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睨着她,眸光赤红,脖子上的筋脉硬硬地立了起来。
她吓得战栗了半瞬,“阿辞……”
他掐住她的下颚,拇指覆到她的嘴唇上,而后用力擦着她的唇。
如同要将她嘴上的皮抹掉。刺刺的疼从唇角蔓延开,姜姜抓住他的手臂,把下巴抽移开。
一脱离于他的钳制,她极速看向姜沉璟。他倒在地上,紧阖着眼。
“阿辞放开!”姜姜劺足力气挣着。陆辞眼神阴鸷地刺向姜沉璟,周身凝聚起强烈的戾气,他歪了下头,放开姜姜,大步向前走去。
姜沉璟头痛欲裂,突然间,胸腹上压下重物,他清醒了一些,抬眸看见居高临下的陆辞。
陆辞右脚碾在他胸膛上,眉梢下陷,眸子中阴凉肆戾。姜沉璟竭力顺着气,忍着剧痛,奋力一翻身。
他站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旋即将眼镜用力摔到地上。
镜片啪嚓碎裂。
看到姜沉璟额头上的红痕,姜姜急忙扶住他,“你还好吗?”
脑中疼痛更加剧烈,姜沉璟半靠在她身上,眼前涌起大片大片的黑芒。
姜姜慌乱至极,她搀紧他,膝盖发软,险些站不住。她仰头,望着陆辞,胸脯起伏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她说:“你冷静冷静。”
陆辞的视线沉沉地燃烧在她和姜沉璟相触的地方,“过来。”
极其冷的两个字。
肩头一重,姜沉璟陷入了昏迷。姜姜忙抱住他,她颤声道:“带他去医院。”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郁刺鼻。
躺在床上的人身体紧绷着,额心浮着细细的汗珠。他紧紧地皱着眉,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听到医生的话后,姜姜紧提着的心缓缓归于原位。
只是脑袋磕了下,没什么大事。她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几下,余光触到手腕上的链子。
她抿抿嘴,脑海里滑过陆辞的脸。
轻微的叹息从唇间逸出,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显得十分清晰。
日暮西垂的时候,姜沉璟终于醒了过来。
“你醒了。”姜姜站直。
姜沉璟静静地看着她,眼瞳里散裂着某种东西。
姜姜心里咯噔了一下。
“圆圆。”他倏然开口。
沉沉的呼唤仿佛从遥远的时光穿越过来,炸响在她耳边。
似乎有个人也这样唤着她,这样温柔地唤着她。
姜姜心跳无端地加速跳了起来,她怔忪着,“你叫我什么?”
他支起上半身,一把搂住她,“圆圆。”
姜姜嗓子干涩起来。
圆圆是她的小名。因为她从小脸就圆圆圆肉肉的,所以她爸妈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圆圆。
姜沉璟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小名。
她记起他之前说他们可能认识的话。
“你想起了什么?”姜姜问。
想起了什么?姜沉璟垂了垂眼帘,说:“圆圆,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
他收紧力道,头伏在她的颈窝边,“我记起了一些。”
“什么?”姜姜想要把他推到床上。
“我记起来,”他陡然紧了紧力道,“你是我的。”话音落下时,他亲到她左颊上,“你是我的。”
姜姜如遭雷劈,她使劲儿一抵,“你干什么!”
姜沉璟不设防被她用力一推,一下子摔到了枕头上。他起身,拽过她,把她摁到床上,温凉的呼吸洒到她鼻端。
“圆圆,我们发过誓要永远在一起的,你怎么把我忘记了?”他的气息愈发灼热,仿佛忍耐已久的东西爆发了出来。
姜姜握拳,“你起来。”
他不动,反而凑得更近,黑黢黢的眼瞳里全是她的映影。
“我叫你起来!”姜姜推不动他。他置若罔闻,缓慢地收缩着瞳孔,指腹轻抚着她的眉眼,“你长大了。”
“姜沉璟,”她的声音变冷,“起来。”
他停了片刻,然后放开对她的桎梏。
姜姜飞速离开床,她远离开几步,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心绪。
旋即脸色十分沉凝地问向他,“你想起了什么,全部告诉我。”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你想起了什么, 全部告诉我。”姜姜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姜沉璟的目光粘黏在她脸上, 许久不说话。
“姜沉璟?”姜姜眉间一锁。
他用食指关节习惯性地往自己的鼻梁上空扶了扶, 没扶到眼镜时他似乎回忆起来眼镜已经被他摔碎了。
食指落到鼻梁上, 他顺势揉了下。
视野远处的身影很模糊。他不悦地眯了眯眼, 说:“姜姜, 站近一些。”
姜姜没动, 只重复了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姜沉璟皱眉,而后下床, 步至离她一步远的距离。
微淡的墨竹香气袭至姜姜鼻端,她攥着裙子,没有退避开。
面颊上落下一片温暖,姜姜把他的手挥开,“别碰我。”
他的眼底暗了暗,“圆圆。”
姜姜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只觉头皮发麻, 她严肃道:“告诉我。”
空气凝滞了好半晌,他说:“好。”
听完他的话,姜姜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荒唐又不可思议。
“只记得这么多?”她问道。
“嗯。”他回。
姜姜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她敲敲头, 想要把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分解出来, 想要在记忆力寻到他说的那些东西。
零零星星闪过的几个片段让她胸闷头痛, 如有针扎进了皮肉里。
疼痛难忍时,她被他揽入怀中。他轻拍着她的背脊, “圆圆, 圆圆。”
她渐渐恢复平静, 思忖了很久,她说:“你没有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他拧眉。
姜姜:“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不记得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晦暗,如浸没在黑夜里。
“我不记得了……”姜姜一边后退,一边发怔地喃喃着。
姜沉璟一步一步靠近。
“停!”姜姜用拳头挡住他,“你让我好好想想。”
回忆了许久也没什么结果。喉咙里憋着一股气,急需喷涌出来。姜姜把这股气压到心底,说:“先不谈这个。今天的事,我代陆辞向你道歉,对不起。”
“你替他道歉?”他的脸上倏然一沉。
“是,我替他给你道歉,他今天误会了我们,不是故意要伤你的,所以你不要————”
“圆圆,”他抬高下颌,阻断她未说完的话,“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的。”
姜姜一时头大,她说:“我说了我不记得,所以先别说这件事,你让我好好缓一缓。”
一下子接受这么大的冲击,任谁都不能立刻缓过来。
她打量着他,见他没什么大碍后,说:“我先离开了。”
“你去哪儿?”他立即问道。
“回学校上课。”她说完,又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姜沉璟目送着远去的纤细身影,现实与梦境一瞬间重合,他的身体猝然轻盈起来。
周围的空间登时扭曲破碎,他的意识也模糊起来。
他被冲进鼻口里的水激醒。
水灌入鼻子里,堵住了呼吸道,胸腔快要爆炸的疼痛让他几近窒息。
恍惚中他被人一把捞了过去。四肢软绵无力,后背贴上扎人的硬块。
他喘不上气,整个魂识在空荡无边际的白芒中消逝。
突然间,夹杂着微淡香气的空气进入胸腔里。消逝的魂识被拉扯回来。他睁开眼,沥满水渍的小脸映入眼帘。
“你醒了!”女孩儿如释重负般地瘫坐到一旁,然后又翻到他身畔,把他扶起来。
“你还好吗?”她轻轻拍着他。
“姜姜……”他下意识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女孩儿十分惊讶。
不,不是姜姜,不是他的妹妹。他的妹妹才六岁,还没有这般大,眉心也没有痣。所以她不是他妹妹。
这是……怎么回事……他望向四处。
清清的河水,苍绿的山峦,还有连接在一起的小屋。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了?”女孩儿有些不知所措。
姜沉璟抬手,看到穿在自己身上破旧的布衫后,他狠狠地皱了皱眉。
“傻子落水了,傻子落水了!”
此时一个小孩跑过来,大声叫道,叫完还拉了拉女孩儿,“姜姜姐姐,别靠近他,他是傻子,小心他咬你!”
叫姜姜的女孩厉声道:“别吵!”
小孩哼了声,不再叫嚷,光着脚丫子一溜烟跑不见了。
她蹲下来,裙摆铺在碎石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
他抬起眼睛,和她对视半会儿。
这时候,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走了过来,老奶奶严肃道:“圆圆,你衣服怎么湿了!”才说完话,她看到地上的他后,神色一变,“赶紧起来回家换身衣服!”
“外婆,可是他————”
“磨蹭什么!跟我回去!”老奶奶拽着女孩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女孩裙摆上的蝴蝶微微翻动着,他猛地闭上眼,不属于自己的陌生记忆顷刻间如水一般哗啦啦地灌进脑袋里。
他痛苦地仰着脖子,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睁眼,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意识到,他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进入了一个陌生的身体。
凭着依稀的记忆来到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屋里,他蹲到地上,头又开始疼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小孩儿的嘈杂声弄醒。他晃晃颠颠地出了小屋,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晨间暖阳映射到他身上,他用手挡住太阳。
斜前方的河边,一群小孩聚集在一起。
“看我的石头翻了好几个跟头!”
“那有什么厉害的,我的比你翻的跟头多!”
“我最厉害!”
“我最厉害!”
“你们被吵啦,姜姜姐姐最厉害!”
站在人群中间的女孩儿把石子扔出去,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她偏了偏头,目光与他隔空撞到一起。她顿了顿,随即从人群中走出来。
风微微鼓起她的裙子,纯白的及膝群拂到腿后,尾部蝴蝶似要随风飞去。她小步小步地朝他走来。
“你好。”她说。
他的嗓子被什么堵住了般,发不了音。
“你叫阿璟是吗?”她移近,清清的柠檬香气随风飘进他的鼻子里。
阿璟。这具身体的名字。
他点点头。
不曾想他一点头,她就像松了口气那样,眉间浮上笑意,“我就说你看起来不傻嘛,他们非要这么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发觉到自己在说什么后,懊悔地咳嗽两声。
姜沉璟抿唇,不再看她。她踌躇了一下,说:“我叫姜姜。”
他转回视线,定定地望着她,“姜姜。”
“嗯!”她重重一点头。
“姜姜姐姐!你快回来!快回来啊!他是傻子,你要小心呐!”远处的小孩叫着她。姜姜回头望了一眼那群小孩,继而转过来,笑着对他说:“跟我来。”
姜沉璟低头看着她,然后跟着她走了过去。
开满小花的山包上风一吹,馥郁芳香萦绕分散,填充进每一寸空气里。
姜姜坐在山包上,说:“坐吧坐吧。”
他迟顿地坐了下来。
她捻起落到地上的花瓣,偏头对他说:“你不要听他们乱说,小孩子就是这样。”
盯着她捻在指缝间的花瓣,他默不作声。
“我可以叫你阿璟吗?”她陡然道。
他还没说话,一阵狂风就刮了起来,狂风卷起花瓣,密密麻麻的花瓣将她的脸遮住,四处碎裂成一片。
姜沉璟撑着医院冰冷的墙,用力地顺着气息。
他并没有全部记起来,只是零零散散地想起了一些片段。
他曾经穿到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十四岁的傻子身上,曾经和十二岁的姜姜认识过。
曾经和她一起立誓,要永远在一起,可是往后的记忆断了层,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那段记忆。
更不知道,为什么姜姜会和他一样地忘记了那段记忆。
但是他知道,姜姜原本是他的。一直都应该是他的。
他挺直背,瞳孔里涌动着黑压压的暗流。
姜姜没有和姜沉璟说的那样去了学校,而是去了陆辞家。
她站在他门前,几次抬手欲按门铃,又放下去。
早上她要把姜沉璟带到医院里去时,他拦住她,不让她去。她当时很着急,说了重话。他仍旧不让,她怒火攻心,直道:“你不让我去我们就分手!”
这句话一出口,他周身的气压骤降,眼神冰冷至极地看了她一眼,旋即转身离开。
她后悔说出这句话,但是又关忧着姜沉璟的情况,只得暂时压下烦乱的情绪,把姜沉璟送到了医院。
幸好姜沉璟没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