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有鬼——touchinghk
时间:2018-10-31 11:30:23

  她霎时如坠冰窟,六月的广东却通体生寒,只觉得一片期盼都成了绝望。
  什么叫“你要嫁妆我要彩礼”,若是他娶了她她嫁了他,有情饮水就饱,谁会问他讨彩礼?又有谁会问她要嫁妆?
  他这样谨言慎行守礼知礼,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难不成是知道她性子倔强不能直言拒绝,只能指望着时间消磨她的暗恋,可事实上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娶她,和她白头偕老?
  她心头剧痛,口中苦涩,泪水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的脸。
  她想痛哭,想趴在他胸口给他一拳问他为什么不肯爱他,却生生忍住,忍得口中一片腥甜。
  怕问出了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幼卿倒没想到这一句话便会让她泪如泉涌,怔怔看了她许久,手里还抱着一把香水百合,终究无奈又愧疚地看着她。
  “你说云南,那就云南吧。”
  后来呢,他们到底去没有去云南。
  方岚拼命张开嘴,想问问面前站着的幼卿,已经很久很久没见的幼卿,还记不记得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她喉头哽咽,指尖剧痛,连带着脸上也火辣辣一片,怎样也没法开口说话。
  “方岚!方岚!”是詹台的声音,像自遥远的星空传来一样朦胧。
  那声音越来越近,又像是从她的背后发出。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那样着急和惊慌,像万分需要她的帮忙。
  方岚紧紧盯着幼卿,她不愿挪开视线,可是终于不能对詹台的呼救视若无睹,只能伸出手来抹一把眼泪:“幼卿,我等下再回来找你。”
  方岚回过身,朝詹台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着跑着,周身像笼罩了一层耀眼的白光,刺得她紧紧闭上双目。
  等再睁眼的时候,才发现那道白光就是头顶上的白炽灯。
  她仰面躺在洗手间铺满马赛克的地上,背后冰凉。詹台焦急万分地跪在她身边,不断呼唤她的名字,见她睁开眼睛才松一口气,立刻半瘫在地上。
  “可算醒了。这次比上次时间还长。”詹台哼了一声,抱怨的语气也藏不住慢慢溢出的担忧。
  方岚轻轻闭了下眼睛,立刻黑暗一片,眼前再也不见幼卿的身影。
  她轻轻叹口气:“估计是你法力渐进,所以吹起白骨梨埙来也一次比一次更厉害。”
  詹台眼睛一亮,嘿嘿一笑大言不惭:“连你也夸我,可见我是真的厉害。”
  方岚抿抿唇角,脸上带了笑意,坐起身子环顾了一圈。
  匕首卷了刃,菜刀断成数截,四散在洗手间的地面上,已不足为惧。
  她的目光落在詹台滴着血珠的右臂上,心下发急,立刻半蹲起身:“包里有碘伏棉签……”
  詹台失笑:“这么大伤口,你倒整瓶碘伏下去都未必能管用,一根棉签又算得了什么?杯水车薪罢了。”
  话虽这样说,却仍乖顺地伸出手来,浅笑着看她,任她在他伤口上来来来回回消毒包扎。
 
 
第67章 西营盘
  她再小心再轻柔,动作之间难免牵扯伤口,他却生怕惊了她似的,咬牙一言不发,连一声痛都不曾呼过。
  方岚不经意抬眼,一眼就撞到他一瞬不瞬的眸光中,额上因为疼痛而沁出一层薄汗,和他眼中的光芒交相辉映。
  詹台却不意方岚突然抬头,把他深情凝望她的神色看了个正着,立刻狼狈地挪开脸,掩饰似的吐槽她:“好了没有?慢死了……这么小的伤还搞这么久,大惊小怪。”
  他说完了,心里又有些惴惴,悄悄抬眼看她,还以为她要跟他吵起来,像往常一样斗嘴。
  却没想她半句话也没有,垂下眼眸安安静静,虽然一语不发,但詹台就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她很伤心。
  也难怪她伤心,白骨梨埙致幻,他知道她必定是在虚无幻境里面见到了陆幼卿。
  等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没了,眼前只有这个讨嫌又讨厌的他。
  落差太大,难免她不开心。詹台自嘲地笑了笑,突然间就有种无能为力之后的心灰意冷。
  捉什么鬼除什么妖,他手到擒来丝毫不怯,就算是此时身陷险境仍不惊慌,可是面对感情却仍想世事不知的稚子,除了惶恐便是无能。
  方岚定定看着詹台,心里砰地一声巨响如鼓声隆隆,像被什么不致名的东西击中,曾经迷茫不清曾经心乱如麻的那些真相,一瞬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若是一直身在情中,又怎会时时都诚惶诚恐。
  一个人若是真的爱你,你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她那几年的挣扎和犹疑,不断地自我安慰自我怀疑幼卿到底是否爱自己,如今看来,简直是荒唐得可笑。
  她和詹台相遇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大半时间都还在斗嘴争执,都能将詹台的情谊看了个清楚透彻。
  她和幼卿相处整整十四年的时间,却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心。
  幼卿爱她吗?
  不,不爱啊。方岚恨不得痛哭恨不得撕吼,却只能将一切怨愤藏在心间。
  她两年来第一次,怀疑起了幼卿失踪的真相。
  两人对坐,却各怀心事:隔了片刻,还是詹台清清嗓子先开口: “你怎么想到要进来的?”
  方岚想开口,声音却有些哽咽。
  你看,到底是先动心的那个人卑微些,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试探着在两相沉默的时候挽回局面。
  先动心的那个人,总是先开口。
  曾经的她自己,和现在的詹台。
  求而不得,得而复失,是人生痛事。
  她两个都曾经历过。
  方岚湿了眼眶,望着詹台的眼神却格外柔和,像是透过了他看到了很多年前在爱情面前俯首卑微的自己。
  “碧盏云蜡啊。”她听见自己这样说,语气柔软轻和:“我知道你不许我用它,可是一进来不见了你,我再也顾不得了。”
  “我这辈子,宁肯死于碧盏云蜡,也不愿再次经历亲人在我面前消失不见。”
  亲人,她说了亲人。
  詹台心口热辣温暧,方才心灰意冷死寂一片的心霎时像是重新跃进了滚烫的胸膛,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上像是起了光,一片神采飞扬。
  “我也猜到是你用了碧盏云蜡!两个相对而立,一模一样的房间,其实是同一间房,在不同的时间。这正是碧盏云蜡能够做到的。”
  他笑得快慰,方岚却禁不住心中一片酸涩。
  你看,让一个人陷入爱情的人开心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
  只要他付出的心意能被回应,便连落雨的天空都明媚无比。
  詹台越说越兴奋:“不,不仅仅是如此。第一间房中的温碧芝面带憧憬,像是期待着谁。可是第二间房中的温碧芝却已经是一具尸体,与第一间房里的温碧芝遥遥相对。”
  “没过多久,阿Mark进入第一间房,两人见面虽然十分高兴,但是很快便起了争执,阿Mark为了哄好温碧芝,俯身在她怀中与她亲热。”
  说到激情戏码,詹台有些脸红,转头看方岚一脸坦然,便清清嗓子继续说:“可是下一秒钟我看到的场景,就是阿Mark的头被砍下,而温碧芝胸口被人剖开。”
  方岚眉头皱起,立刻知机,目光转向地上躺着的匕首和菜刀,说:“凶器!”
  可不是凶器?菜刀砍头,匕首剖胸。
  碧盏云蜡燃起,不仅要复刻死亡当时的盛景,更要复刻死亡本身。无论何人身在其中,都逃不过被绞杀的命运。
  方岚想得更远些,对詹台犹豫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刚才讲给你听的那个鬼故事,跟镜子有关那个,听起来很像是碧盏云蜡的效果?”
  詹台恍然大悟:“一面玻璃镜子像是摄录机,放电影一般将女学生被奸杀那一幕重现。”
  “这就是碧盏云蜡。”詹台沉声道。
  但不对,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詹台沉吟片刻,回忆自己进入洗手间前后的点点滴滴,问方岚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事出有异的?”
  是詹台刚刚走进厕所的时候。
  方岚就后悔了。
  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进篮球场旁的男厕所,竟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将小小的白色建筑遮得密密实实,远远看去阴森恐怖。厕所前方不远,便是小小的白边黑底的喷水池,詹台进去之后,几乎是同时,喷水池中央喷出三注水花直直指向天空。
  “像三柱线香。”方岚轻轻说,她看着白色的水柱和白色的圆顶男厕所,平白无故想起陆叔叔出殡那天,她陪在幼卿的身边看他打点一切,陪他点上三柱线香,敬在陆叔叔白色的墓碑前。
  方岚毫不犹豫抬脚便走,她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怕极了詹台出事。
  树上嗡嗡有蝉鸣,地上遍洒斑驳树影。干净整洁的洗手间里凉风习习,却并没有一个少年清隽的身影。
  洗手池干干净净无一滴水滴,白色的小便池后是两间小小的厕所隔间,她走两级台阶,轻轻推开朱红色的大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空空如也。没有詹台。
  方岚双膝一软,霎时跪倒在地。
  下一秒钟手已将背包卸下,伸手去掏那碧盏云蜡。
  “你放心,我找你回来。”她半滴眼泪也没有,心如磐石,掌心却已被指甲掐出血痕:“我就是死,也找你回来。”
 
 
第68章 薄扶林
  碧绿的小碗放在地上,再倒半碗化尸水。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白色莲花浮在水上,小小一簇火苗在水中摇曳,飘来一阵若隐若无的香味。
  方岚静静地看着那一簇火光,只觉得自己疲惫到了极点。
  自詹台进来之后,她一直守在门外,连只苍蝇飞出去都不会错过。洗手间再无别的门,只有墙上一盏小窗,窗上还横七竖八数根栅栏围得严实,只中间一个工字型的小孔,再没有可能钻一个人出去的。
  一次两次都是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消失在面前。
  方岚到这一次已是波澜不惊,只想着大不了以命相偿。
  她心如止水,眼睛盯着那簇火光,眼皮子却觉得越来越沉下去,一簇火光渐渐变成一片晕黄,手脚酸软头重脚轻,就连呼吸也越来越重。
  方岚是被冻醒的,双膝以下仿佛浸在冰水中,冻得发麻。她刚刚一睁眼,才发觉自己坐在了马桶上,面前一扇朱红色的门,半遮半掩着。
  詹台若是此时回头,就会发现方岚和温碧芝的尸体坐在相对的隔间里,像邻居一样排排坐。
  可他此时正与匕首菜刀斗得惊险,方岚刚刚缓过些精神,一眼就望见他流着血的右臂,拖起发麻的腿奔了过去。
  身边法器无一趁手,她本能地举起背包来挡菜刀围魏救赵,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下,才保了她和詹台二人无虞。
  詹台听到这里皱了眉头。碧盏云蜡是后来才燃起,倒是极好地解释了为何有两个房间,一生一死。
  他一开始被困在此处,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反而是后来水声越来越盛,才引出来杀死温碧芝和阿Mark的菜刀和匕首。
  那水声,想必就是碧盏云蜡的化尸水。
  杀机是方岚为了找他点燃碧盏云蜡之后才出现。
  可是他踏足此地就凭空失踪,这又是为了什么?
  詹台闭了眼睛,细细回忆前情往事,从他下了飞机开始一点一滴发生了什么,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梭巡。
  一条长街上的小中介,守在门口等她的时间,楼下看门不许他进入的阿叔,和碧盏云蜡徐徐燃起时躲在门口的方岚。
  不,这一个个画面没有疑点。他和她在一起一贯谨慎小心,从来也没有露过半点蛛丝马迹。
  比这还要早些。
  秦福派出的司机一路将他送到口岸,他站在“香江明珠”的大堂里提着胆子替秦福看风水,虚与委蛇套秦福的话。
  不,比这个还要再早一些。
  詹台猛地睁开眼睛,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几乎是一跃而起握住方岚的肩头。
  “青雀白鹄舫,四角豹子幡,鱼龙悲啸中,汉江夜漫漫。”他的声音发颤,半是激动半是紧张。
  “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我知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了。”
  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昨天下午,他自深圳机场赶往罗湖口岸。
  为了见到秦福本人,詹台当着口岸里驻守的两个小喽啰的面,召出了一臂的青豹。
  “我也是着急,不想再耽搁。”詹台谴责地看着她,语气却温和:“其实也是,我要是再耽误半小时,再赶过来的时候,你就出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行走江湖,掌心抹磷粉对搓便能起火,说穿了跟魔术师的职能差不多,没什么大不了的。”詹台轻描淡写。
  方岚倒是很早之前就见识过这样的蓝火,还曾经被游方术士耍过类似的滑头骗走了钱。
  她吃过亏就去查,才发现这玩意说穿了,跟山间鬼火一样东西,磷化氢而已,四十度就能烧起来,再没什么稀奇。
  可是鬼火能烧,却难被肉眼看见。
  詹台青天白日里使出这么一招,满臂幽幽蓝火顺着肩膀而上,在他肩头扑出一只巨兽的模样,哪里是擦了白磷就能有的效果?
  詹台也知道她不信,两人目光对视许久,还是他先败下阵来,说了实话:“……只有幽火不够慑人……情急之下,我只能拿一盅化尸水浇上整只手臂,掩下一身的阳气。磷火渐起,再召小鬼,精魄形骸附于鬼火之上,最终化为一只豹头幽焰。”
  方岚气得脑袋发晕,她还没有什么危险呢,他就先把自己半面身子送到鬼府冥界,借了阴曹地府的孤魂野鬼来自己肩头坐着吓唬人。
  他倒还好意思指责她不惜命!
  詹台有些心虚:“也不过是借力打力。只是化尸水浇在身上,又引来小鬼坐在肩头。”
  小鬼在他肩头上撒欢不过片刻,就被他拿明火小鼎收了下去。可他这一发招数已经不是名门正道的路数,难免伤筋动骨阳气不足。
  正气不够,一身邪祟之气,这才会一进这片地界就被当做孤魂野鬼,跟温碧芝的魂魄一样,生生被镇在这间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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