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有鬼——touchinghk
时间:2018-10-31 11:30:23

  她看着他仍旧狰狞泛红的伤口,半是心疼半是恼火:“我又不是废人,遇到危险难道不会自己逃?为何次次都要你来保护?”
  詹台冷笑:“现在说得这样轻巧,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长沙厦门重庆香港,你多少次都快要丢掉小命了?”
  方岚怒极反驳:“今时不同往日,那个时候我心存死志,现在…”
  “现在怎样?”詹台目光灼灼,热辣得仿佛要将她面上烫出伤痕。
  “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区别?”他不放弃,越靠她越近,“嗯?告诉我,阿岚,有什么区别?”
  她张口结舌,满脸通红,许久之后才说:“现在…我怕连累了你。”
  詹台脸上有掩不住的失望,却在方岚抬头看他的时候迅速调整了面色,仍是嘻嘻哈哈地笑着。
  “阿岚你放心,我不会。我记得的,等这次我们从太原回来,我还要帮你问米找陆幼卿呢,是不是?”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我答应你,一定不会伤上加伤,好不好?”他凑近了她低声下气,脸上堆了讨好的笑容,神情纯稚得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方岚从来没有这样应付一个男人的经验。
  幼卿在她面前,一直高冷自持。虽也有温言抚慰和关心爱护,但所有的相处都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面纱,触不到彼此真实的温度。
  他在她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完美爱人,从来没有过争执、暴怒、孩子气的种种。客气有余,却亲密不足。
  都说相爱的人相处,会露出自己像孩子一样的一面。
  方岚以前觉得这些似是而非的说法,不过是公众号博关注和眼球。
  直到现在才逐渐意识到,那些广为传颂的情话定理,原也有它金科玉律的一面。
  她初次遇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群中央挥斥方遒,笑意不达心底,带着如隔千里的冷漠和防备。
  可他此时在她面前,无赖又无邪,痴缠着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仿佛在撒娇。
  “好不好?阿岚?”他将她的名字念得软糯,让她的心酸软一片。
  “没事的,阿岚。我是钢筋铁骨呀。”他笑着握紧拳头,抓着她的手去摸他手臂上隆起的肌肉,“是不是?壮得像头牛。”
  她红着脸一把抽回手,掌心仍有他臂上光滑又坚硬的触感。
  “好吧。”方岚妥协,水盈盈的大眼睛满是无奈,“但你要听我的,不该逞强的时候就不要去。”
  詹台笑得见牙不见眼,凑近了她嘀咕:“阿岚还不知道吗?我是最听你话的。只要你说,我一定听你的,是不是?”
  她彻底地败下阵来。
  方岚问他的手臂如何,詹台眼珠一转,立刻将撑在身下的手抽了出来,皱紧眉头伸到她眼前。
  “疼…”他如同耳语一般的低噫,“疼得我都睡不着了…”
  方岚翻身坐起,语意懊恼:“那怎么办?…要么,重新给你包上?或者找些止痛片,你先吃上好好睡一觉,等我们到了太原先处理你的伤。”
  詹台顺势将她按在床上,不让她起身,轻轻摇头:“哎,别急,不用。”
  “我就想你陪我说说话。”
  方岚躺了下来,和他面对面,手指搭在他的手臂上,也不敢用力,只敢在离开伤口很远的地方轻轻揉着。
  “说什么?”她心里有事,漫不经意地问。
  詹台却定定地看着她,既有深思熟虑之后的沉重,又有一丝突发奇想的冒冒然。
  “我自幼在阴山十方浸润长大,强大的法器不说见过上万总也有成千。”他轻轻说,“可是再强大的法器都逃不过命门。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无坚不摧的矛也必有固不可破的盾。”
  “引魂铃金刚杵,白骨梨埙阴沉木,无外乎金木水火土。只要看清其中真谛,无论敌人再强大,都有破解的办法。”
  “可是,我现在方才明白,这世间最强大的法器,原来是求不得的情和看不透的心。”
  方岚心中一动,抬起眼睛和詹台对视。
  他却微微摇头,脸上还挂着轻巧的笑容,继续说:“林愫姐和宋书明相知相许,曾一同经历过许多次出生入死。”
  “我以前,很羡慕宋书明,能够拥有一份生死相许的感情。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如果林愫姐遇险他会以身相护。我甚至相信,如果林愫姐不幸殒命,他会毫不犹豫随她而去。”
  方岚仍旧看着他,一言不发。
  “情到浓时,生死都可置之度外。他们相处经年,感情愈发深厚。可是我想,如果来日他们的孩子出生之后,无论书明哥再对林愫姐情根深种,都不会再轻言殉情二字了。”
  詹台勾起唇角:“所谓挂牵,就是连生死都不得自由。他心里有了孩子,就不能再毫无保留放弃生命。”
  他慢慢住了口,不再往下说,又像是在最终下定决心,直到绿皮火车在铁轨上轰鸣的声音突然停止,周遭骤然安静许多。
  火车到站了。凌晨的车站没有一个行人,静谧又安宁。
  方岚侧身看向窗外,对詹台说:“到大同了,再三个小时就要下车了。睡一会儿吧,好吗?”
  詹台却不接她的话,轻叹一声问她:“阿岚,你说你那个时候心存死志。那现在呢?”
  他终于下定决心,沉下声道:“如果陆幼卿真的不在人世了,你又当如何?真的随他而去殉情自杀吗?”
  他问得干脆,声音隐含怒火。
  方岚万没想到他竟会问出口这样一个问题,却不知为何十分不愿他再误会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会!”
  那声音尖锐得有些凄厉。方岚捂住口平复心情,半晌之后才低声开口:“我不会。”
  詹台却不愿放过她,脸上是方岚从未见过的执着和认真,目光火热却镇静:“心中有了挂牵,才会惜命。阿岚,你不再心存死志,你不再满心想着殉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不要再逃避了,你告诉我,也告诉你自己。”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唇,不得到一个答案绝不会善罢甘休。
  朱唇微启,却如鲠在喉。方岚眼中酸涩心头滚烫,爱恨情仇种种情感,如巨浪滚滚将她拍在岸边。
  她曾经心存死志,是因为过往生无可恋。
  一生之间都在得到和失去之间徘徊,快乐和痛苦之间转换,从未有一刻真正体会到安全感,真正在宽厚的爱与怜惜上安眠。
  她想殉情,是愧疚感和痛失所爱的遗憾并存。她众叛亲离度日如年,在这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中如同蜉蝣蝼蚁一般。
  “我…”她眼眶微湿。
  我没有想到会遇到你。她想说,不知哪里来的骄傲和自尊却堵住了她的口,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臂,嘴唇嗫喏。
  詹台一把反握住她的手:“你不说也不要紧,我来替你说。”
  “你心中有我,是不是?”
  怎会没有他呢?她又不是铁石心肠。
  他是这样芝兰玉树的一个君子,对她体贴入微以命相护。
  詹台说林愫和宋书明曾多次出生入死经历过很多难关,难道不是在提醒她,她和他之间也是如此吗?
  她在陆幼卿的面前谨小慎微患得患失,明明是众人口中艳羡不已的恋人,却好像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在苦苦相撑。
  暗恋再是心甘情愿,又哪里比得过彼此相爱双箭头来得动人,来得甜?
  “是。”她一排贝齿咬得嘴唇泛白,眼中却是从来未有过的坚定。
  “你这样好,你对我这样好。我心中有你。”她轻轻说。
  詹台脸上狂喜的神情也点燃了她的笑容。
  他想扑身过来抱住她,却忘记自己此时还在卧铺顶层,一时激动扑通一下撞到了天花板上,疼得哎呦一声险些从两个卧铺中间的空隙掉了下去。
  方岚扑哧笑出了声,眼中晶莹点点,边笑边伸手替他揉着脑袋:“手上伤还没好,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他哎呦哎呦叫个不停,毛茸茸的短发就在她掌心磨蹭:“疼…疼得不得了。可我心里太高兴了,生怕自己是在做梦,只恨不得它痛得再厉害些。”
  爱意被人感知和反馈,实在是人间最幸福美满的事。
  这次换了她,将他按回卧铺的枕头上。
  方岚微凉的掌心贴在他的脸上,像是烈日炎炎下的一泓清泉,让他躁动不安的心有了归点。
  “睡吧。”
  太原自古都是交通要塞,三面环山,一条汾河自北向南横穿城中心。詹台初初入城,就有莫名的熟悉感。
  “和兰州挺像的。”他含笑说,右手紧紧握住方岚的手,“兰州算我半个故乡,黄河自城中穿过,夏天的时候泛舟河上,泡一壶三炮台,清凉舒爽。以后有机会,一定带你回去。”
 
 
第100章 宁化府
  “相传朱元璋麾下勇将常遇春征战至此,被一姓柳的平民女子所救, 才将这条巷子命名作柳巷, 从此一直是龙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詹台和方岚并肩走在柳巷中, 一排排红色的灯笼在空中悬挂, 灯笼之下游人如织, 几乎人人手中都拿着双合成的点心和酥饼。
  “肚子饿不饿?”詹台低头柔声问, “清和元的头脑汤和羊肉蒸饺都别有风味,要不要去试试?”
  方岚微笑摇摇头:“你也不过是第一次来这里, 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詹台笑得开怀:“你又怎知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十多年前我曾与师父哥哥来过此处, 只是入城出城都趁着夜色,没看到什么景色罢了。”
  他侧身抬头, 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方向,又转过身对方岚说:“要真的半点都没准备, 我也不敢带你来这里。”
  从桥头街东口往里走,顺着西夹巷来到宁化府,扑面而来就是一阵酸气扑鼻。方岚抽了抽鼻子, 只觉得眼眶都被刺激得酸涩。
  “醋?”她皱起眉头。
  詹台轻轻点头,带着她拐进宁化府尽头的一家店铺。
  店铺前面放着两只巨大的黑色坛子, 各贴了一张红纸,一张上面写了“酒”,一张上面写了“醋”。
  “酒醋不分家, 一样的原料一样的水, 火候到了就是酒,火候若是不够, 那就开了坛子充当醋卖。”詹台神色淡然,伸手推开店门。
  九月是旅游淡季中的淡季,何况又是平日里的晚上,昏暗的店铺之中空无一人,墙上一排排深灰色的木架上放着大小不一的黑色坛子,看起来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经年的水泥地板上有一条条诡异的裂痕,两边的货架上积满了尘灰,看起来像是很久都不曾有人踏足。
  方岚拽詹台的衣摆,压低声音问他:“你上次来的时候是不是还是个几岁的孩子?这么多年没来,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地方?”
  詹台冲她扬扬眉毛,嘴角一勾,眼中带了骄傲又带了诙谐。
  他也不说话,只站在房间正中,施施然立定不动。
  白骨梨埙不知何时到了詹台手中,被他握在没有受伤的右手中。
  方岚眉头一皱,詹台食指指尖微微一动,她便立刻向后退了几步,将桃木短剑贴在掌心。
  怎么一进门就打打杀杀的?方岚一边腹诽一边做好准备。
  却见詹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眼里带了笑,满脸轻松的样子。
  她一时摸不准是敌是友,一头雾水站在一旁。
  白骨梨埙在詹台手中微微晃动,却并不见他拿到嘴边吹动。
  反倒是詹台左臂的衬衫微微颤动,一片白色的羽毛在他掌心之中若隐若现。
  方岚定睛一看,那片羽毛颜色纯白,只在尾端露出粉红色的下摆,像是水粉颜料染上一般均匀漂亮。
  詹台轻轻抖了一下手腕,羽毛露出的部分更多了些。方岚这才发现这片羽毛比她想象之中大许多,竟同詹台的小臂差不多长度。霞光淡粉的尾端足足抵得过他手掌的长度。
  詹台垂下头,唇角微扬,漂亮的丹凤眼不经意似的上挑,环顾四周。
  “太初太始,绵若绵存,万物化生,无知无能。”
  他声音低沉舒缓,只一开口就让人感到莫名厚重的安全感,白色的羽毛在他左掌中慢慢转动,像是有只白色巨鸟半隐半藏在他袖中。
  白骨梨埙恰在此时叮咚一声,方岚胸口的榆木小葫芦应声而动,她胸前刚刚感到一丝极细微的刺痛,电光火石之间你,站在房间中央的詹台却迅速地出手了。
  一直半藏在他手中的羽毛如同离弦箭一般风驰电掣朝着西北面墙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坛子冲去。
  叮地一声,那看起来十分柔弱美丽的白色长羽径直撞上了黑色的坛子,黑漆澄亮的坛身霎时碎开一条蛛网般的裂缝,灰色的裂痕印在黑色的坛身,像一幅古怪的地图。
  詹台展臂一挥,白色长羽如同忠犬认主,精准地回到他手中。
  墙上那黑色的坛子却在此时开始摇晃打摆,抖动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方岚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仿佛那黑色坛子里装了一个胆小如鼠正在躲猫猫的孩子。
  果不其然,詹台皱着眉头盯了那坛子半晌,脸色一沉,低喝道:“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出来?”
  那黑色坛子抖动得更厉害了,连带着整个木架都在摇晃,本就年久失修,现在更显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摔落在地。
  方岚几不可察的朝后退了半步,却被詹台敏感地注意到。他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着抖如筛糠的黑坛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羽毛自他掌中再次飞出,这次丝毫不再留情,黑色坛子应声而裂火光四溅,摇摇欲坠的木架再撑不住这样大的力道,七八个坛子同时从木架上坠下,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一时之间酒味醋味满室扑鼻,方岚毫无防备被灌了满鼻。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眼泪流了满脸,泪光闪烁间却仍瞥见从最初落下那黑色的坛中攥出一团模糊的黑影,泥鳅一般贴着湿滑的地面前行。
  她刚想惊呼提醒詹台,詹台却早有所觉,嘴角微微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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