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愧对我?!你是愧对你自己!”,李夫子被李爹说得眼眶也有些红了,抖着手怒斥道。
“老师……”,李爹愈加的羞愧万分。
“算了……总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李夫子看李爹那幅自责难过的模样,三十多岁都当爹的人了,走哪儿都得被人挑拇指赞一声,“好一个儒雅文士……“,却被他这样教训了半天,心一软终于肯放下身段,好好和李爹说会话了。
”坐吧!“,李夫子一指他的下首,待李爹坐定后,李夫子一捋胡子,”把你这四场的试卷给我背一下。“
李爹知道李夫子这是要替他把把关,于是正襟危坐,将这四场考试的试题和答案在心里过了一遍后,才一字一句缓缓的背了起来……
书房之中,空气中只闻淡淡的墨香和茶香,伴着李爹抑扬顿挫的背书声……
……
而此时的谢越彦在给李师母请过安后,正循着长廊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心里估算着老师此时怕是仍没有训完,为了避免李爹尴尬,谢越彦脚步一转,往庭院而去。
在老师的书房外有一处庭院,院中种了几株红须朱砂梅,是老师的最爱,此时应正值花期。果然,还未到近前,就已闻到幽香缕缕,沁人心脾,香气醉人。
二月的天,井寒笔冻,林秀霜老,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院中那几株红须朱砂梅,就像是天地间唯一的艳色,开得热烈奔放。花萼绛紫、花须深红重瓣,层层叠叠,红得浓郁真如朱砂一般。可谢越彦却觉得这红须朱砂梅更像是一位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含羞带怯却又带着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期望,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间。
谢越彦修长手指轻轻的点了点朱砂梅,朱砂梅怯怯的轻颤,”更像了……“,谢越彦眉眼含笑。
”谢大哥,什么更像了?!“
寻人而来的李子衿刚来到谢越彦的身后,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不禁有些好奇的问。
谢越彦闻声转过身,就看到身披月白斗篷,雪肤丹唇、清冷如月的李子衿站在他的身后,正微微有些好奇的看着他。谢越彦正色拱手见礼后,道:”我是觉得这红须朱砂梅确实红得很像朱砂……“
”朱砂吗?!“
李子衿的目光落在了谢越彦身后的红须朱砂梅上。
她其实不喜这红须朱砂梅,觉得它红得太艳、太俗。比起这红须朱砂梅,她更喜欢素有”梅中君子,塞外花仙之称“的绿萼梅,她喜欢它的清、它的白、以及它淡淡的幽香。
李子衿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爹爹会喜欢这种梅花,可是,当她看到红梅树下儒雅隽秀的人时,她似乎也有一点喜欢这红须朱砂梅了。
”子衿小姐是来赏梅的吧?!越彦有事儿就先行一步了。“,谢越彦淡然道。
”谢大哥!……“,李子衿一看谢越彦要走,不禁急唤了一声。
”子衿小姐可是有事?!“,谢越彦挑眉。
”我……“,李子衿咬着下唇,心仪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饶是李子衿平日里多么冷清的一个人儿,此时也不禁脸色绯红,端的是临风而立,眉目缱绻如画,天人之姿。
孤意在眉,其情在睫,这般模样,若是谢越彦还看不出李子衿的心思,他就不是谢越彦了。
谢越彦心中一沉,快速的退了两步,再次弯腰施礼,”若小姐无事,越彦就告退了。“
李子衿脸色一白,一抹哀意爬上眉梢,楚楚可怜,咬唇道:”谢大哥,我有一事请教,你可知子衿的出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首出自《诗经》的优美情诗,学识过人的谢越彦又如何能不知?!
李子衿一脸的期盼,羞得耳朵尖都快要滴出血来,这已经是她能委婉告白的极限了。谢大哥究竟……懂不懂她的心?!为何总是对她退避三舍?!
虽说,娘亲说等谢大哥中了秀才就和他提,可是她今天还是被谢越彦的冷淡伤到了,才失了理智脱口而出。她知道这不应该是一个好女儿家应该问的问题,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她想知道答案。
李子衿强忍着羞意,单薄的站在风中,执意要等一个结果,月白的身影脆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可谢越彦却再退了两步,李子衿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梅树下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我有喜欢的人了!“,谢越彦直视着李子衿,淡淡的说道。
声音轻缓却有力,平常的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冷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李子衿只觉得似有人狠狠的捏住了她的心脏一般,让她窒息痛苦,”她……她是什么样的人?!“,李子衿紧紧的抓着月白斗篷,泪光盈睫,波光潋滟,让人心碎。
她心有不甘。
她是清水县的第一美人、她熟读四书五经、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墨青说不喜欢她的人,是他眼瞎。
可他的眼睛却是那般漆黑清亮。
他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喜欢的人会比她还要漂亮、有才学吗?!
”她……丹青难画、俗言难诉……“
心中有人,原本只是谢越彦想让李子衿死心,瞎编的理由,可当李子衿问起他心里的人是什么样时?!他嘴上说着”丹青难画、俗言难诉……“,可是眼前却闪过了一个又仙又妖的身影儿。
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个笨狐狸精?!
那只肥狐狸哪里美了?!聪明脸孔,笨肚肠。充其量也就是那双眼睛漂亮点,就像是黄昏里波光潋滟的湖,一不小就会让人溺毙在其中。
想着一身的破绽、还详作镇定、和他斗智斗勇的笨狐狸精,谢越彦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嘴角微微上翘。
可这抹突如其来的笑意却让李子衿彻底陷入了绝望。
他没有骗她……
他的心里真的有人了。
他脸上的温柔是不自觉的纵容和宠溺。
那一刻,在开得热烈的梅花树下,李子衿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
第49章 做主
李子衿再也无法呆在这里, 掩面悲泣而去。
“小姐?!”
本是远远躲开为自家小姐放哨的墨青, 惊慌的看着自家小姐哭着从她身边跑过, 又回头看了看树下那个仍然云淡风清的身影,恨得不行, 跺了跺脚追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
刚开始不还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小姐突然就哭了?!她从七岁就来到了小姐的身边,从未见过小姐像今天这样失态过……
那个谢越彦是死人吗?!
没看到她家小姐都哭了吗?!为什么不追上来呢?!
果然读书的都是书呆子!
墨青心中急得像着了火一样,脚下飞快就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红须朱砂梅的庭院之中再度恢复了宁静, 梅花树下的谢越彦眼神清净平和,没有一丝波动,在心里估算着夫子的气应该差不多消了之后就打算离开了, 在离开前, 又回头看了一眼红须朱砂梅。
可惜了,这样好的梅花怕是以后都看不到了……
谢越彦带着一丝惋惜不舍, 负手离开, 青色的长袍,衣袂在微风中飘飘欲飞,花落衣上, 簌簌有声。
……
谢越彦进书房时,李爹的四篇文章已经背完,李夫子老怀大慰。虽说子风在考场上蹉跎数年,可他的学识却并没有落下, 反而随着时间的沉积而越发的深厚。
“好!好!好!”
李夫子大笑着一连说了三个好, 可见他对李爹这次的县试有多满意。
“夫子可是不气了?!”, 推门迈步进入书房的谢越彦听着李夫子那声如洪钟的三个“好!”字, 不禁眉毛一挑道。
李夫子连忙憋住了笑,故意做出板着脸的样子,可不到一息的功夫,就破功了,笑得那叫一个畅快。石鼓书院的那个老匹夫还敢嘲笑他识人不清?!等子风这次过了,看这样他怎么办?!
他就说他怎么可能会看错人!?
“以你们二人的实力,一个秀才是十拿九稳,这个我并不担心。只是秀才之后,你们就不必再来清水书院学习了。我稍后会给你二人一张推荐信,你们过了秀才试后,就去丹嘉城的守仁书院去念书去吧。”,大笑过后,李夫子抚须乐呵呵的说道。
清水书院的夫子都是秀才,已无力再继续教习二人。而丹嘉城的守仁书院是丹嘉城四大书院之首,其内的夫子全部都是有举人功名的,守仁书院教学采取自学、共同讲习和老师指导相结合的方式,对他们的提点和帮助将是巨大的。
“多谢夫子!”
李爹和谢越彦异口同声谢道。
守仁书院的大名他们这些学子又哪个不知?!那可不是有钱就能进的。首先想要进守仁书院最次也得是增生。也就是说你就是中了秀才,可如果成绩不好,只是附生之流的,你可以进丹嘉城的其它书院,但绝对进不了守仁书院。其次,你必须有曾就读书院德高望众的夫子亲笔写的推荐信,为你的学问和德性做保。
守仁书院是丹嘉城一块响当当的牌子,从守仁书院中出的举人是其它三个书院加起来的总和还多。
谢越彦和李爹此次前来,只是打算给夫子报喜送谢师礼,却没想到李夫子竟然如此看好他们,连推荐信都为他们写好了。二人感念李夫子的信任,行大礼不起,最后,还是李夫子把他们搀起来了。
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学生,李夫子眼眶微湿,重重的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君子纳言敏行、行远自迩!”
他这一生已与科举无缘了,他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他的学生们身上,在他们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一种名叫希望的东西,他的梦想在他们的身上延续。
李爹和谢越彦面容一肃,“定不负夫子所期!”
“好!好!”,李夫子一捋雪白的胡须,眼睛都笑眯了,“今天别走了,吃过晚饭后,就在这儿住吧……”
”多谢夫子美意,只是家中老母年迈,越彦不放心想要早回去陪她老人家。“,谢越彦婉拒。
李爹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谢越彦。
他们来之前不是商量好了,要在夫子家住上几天,一是为了避一下家里的风头,二也是为了向夫子多了解一下府试的相关事宜吗?!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打算走了呢?!
虽然李爹不解,但也还是选择了和谢越彦一同离开。
李夫子再三挽留,可李爹和谢越彦还是离开了李府,此时天色还早,如果速度快一些,应该是可以在日落之前赶回新柳村的。
只留下李夫子一人摸不着头脑,正迷糊中,下人进来说夫人有请,李夫子只能甩甩袖子往内院而去。
刚进内院,一个小丫鬟就迎了上来,:”夫人在小姐的房里,让老爷速去!“,一脸的欲言又止。
李夫子心就是一抖,这是怎么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李夫子沉声问道。
”小姐一直在哭,都哭了个把时辰了。“,脸蛋红红的小丫鬟急急的说。
李夫子一听是女儿李子衿出了事儿,脚下不由得加快,连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哭?!“
他的女儿他知道,平日里极是清高冷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哭?!还哭了个把时辰?!这怎么可能?!
小丫鬟急得满脸通红,这她哪里知道啊?!只知道墨青姐去找了夫人,说小姐一直在哭,夫人来了之后,哄了好久,也不见好。就急人去叫老爷,还让她在这里等着。
李夫子一跺脚,走得更快了。
出了一身的汗,前脚才刚进屋,就见一个茶盏照着面门摔了过来,李夫子别看年纪已大,可这动作还是很敏捷的,微微一侧头,茶盏顺着脸颊就擦着过去了。
李夫子吓出一身冷汗。
完了!
夫人就是震怒啊!
这是怎么了?!
怎么他就见两个学生的功夫,这内院就出了大事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别气坏了身子……“
李夫子忙陪着笑,急急往屋里走去,果见李子衿正埋头在夫人的怀里,悲泣不已,身子都哭抖了。可把李夫子给心疼坏了。李子衿可是他的老来女,在家里他一向是当掌珠疼宠的,今天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他可从来没见过李子衿情绪有如此激烈波动的时候。
”子衿,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快跟爹说说?!哎哟,可心疼死爹了……“
李夫子在床边急得团团乱转。
”老爷,这事儿您必须得给我们子衿做主……“,一名年约三十几岁的美妇人,凤眼星光点点,正含怒看着李夫子。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还不是你的好学生,那个叫谢越彦的……“
李氏一想起谢越彦那个穷书生对女儿说的那些话,她就愤怒无比。她的女儿这样好,哪里配不上他了!?一个穷书生,他竟然喜欢别人,不喜欢她女儿?!
”越彦欺负子衿了?!这不可能!“
李夫子虽然心疼女儿,可人不是老糊涂,说谢越彦欺负子衿,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这种荒唐的事情,绝不可能是清雅如玉的谢越彦能做出来的事。李夫子一百个不信。谢越彦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
李氏一看李夫子一提起他的宝贝徒弟,竟然连最爱的女儿都不顾了,不禁悲上心头,大哭道:”我为何要嫁给你这个糟老子做续弦啊?!害得女儿都跟着低一头……连你都不为女儿做主,我们女俩可怎么办啊?!“
李氏是续弦,和李夫子是正经的老夫少妻。
李子衿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也是李氏的心头肉,可以说是谁敢动李子衿,李氏就要和他拼命!
现在谢越彦拒绝了子衿,让子衿这么难过,她绝饶不了他!只要是子衿想要的,她一定要帮她达成!子衿不是想要嫁给谢越彦吗?!那她就一定让她实现了这个心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