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有鬼——touchinghk
时间:2018-10-31 11:30:23

  扑面而来的寒风让她打了个趔趄,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等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面很不争气地带了些许泪光。
  “我倒第一次知晓,阿岚醒来不见我,会想念我到了要哭鼻子的地步?”詹台懒洋洋地调侃她。
  方岚顺着他声音的方向抬头,这才发现他高高坐在一匹纯黑色的骏马之上。
  天色仍很昏暗,他背光坐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整个人仿佛镶了一层银色的光晕,春风得意神采飞扬。
  她一时看得呆住。詹台却灵巧翻身下马,伸出温热的双手捂住她冷冰冰的脸颊。
  “怎么?看得呆住了?”
  她迷迷糊糊点了头。他便俯脸下来吻住她的唇。
  蜻蜓点水的亲吻,仿佛带了青草和露珠的干净气息,在她齿间辗转流连。
  詹台慢慢放开她,拽着她的手,来到那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旁边:“走吧,带你去看日出。”
  方岚第一次骑马。马镫柔软,她总是借不上力,被詹台用力托住后腰,才勉强跨坐在马鞍之上。
  詹台示意她放开脚镫,她立刻便急了,摇摇晃晃抓住缰绳,心虚得额汗直冒:“哎,我不会骑…”
  他笑笑,不说话,伸手挪开她的双脚,自己踩着镫子上马,坐在马鞍之后一片光/裸的马背上,伸手环住她的腰肢,紧紧握住她抓缰绳的手。
  她的脚重新回到了马镫之上踩好,而他双腿夹住了身下的马背,劲腰微微使劲,黑色的骏马立刻开始了轻快的小跑。
  “抓好了,踩紧镫子,像在平地上跺脚一样。”詹台沉着地教导她。
  方岚很快冷静下来,顺着自己的感觉慢慢尝试。骑马的诀窍果然如同詹台所说,在于脚和腰。
  她逐渐在马镫上踩实,也渐渐摸到了诀窍。
  心情轻松之后,方岚很快体会到了骑马的快乐。清凉的风擦着她的脸颊飞过,而她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纵情驰骋,狂跳的心脏仿佛要跃出胸膛,人类本能中对速度的追求让她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同时飙升,不由自主的恐惧和无法言喻的快乐同时迸发。
  詹台放开了速度,黑色的骏马疾驰如风,方岚迎着劲风张大嘴巴,凉风顺着她的口唇灌入,仿佛一杯冰水落肚的畅爽。
  “别逞能。”他慢慢缓下速度,“等明天起床,你就知道厉害了。再这样骑,大腿两边都要磨破皮。”
  “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学。”詹台意有所指。
  方岚半点没在意,笑着回头,眨着晶晶亮的眼睛问他:“骑马虽然不算难,但是你不佩马鞍,能骑在裸背的马上,真的很了不得。你怎么会这么多?”
  詹台微笑低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师父受阴山血玉所累不得善终,早年为了延续寿命,四处求神拜佛。我和哥哥小的时候,还在碌曲住过一段时间。”
  碌曲,在海拔超过三千米的甘南草原之上。夏季草长莺飞,天高气爽,藏区的牧民好客又热情,他渡过了一段很是美好的童年时光。
  “后来呢?”方岚见他久久不言,目光中满是缅怀和怅惘,出声问道。
  詹台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后来…师父偷走了冈拉梅朵前供奉的转经筒。”
  “阴山十方嘛…能干什么好事?”他住了口,神色萧索又落寞,还带了自厌自弃的愤懑。
  方岚低下头,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臂,没有说话。
  清晨的达里诺尔湖美得令人窒息。
  秋日里的草原五色皆有,成群的水鸟停泊在水草之中。幽深的湖面反射着橙红色的天空,而在湖水的尽头,隐约能够看见一轮小小的红日缓缓升起。
  水天一色,天空和水面连成一体,两只太阳在空中遥相辉映。
  “我若是后羿,此时也会分不清哪个太阳是真,哪个太阳是假。只怕也会弯弓射箭,将天上的太阳射入水中。” 詹台随口说道。
  绝美的景色之中,连想象力也没有了拘束。
  方岚眯起眼睛看着越来越亮的太阳,说:“你要是后羿射掉了太阳,那我就只能做嫦娥,去月亮上替你祈福。”
  詹台一窒,隐隐约约觉得这话逆耳不吉。
  可是转过头来,又发现她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半点也没有在意。
  他心情蓦地落到了低处,连看风景的心情都不复以往,只牵了她的手翻身上马,说:“走,带你去看样东西。”
  方岚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草原狼。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七八只灰白色的庞然大物,在远方的长草之中极速奔跑,身姿矫健,流星闪电一般。
  对生物本能的野性和力量的崇拜渐渐浮上她的心间。方岚目视着它们远去的身影,情不自禁地赞叹:“真美。”
  詹台抱住她,轻轻吻着她的发顶,呢喃道:“是很美,对不对?阿岚,你开心吗?你看到这些,有没有多崇拜我一点?”
  “你有没有多爱我一点?有没有?”詹台固执地问她,语气有着少见的脆弱和伤感,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不厌其烦连连点头才终于停下。
  “我只想让你记住今天。记住我的好。一直一直记住。”他轻轻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锡林郭勒
  漫长的午睡之中, 方岚做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她和幼卿站在白色的校门前, 依稀还是十八岁时刚进大学的样子。
  方岚穿了一条火红色的连衣裙, 剪裁流畅合体, 衬得她腰身细长曲线玲珑, 和幼卿并肩走在校园里,惹来无数人艳羡的目光。
  骑自行车的男孩子速度极快,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掀起一阵风,吹起了她的一片裙角。那人漫不经心地回头对她说抱歉, 却在看见她的脸的那一刻瞪大了双眼, 情不自禁地刹住了车。
  方岚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装扮, 在酒店房间里就和来送他们读大学的母亲吵了起来。
  她的性格一贯爆碳一般, 越是硬拗越是倔强, 被母亲绵里藏针的性格激得口不择言,气头上说了一句:“我又不想做第二个你, 我可不想靠姿色和男人过活。”
  话一出口, 她就后悔了。可是母亲惨白着脸坐在床上抹起眼泪,方岚又觉得无比厌烦, 道歉的话噎在口边, 转身摔了门就出去。
  陆叔叔安慰母亲,幼卿追到了她的身边安慰她。
  “何必呢?”他无奈又感慨,“你忍过今天, 春节前都不用见她,何必选在这个时候和她口角?”
  她心口堵了一块大石一样又沉又酸,素着一张脸, 许久之后才慢慢说:“我就是,宁愿她站起来和我吵一架,也不愿意她哭哭啼啼地在你爸面前,把我从小到大所有做过的倔事犯过的错误一桩桩一件件拿出来说,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母亲,而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劣的孩子。”
  性格不合,南辕北辙。
  方岚可以和任何相处得完美,唯独除了她的母亲。
  幼卿轻轻叹气,目光深邃看着她,缓缓道:“可我很喜欢阿姨挑的那条裙子…你皮肤白,穿红色一定很好看。”
  方岚换上了那条裙子。
  果然好看,也果然招摇。
  幼卿迎着周围投来的殷切或者可惜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这志愿,我是填对了。”
  “不替阿姨好好看着你一点,还不知道你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说得坦荡,她却心弦微动。晚夏的暖风扑面,吹得双颊发烫。
  方岚始终觉得,幼卿对她有情。花前月下也曾耳鬓厮磨,若说只是亲人之间的照拂和爱护,又怎会有甜如蜜糖的亲吻?
  直到,那场车祸之后。
  迷迷蒙蒙之中,方岚仿佛仍能听到母亲隔着厚厚的木门小声地啜泣,声音悲切哀戚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感到心生厌烦,又满载着深切的哀痛和伤心。每一分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
  方岚自小浸润在这样的教导之中耳濡目染。她们蜗居在临街的宿舍,遇到上门骚扰的地痞流氓,她小小人儿一个,拎起菜刀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母亲却呜呜咽咽哭泣半响,第二日起红着眼眶坐在办公室中,非要听到所有人的安慰,仿佛那些隔靴搔痒的言语能化身钢筋铁门,替她们阻挡住所有的流言和伤害似的。
  她越长大,就越不屑。
  整个人有如林间竹山顶松,泾渭分明爱憎强烈,眼里半点容不得沙子,恨不能将问心无愧四个字挂在床头身体力行。
  可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她问心有愧了呢?
  那年冬天,听闻是百年来最寒冷的一冬,连很多一辈子没有见过下雪的广东老人,都在那一冬见到了飘雪。
  幼卿背对着她站在她的宿舍楼下,像是半点都不再愿意看到她。
  而她卑微地低下头,讨好似的伸手拽他,嗫喏着说:“我替你暖手…”
  而他却好像避开洪水猛兽,猛地将手一把抽开,彻彻底底将她残存的自尊踩在脚下。
  方岚知道这是梦。可是这梦太痛太苦太真实,她的眼泪恍若剔透的泉水打湿了脑后的一片枕头,鼻腔压抑不住的抽泣让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梦越深睡得越沉,她越是想睁开眼睛,越是觉得深深陷入迷蒙的雾气之中看不清前路,直到方岚濒临绝望的时候,詹台狠狠拍了拍她地脸颊,将她从梦魇中叫醒。
  “还好吗?”詹台眼含担忧。
  而方岚却仍带了几分梦中的情绪似的,冷淡地避开了他环过来的手臂。
  “我没事。”方岚轻声说,“有事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她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蜷缩的手臂,调了一下肩上的安全带,把汗津津的脖颈露了出来。
  方岚还在睡梦中就被詹台抱上车,迷迷糊糊中出发,这是第二次了。
  方岚将指甲攥在手心狠狠一掐,才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转过脸来温柔地问詹台:“我们这是去哪里?”
  詹台没有回答她。他们一路向北已经开了许久许久。内蒙的路是这样的好,一条朴实的柏油马路直直向北,像是一条银色的缎带贴在草原和天空的中间。
  他们这样一直开着开着,仿佛能开到无尽的天边。
  方岚默默环起了手臂,侧脸看向窗外,许久之后才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什么时候吃饭?”
  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方岚已经能看到百余米外的灰白色的界碑。
  她默默在心中抽一口凉气,面上却丝毫不显,陪着他在地上钉帐篷的防风绳。
  “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她绝望之前,仍想殊死一搏,怀着最后一丝永不言弃的希望地问詹台。
  “嗯。”詹台言简意赅,“你要是怕冷,可以睡在我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信息量很大很大的一章喔。
 
 
第123章 锡林浩特
  帐篷之外, 风声呼啸。夜晚的草原犹如荒无人烟的异域世界, 粗长的草丛之中仿佛魑魅魍魉遍布, 分不清是人还是鬼。
  厚厚的睡袋之中, 方岚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詹台自身后环抱上来, 温暖又炽热,将她牢牢箍在怀中。
  方岚想到白天里看到的那块小小的界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额头在冒汗,牙齿将嘴唇咬出了细细的血丝, 也没能控制得住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詹台贴过来吻她的侧脸, 轻声询问:“怎么了?冷吗?”
  他再紧了紧手臂的力度, 右手顺着她的手臂滑向了她的手, 摸到了她汗湿的手心。
  詹台一个字也没说。
  方岚心头一跳, 立刻颤抖着声音,娇软呢喃:“怕狼…”
  他才带她看过草原上驰骋的群狼, 此时两个人独自夜宿在空旷的草原上。她怕狼, 发抖,是理所当然的原因。
  也是目前的她, 能想到的唯一的借口。
  而身后坏绕她的他, 恰似草原上桀骜的孤狼,带着热气的血盆大口贴在她不堪一击的白皙颈间,仿佛一张口, 就可以让她血溅此间。
  方岚的心跳仿佛雷鸣,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詹台却像是信了,低低笑出声, 冰冷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阿岚,你放心。就算山崩地裂,群狼环伺,我也断然不会让你出事的。”
  “睡吧,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怕。”
  方岚紧紧闭上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努力装出呼吸平顺的样子。
  扑鼻是泥土的芬芳,入耳是风声的呼啸,她拼命地保持清醒,却发现自己在他身边,就像断手断脚的禁脔。
  桃木短剑和乾坤圈早已经不见踪影,而她颈间的榆木葫芦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
  可是蒙古的界碑已在百米之外的眼前。若是…今晚再这样沉睡过去,明日一早醒来,她又会在哪里?
  他们出生入死这么多次,连命都可以为彼此舍弃,她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
  可是…如果身边的他,并不是他呢?
  或者,更可怕的可能…若是身边的他,确确实实就是他呢?
  方岚的眼皮越来越沉,仿佛被施了无可抵抗的沉睡魔咒。光怪陆离的梦境洪水猛兽一般向她扑来。
  而詹台那样坚强和温暖的怀抱,能抵御风沙,能对抗猛兽,却永远阻拦不了那些袭击她的梦魇。
  还是幼卿,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是他失踪之前,他们在丽江的最后一天。
  他们并肩走在丽江的街道上,男生清冷英俊,女生容颜绝盛,白墙青瓦,小桥流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画面。
  她再三鼓起勇气,伸手圈住他的手臂。
  幼卿没有拒绝。方岚的心情霎时雀跃,笑容明媚,比丽江的阳光都美。
  可没过多久,幼卿不经意地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指了旁边的小桥流水,轻声说:“看,荷花灯。”
  哪有什么荷花灯?不过是他借机脱身的借口。
  她是固执,又不是愚蠢,等到了这一步,难道还看不清楚?
  她目盲心瞎,为的不过是不愿放弃那一段错付的感情。
  方岚拽住他的手,目光中带了令人怜惜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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