
祝伶并不认同这个答案。
卫子野被看得不自然,挥了挥手:“诶,你怎么像看死人一样看我!”
“噗嗤。”祝伶笑了一声。
卫子野竟然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
“你不会以为,我写得是悲歌、丧歌、坟头前面专用歌吧?”卫子野继续摸着自己的鼻尖,喝了口汽水。
祝伶笑了一声,突然语气温柔:“难道你写的,不是你自己吗?”
“……”
卫子野低下头:“没有。”
祝伶耸耸肩,也开始喝汽水:“我记得,你很会弹钢琴。”
卫子野:“想听吗?”
“在这儿?”
“嗯。”
“确定吗?”
“嗯。”
卫子野搜索到了一个钢琴小软件,用键盘模拟钢琴的那种。
祝伶戴上耳机。
卫子野的手放在了键盘上,仿佛放在了黑白键上。
再次认真地去看他的那双手,可能也只有从小学过钢琴的人,才能拥有这么修长干净的手吧。从手掌到指尖,他的骨骼拉出一条完美的曲线。
是《致爱丽丝》。
耳熟能详的曲目,却在网吧嘈杂的深夜里,显得那么寂静。
祝伶惊讶于卫子野的技术,他听不见音乐,用着键盘,却依旧能把一首曲子完成得极为流畅,她闭上眼,就仿佛坐在钢琴的一边。
想起白衬衫的他。
那天他的眼神,泛着光。
弹钢琴的卫子野,像阳光下的鸽子。
祝伶感觉心里的褶皱都被抚平。
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除了琴声,万籁俱寂。
第16章 萤火
星期四那天,沈青本来说好晚上请祝伶吃个饭,因为沈鸥的活动,所以祝伶婉拒了沈青的邀请。
她和沈鸥约在晚上七点钟。
沈鸥在微信里再三提醒祝伶,一定要好好打扮一下,穿得漂亮一点,要成为整个场子里面最亮的一颗星。
祝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次见到沈鸥,沈鸥明显比上一次要更用心地打扮,很欧美的烟熏妆,头发烫成大波浪将脸遮了一部分。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就认出来了祝伶,朝着祝伶用力地挥了挥手。
“祝伶姐今天好漂亮。”沈鸥笑嘻嘻。
祝伶扬起嘴角:“你也是。”
沈鸥将拎着的女士小包甩来甩去,一副很兴奋的样子:“马上会有车子来接我们。”
“到底是个什么活动?”祝伶忍不住问,“不会是……蹦迪之类的吧?”
沈鸥笑了一声:“怎么可能!那我可是要被野……哎呀是野哥他们乐队最后一场地下演出了,过段时间他们的歌就要在各大网络音乐平台上登录了。”
地下乐队?
祝伶脑子中的一根弦被挑动了……她记得当时在5500乐队的演唱会上,她在台下看到了卫子野,不会是……祝伶试探性的问:“是5500乐队?”
“哇!我们乐队这么出名了吗?”
“我朋友跟我说过,但我上次没看到他上场。”
“他?野哥吗?野哥可是我们的主唱啊!”沈鸥叹了一口气,“野哥这个人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是最爱这个乐队和音乐的,主要是因为去年的一场意外……”
沈鸥的表情暗了,祝伶没有插话。
“也没什么,野哥一直认为那是他的问题,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承担这个责任的。野哥前段时间就跟快入土似的,歌也懒得写了,不过他现在慢慢开始有个人样儿了。”沈鸥撇撇嘴,“前段时间啊,我真的是快要拿到往他脖子上架了!不对!往他裆上面架了!”
祝伶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辆银色的轿车开到了两个人的面前。
车上面的两个人都下了车,齐刷刷地盯着祝伶开始看。
“李牧,怎么是你和秦回,刘益奇和野哥呢?”沈鸥问道。
李牧没吭声,两只眼睛都放在了祝伶的身上。他看出来这就是他上次拍的女生,这次祝伶精心打扮后,更是顾盼生辉。他心底来气:怎么自己发现的仙品,他妈的竟然早就被野哥给发现了。
“小刘和野哥在现场呢。我们俩闲着没事就过来了。”秦回替李牧回答,“这才多久没见你那小男朋友啊!都老夫老妻了还跟502一样,真是恶心死了!”
“秦回你他妈不想活了?”沈鸥瞪了一眼秦回,“别在这儿贫了,祝伶姐还在这儿呢。”
“哦哦哦。”秦回立马会意,朝着祝伶礼貌地点头示意,“上车吧,时间不早了。”
两位男士坐前面,两位女士坐后面。
路程有点远,开了半个小时才到。
秦回和李牧去后台准备,沈鸥领着祝伶往观众席走。
今天这场演唱会是室内的,比上次的人要少得多,人们都坐在座位上聊天。沈鸥领着祝伶一旁的角落,那边有几个纸箱叠在一起。沈鸥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努力辨认纸上写着的字。
“找到了。”
沈鸥踮起脚,从最顶上抱下来一个箱子。祝伶怕她不稳,出手帮她接住。
箱子落地,沈鸥用指甲将箱子上的封条划开,打开箱子,瞬间白色的光像是萤火般照亮了整个角落。像是从天上捕下繁星,锁在箱子里。沈鸥从箱子里拿出一摞抱在怀里,她腾出手指向前方。
“我发一楼,祝伶姐麻烦你帮我发一下二楼。”沈鸥指了指另一边,“那边的楼梯比较空,你走那里上去。”
“好的。”祝伶也学着沈鸥的样子,抱起一大束荧光棒。
将其捧在怀里,像是发着光的云。
祝伶朝着那边的楼梯走过去。
走到拐角处,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祝伶吓了一跳,但仔细一看……是卫子野的牛仔外套。
他正在抽烟,火光像是一颗舍利子。
听到声响,他转过身。
四目对视。
他夹着烟,看着抱着一大束荧光棒的祝伶。她像是拿着新娘的捧花,捧花的上面不是花,而是藏蓝色天空上一颗颗的星子。她的脸被照得发白,像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玉石。祝伶的眼周摸了偏光的亮粉,蓝紫色的光似极光。
卫子野捻灭了烟。
整个楼道是声控灯,两个人的脚步都很轻,没有触发声控,整个楼道都靠着荧光棒来照亮。
卫子野笑了一声,清风朗月般。
刘益奇跟他说,沈鸥给他一个演唱会惊喜,却一直不告诉他。
此时,他看到了,那个惊喜。
两个人对视。
祝伶扬起嘴角,眯着眼朝他笑。
她的笑很温柔,软化了所有的坚硬。
卫子野朝她走进了一步。
又一步。
又一步。
太近了。
祝伶向后退,他却仍在侵略。
她的整个脊梁都贴在了墙上面。这是要干什么啊?她下意识地抱紧荧光棒,挡在脸前面。
“你在干嘛。”卫子野的声音很小,却像是砂砾在耳根后摩挲。
祝伶盯着他。他的眼睛,映照着荧光,像是挤满了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