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得了信,从门外进来,跪伏在地上,道:“父皇,儿臣带着阿姝和阿熠来探望父皇了。”
魏帝放下手中奏章,笑道:“快把阿姝和阿熠抱上来。”
太子妃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乳娘将陈姝和陈熠抱了上去,魏帝细细看了两个孩子的长相,道:“都长大了,会不会叫阿爷了呢?”
太子妃道:“会叫了,只是不太清楚。”
“阿姝,阿熠,快,叫阿爷,朕是你们的阿爷。”魏帝不知为何来了兴致,逗弄两个孩子,陈姝和陈熠也一反常态,他们盯着这个苍老的男人,兴致勃勃地配合着他。
魏帝也好,太子妃也好,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太子。李婕妤冷眼旁观,忽然笑了,那笑容阴恻恻的,只听她道:“陛下莫不是忘了,阿姝和阿熠的名字还是妾求着您赐下的呢。”
魏帝没事人一般,亲昵地说道:“是啊,这样一说,阿蕴倒是同这两个孩子有缘。来,抱过去,让李婕妤看看。”
太子妃一愣,可又想到这两个孩子都不是她生的,让别人看看也没关系,便也没说话。
乳娘将陈姝和陈熠抱到了李婕妤面前,两个孩子要比陈晏大一些,李婕妤看着眼圈泛红,伸手摸了摸陈熠,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捏紧了拳头,她自然是恨的,她被逼着杀了自己的孩子,而这陈氏子孙却一个比一个健康,她百感交集,克制又克制才不让自己露出端倪。
魏帝则细细打量李婕妤,目光中的猜疑和审视令人心惊。
一时间殿中人各怀鬼胎,场面有些僵,陈姝见了,握紧了小拳头放声哭泣。
太子妃忙道:“哎呀,阿姝该吃饭了,陛下,儿臣先带着他们下去。”
魏帝点头,道:“好,先下去吧,得空了多带着孩子来看看,朕这里还是寂寞的。”
太子妃笑着称是,终于得偿所愿。
太子妃走走后,只见李婕妤呆呆地望着陈姝和陈熠离开的身影,魏帝见了道:“怎么了阿蕴?”
李婕妤眼眶迅速红了,她靠在魏帝身上,道:“只是想起了我们阿晏,陛下,阿晏的事,请陛下给他一个公道。”
魏帝叹了口气,将李婕妤揽在怀里道:“阿蕴,阿晏的事情多有蹊跷,朕已经着人去查了,只是眼下朕的身体这般,总是关着太子不好的。”魏帝目光中似有温柔,但更多是在观察李婕妤的反应。
李婕妤柔柔地说:“陛下的难处,妾都明白,只是妾,心里太苦了。”
魏帝大叹将李婕妤拥在怀中,道:“朕都明白,明白。”
二人相拥了片刻,李婕妤服侍魏帝喝了药便要离开,她走后,魏帝对梁琥道:“盯紧了明光殿。”
梁琥联想到李婕妤的长相,心中了悟,躬身道:“诺。”
李婕妤回到明光殿,阿岑上来服侍她卸了身上的穿戴躺在榻上,李婕妤脸上没了妆,更见她的憔悴,她闭目养神,睡了片刻,阿岑替她打扇,从豹苑回来后,李婕妤日日也就只能睡这么久了。
忽然李婕妤醒了,她低声道:“阿岑,阿晏是不是该吃东西了,我怎么听到他哭了?”
阿岑差点憋不住自己的眼泪,哽咽道:“女郎,快醒醒吧。”
刚说完了话,李婕妤便醒了,她的眼泪淌了下来,道:“总觉得还在梦里。”
“女郎,请您宽心吧,从我们入宫那日起,便知道生下的孩子是活不了的,您怎么能用上真心呢?若是夫人知道,这可如何是好。”阿岑低声道。
李婕妤恍然道:“是啊,不好的,阿岑,我们的命都捏在姑母手里,不能这样。”话这样说,可是阿岑知道李婕妤已经不是第一次提醒自己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人的心如果这么容易就被说服,那就不是人了。
“便是婕妤不为了自己也该为小公子着想,他可还在夫人手里啊。”阿岑苦口婆心道。
李婕妤抓住阿岑,道:“阿岑,姑母会善待他,对么?”
阿岑咬牙,道:“那是夫人的儿子,夫人自然善待,女郎,您要记得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公子,不是为了夫人,这样才能熬下去。”
李婕妤用绢布吸了吸眼泪,道:“是的,我没有姑母那么狠心,我只能撑住,阿岑,我要撑住。”
见李婕妤眼中有了神采,阿岑道:“对,女郎,只要撑住了,也许真的能等到小公子叫您母亲那一天,快了。”
听阿岑这样说,李婕妤喃喃道:“我会为了阿冕撑住的。“说着李婕妤握上了阿岑的手,逐渐冷静了下来,她的神情冰冷,只听她道:“秦昭仪那里如何?”
阿岑低声道:“都妥了,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李婕妤若有所思,“那就好,届时记得让五殿下去送上一程。”
李婕妤哀戚道:“我的阿晏死了,怎么宫中还这么平静。”她低声道:“乱吧,乱吧,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乱吧。”
阿岑诡秘一笑,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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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昇是从殿中宫人那里得知自己母亲病重的,两个小宫人的闲言碎语,让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跌跌撞撞走到了那宫室中,瘫软在榻上,他眼中泛着热意,只得仰起头,将眼睛闭上。
母亲,母亲,居然挺不过今晚了。
他原想着若是母亲能够再挺一阵子,待父皇这里的事情平息,他就能求了新帝接母亲出来,到时候为母亲延医诊治,再把她接到藩地去,这都是陈昇早就想好了的。
这样想着,他忽然坐起,看向了挂在墙壁上的宝剑,他的灵魂叫嚣着,那是他的母亲,她快死了,他就这样坐在这里,冷眼旁观,她快死了,他就坐在这里。
那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是个懦夫。
他霍然起身,取下了墙上的宝剑,他拔出剑来,大步走了出去。
一个少年人着广袖深衣,神色冷峻地走在宫道上,这时有些宫人见了只敢跪伏在地上,并不敢上前。陈昇一路走到了皇宫外围的琢玉阁,这里常年冷清,正是秦昭仪从合仪殿被送出来诊治地方。
见了陈昇过来,一个宫人哆哆嗦嗦上来,吞吞吐吐道:“殿下,陛下的旨意……”
陈昇断喝一声,“够了!”说着将手中的剑抬起来放在那宫人颈间,宫人瘫软在地上,继而跪伏,不住道:“殿下,殿下饶命,陛下的吩咐,奴婢不敢不遵从啊。”
陈昇冷笑,“陛下的吩咐。”他一脚踢在那宫人心窝上,提着剑向前走去,琢玉阁灯火全无,陈昇冷笑,这些人就是这样照顾他母亲的?
他将琢玉阁门上的大锁用剑砍开,一脚踢开了大门。一股臭味扑面而来,陈昇借着月光在那榻上发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他颤声道:“母亲……”
那女子恍然抬头,如梦呓一般道:“回光返照,竟会看到我儿。”
陈昇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上,扑了上去,将秦昭仪抱在怀中,痛哭失声,“母亲!”
秦昭仪抓住了陈昇的衣袖,气若游丝,恨声道:“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陈昇见秦昭仪恨不得自己此时立时就死了的模样,顾不得秦昭仪浑身污垢,只是抱着她,道:“母亲,孩儿不来,枉为人子。”
“母亲,告诉我,告诉我,是谁,是谁?”陈昇自然能看出秦昭仪已是将死之人,仇恨在他心中翻滚。
秦昭仪认命一般摇摇头,抵死不说,她只是闭上了眼睛,从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
陈昇不断地问,秦昭仪一个字都不说,终于她抬手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打了陈昇一个耳光,她咬牙一字一句道:“别问了,活下去。”说完,手一放,气绝而亡。
陈昇抱紧了秦昭仪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嚎,他痛苦不已,是不是他早一点鼓足了勇气,母亲就不会受这样的折磨呢?
这时,暗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扑了出来,她跪在陈昇面前,痛苦道:“殿下,昭仪没病,昭仪没病啊!”
陈昇木木地抬头,看向了那老妪,顿顿道:“是谁?”
老妪哀泣,“是,是陛下。”
“阿父,不,陛下?”陈昇无意识地重复。
“陛下惊梦,昭仪不知听到了什么,被陛下圈了起来,昭仪没病啊。”老妪道。
陈昇将秦昭仪放下,他失魂落魄地走向了门前,捡起了地上的宝剑,终于,一声断喝,砍断了门框。
第59章 将离
许濛同陈昱在豹苑呆了几天,日子舒爽,赛过神仙。
她醒来的时候叫陈昱扣在怀里,天气热,她不喜欢同陈昱睡得太近,只觉得像是抱了个火炉,特别难受,可是一觉醒来总叫陈昱抱着,真是令人费解。陈昱说她睡到半夜就会投怀送抱,许濛可不相信。
许濛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起来,到榻下裹上了一件大袍子,又将窗户打开,她深呼吸一下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怎么起的这么早?”身后传来陈昱的声音。
许濛转身,只见陈昱侧身枕着胳膊看她,他是个顶好看的美男子,浓密的长发铺在榻上,形容昳丽,看她时双目含情,直教人沦陷。
“嗯,昨夜睡得好,是以起得早,殿下今日要做什么呢?”许濛顺口问道。
听许濛此言,陈昱不禁失笑,她难不成真的把这豹苑之行当做了游山玩水,兴致勃勃的样子,可想到接下来的安排,陈昱起身,却也不答,只是将许濛按在了凳子上,又叫了高景进来。
高景等人送了洗漱的东西进来,二人洗漱完了,许濛就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她摸了摸额头,已经结痂了,额上的青紫也淡去了许多,不过这样一张脸算不上多漂亮是真的。许濛怔怔地看着陈昱拿了粉盒替她薄施脂粉,镜中女子的气色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殿下,这是要?”许濛不明就里。
陈昱道:“这里定名为豹苑,乃是因为这里曾是蓄养猛兽供帝王取乐的地方,前朝大穆君王喜欢,便在这倚着秀云峰的地方修筑了行宫。”
许濛来了兴致,道:“殿下的意思是,这里有猛兽。”
陈昱牵起了许濛的手,道:“今日便往兽园一行。”他见许濛的眼中忽然来了神采,不由心头欢喜,道:“行了,快用过了早膳一并过去,怎么样?”
“嗯。”许濛点头。
二人用膳的时候,许濛思及这几天他们要么在房中下棋读书,要么就去周边发亭台楼阁赏景,总觉得太子殿下在这里其实就是玩乐,哪里有圈禁的样子。他似乎对身边的宫人也不是很在意,也许正如太子殿下所说,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形势,不过想来陛下的态度也是有些松动的,那么太子的处境应该好了许多。
许濛吃饭魂不守舍,脸上沾上了米粒,陈昱见了觉得好笑,他忽然伸手,将许濛脸上的米粒取了下来,许濛一愣,见陈昱手上的米粒不由大窘。
“你啊,认真吃饭。魂游天外,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陈昱敲了敲许濛的脑袋。
“哦。”
二人用膳结束,便带着高景等人去了兽园,兽园离行宫有一段距离,一路上走走停停,四处赏景倒也惬意,只见那兽园叫高高的围墙围起来,隐约可以听到猛兽嚎叫嘶鸣的声音,许濛抓住了陈昱的手,有些害怕。
陈昱笑着拍拍许濛的手,道:“野兽都关在笼子里,并且有驯兽之人看护,阿濛不必害怕。”
许濛咽了咽口水,脸上虽然害怕,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跟着陈昱进去。
只见兽园中安置着一个一个的巨大铁笼子,里面放置了虎豹黑熊等野兽,许濛叫那山石园林中的一只花豹吸引,不由靠过去,只见那花豹在晒太阳,身姿舒展,很是舒服的样子。
一旁一个小宫人见许濛凑了上来,忙道:“贵人,这是前几日刚进来的花豹,还未驯养妥当,请贵人小心。”
许濛点了点头,只是在一旁站着,只见一个小宫人拿着木桶过来,桶中都是肉,陈昱也靠了过来,二人兴致盎然地看着宫人喂肉给花豹。
“你们这样喂了死物,会不会让猛兽失去野性呢?”许濛有些好奇道。
那伴在他们身边的宫人笑道:“回禀太子殿下,这花豹现在三日死物一日活物,为的便是不要让其其失去野性。”
“哦,原来是这样。”许濛赞叹,只见那投喂的小宫人颇为灵巧,将那花豹逗得四处乱窜,倒让许濛来了兴致,蹦蹦跳跳玩的很是开心。
陈昱见她的模样,道:“日头晒起来了,你瞧你热的,我们到水榭去,饮茶如何?”
“嗯,好。”许濛脸上带着些汗,红扑扑的,朝着陈昱笑。
陈昱见许濛的样子不由也笑了,将袖笼中的帕子掏出来,替许濛擦了擦脸上的汗,道:“走吧。”
二人相携而去,那方才侍候他们的宫人道:“你手脚麻利点,兴许下次太子殿下来了便要看这花豹表演,到时候有你露脸的机会。”
喂肉的宫人低着头,喏喏道:“是是,多谢提醒。”
那宫人放下手中肉桶,看着笼中的花豹,一抬头,是一张普通带点清秀的面庞,此刻若是让她换上女装,只怕许濛一眼就能认出来她,这张普通的面容,只怕在许濛眼中,真如催命符一般。
她将桶中的最后一块肉扔在了笼里,拍了拍手,露出一个略带残忍意味的微笑。
豹苑中放着这样一块香肉,怕是要作为诱饵,只看来的是什么野兽吧。
他们看完了花豹又看了老虎熊之类的猛兽,许濛尤其喜欢豢养的小狐狸,毛茸茸的特别可爱,她直到去亭子里摆晚膳的时候都恋恋不舍,想将小狐狸抱在怀中,陈昱自然是不允许的。
“你若是抱了它,今夜可不能上床休息。”陈昱有些嫌弃地看向那小狐狸。
许濛恋恋不舍道:“为什么啊,殿下这是嫌弃小狐狸么,可是殿下,便是您长跳蚤的时候,妾也不曾嫌弃过您啊。”
陈昱不意许濛揭了他的黑历史,挑眉道:“首先,阿濛你要明白,长跳蚤的可不仅仅是孤,其次,你若是抱了狐狸,身上传了什么虫子,回去便不可再抱小彘和阿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