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五十六人。”
许濛默默不言,华音见了冷笑一声,道:“怎么,怕了”
许濛摇头,道:“不是,我幼时随着阿爷游历四方,见过很多人,人世浮沉,有的人浮沉在浊水激流之中,有人的浮沉在泥沙漩涡之中,而你,浮沉在血雨腥风之中。”
这话说得有趣,华音不由道:“你呢,是溪流,是江海,还是漩涡呢?”
许濛摇头,道:“与外物无关,关键是我是谁。是什么浮沉于人世。我啊,顽石一枚,溪流江海漩涡,有什么分别呢?”
闻言华音抬头,不期然与许濛的眼睛对上,喃喃道:“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你了?”
“什么意思?”许濛道。
华音长叹,“只因他也不过浮沉挣扎罢了,他的人生万般不由己,你这磐石样的性子,怎么不吸引他,和你在一起一定很心安吧。”
继而华音忽然伸手握住了许濛手,道:“我改变注意了。”
哎?许濛脸上带着疑惑。
“我以为你会带给他危险,所以我要杀了你,可是其实你会带给他快乐,许濛,我要把你抢给他。”华音的头抬着,眼中的坚定甚至感染了许濛。
许濛叹道:“你喜欢他,对么?”喜欢到可以为了他去死,把他想要的一切都抢给他,许濛忽然伤怀,这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一个人。
华音低下头,喃喃道:“不,我不配的。”
许濛刚想说话,忽然密室前面站了一个人,那人向前一步,迟疑道:“阿濛?”
许濛侧身,道:“阿樾哥哥?”
华音挣扎起身,神色复杂,道:“你,还是来了。”
李樾快步上前,查看许濛的情形,许濛道:“我没事,不过华音她好像病得很严重。”
李樾看向华音,华音却偏过了脸,道:“我没事,你既然来了就快点走,只怕现在外面已经成合围之势了。”
李樾身后进来几人,他们将华音扶起来,李樾则拉过许濛,道:“阿濛,我们走吧。”
许濛道:“你为何而来呢?”
李樾牵着许濛,他们走出了密室,又在密道中四处穿行,前面引路的人是个年老的宦官,他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
“阿濛,我的身份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跟我走吧,我们去江陵,皇宫不适合你,我会护住你的。”
许濛没说话,只是留心这密道的分布,只听华音冷笑道:“李樾,你这个傻子,她怎么可能跟你走,她同那魏太子陈昱连孩子都生了。”
李樾道:“阿濛,我来此不仅仅是为了带你走,我还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许濛茫茫然,可心中对于李樾的身份已经略有猜测,喊魂中的楚地巫师,所谓的以木命养火德,还有李婕妤的一系列动作,再联系到死去的小尼姑妙圆说起的那位靖宁公主,许濛觉得李樾定然同先楚王秦氏有关联。
陈昱这厢终于将搜索的范围定到了许濛和华音进入的暖阁当中,陈昱等人在暖阁外,放出去搜索的人陆续回来,只听为首者道:“太子殿下,我等在豹苑中并未发现许孺子的痕迹。”
这就是没发现尸体的意思,陈昱不由松了口气,他看着暖阁的门,身旁的护卫上前推了一下,纹丝不动,几人合力将暖阁的门撞开,只见门背后堵着几个柜子。
陈昱走进去,他看到柜子旁掉了一只耳环,耳环的玉质定然不可能是低阶宫人们会佩戴的,是许濛之物,他带着护卫进了里间只见这里一片狼藉,花瓶的碎片或者各种残破的摆件满地都是。
“许孺子应该是碰到了什么人,便全力反抗。”身旁的护卫道。
里间的窗户什么的都完好无损,唯一的门也被堵住了,这里没有许濛的身影,一目了然,那么许濛到哪里去了呢?
按照东西被丢出来的方位,他们来到了那张床榻,陈昱在上面发现了几缕长发,他将长发拿起来,放在鼻端,那淡淡的松香,正是许濛近来使用的。
“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陈昱道。
护卫四散开来,陈昱则坐在这张床榻上,轻抚许濛留下的长发。
阿濛,你在哪里呢?
陈昱的目光落在了那玉枕之上,只见上面几道划痕,应该是指甲刮出来的,他轻抚划痕,想要用力把玉枕拿起来,只听木板推拉之声响起,陈昱身后悬空,差点掉下去,他的腰带被人抓住,稳住了身形,陈昱被那人拉回来,他看向床榻上多出来的那个黑漆漆的大洞,抿了抿嘴唇。
他倒是不知道,豹苑里还有这样的密道。
“殿下?”身旁的护卫迟疑道。
“沈城,召集人手,我们下去。”陈昱果断道。
那名为沈城的护卫道:“殿下,我等下去便是,请殿下留在外面主持大局,密道情势不明,万望殿下不要轻易涉险。”
陈昱眼眸亮得惊人,他意味深长道:“既然这豹苑中还有孤不知道的事情自然值得一探,再者,孤想要的,还在他手上呢。”
沈城是太子心腹,自然知道那个他究竟是谁,不过沈城一百万个不愿意让太子也下去,便道:“殿下,若是那人不在这密道中,殿下入了密道,叫那人包围其中,岂不是危险了,不若我等下了密道,请殿下留在外面,坐镇大局。”
“不,我们的人守了豹苑这么些时候,也就是在他们刚进山的地方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上山之后居然全无发现,这些人定然走了一条我们不知道的路,十之八九便是眼前的密道。孤倒要看看,这豹苑之中,除了要人,他到底还想要什么,为何赔上性命也要来。”
“再者,孤于他,乃是命中宿敌,今日便是决一死战的好时候。走。”陈昱从身旁护卫手中拿过了一把环首钢刀,眼中都是战意。
陈旻,你我命中注定一战,既然你来了,孤就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
陈昱将豹苑中的护卫重新部署,着人把豹苑团团围住,守住了上下山的每一条要道,他带着沈城和三十护卫下了密道,身上的血液沸腾起来。
女人,还有天下,他与陈旻之间,要争的的确很多。
————
一行近二十人在那密道中穿行,许濛已经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走到哪里了,只听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李樾拉着她向前去,面前是一间宽阔的密室,密室中的摆设家具样样俱全,桌子柜子椅子床榻,宛若一间平常生活的房间。
侍从将密室中的蜡烛点亮,只见床榻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许濛有些紧张,李樾放开了她的手,上前,将被子掀开。
是一具干尸,许濛捂住了自己的嘴。
豹苑底下居然挖有密道,四通八达,而这密道中的密室里有这样一具干尸,安静地死在了这里。
那老宦官上前,道:“公子,这便是大魏太祖陈焱的尸身。”
李樾点头,道:“说来,他便是我的祖父。”
许濛愣了,陈氏皇族中,同楚地秦氏相关的,除了那位死而复生的靖宁公主,其实应该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坊间流传说是失踪了。
那便是孝怀太子陈照和荣烈王妃秦瑶的小儿子,陈旻。
如果,李樾是陈旻的话,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许濛不由想起了他们初见的时候,在他们下江南的路上,李樾一病不起,幸而许濛第一个发现他,将他们随身带着的药物赠予李樾,李樾才逃得死劫。原来她这么早就已经牵扯进了陈氏与秦氏的往日纠葛当中。
如果李樾是陈旻的话,那么陈昱的态度就很明了了。许濛摇摇头,她想起了同陈昱下棋的时候说得一句闲话,陈昱的棋风看似闲散,天马行空,却历来算无遗策,他能够比对手更快地洞悉局势,很多棋子看似闲棋,实际上都是关键的一步。
许濛苦笑,她便是那关键的一步么?该荣幸还是该愤怒?
她抬眼望去,只见那老宦官对着尸身行了大礼,起身上手在尸体上摸索了半天,也不知在找什么。
终于,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朝着李樾道:“公子,找到了。”
他手中扬着一张金黄色的布,放在李樾手上,就在李樾将要接过来的时候,忽然密室一旁的墙壁反转过来。许濛茫然,只见墙壁那边站着的,分明就是陈昱一行人。
陈昱的目光看向许濛,似乎是在确定她是否安全,继而又如同鹰隼一般锁定了李樾手上的那张布。
“李樾。”陈昱道,忽然又笑了,道:“或者孤该叫你,堂兄,陈旻。”
说着陈昱就要举步上前,李樾身旁的老宦官一掌劈在了陈焱身侧的玉枕,只听机关反转,陈昱等人面前的墙壁反转了回去。
李樾上前,拉住了许濛的手,道:“走吧阿濛,此时不走,我们就走不掉了。”
许濛看向这个暗室中仍不掩卓然风姿的男子,摇摇头,道:“你是陈旻,并非李樾,我为何要同你走。”
“我是阿爷的孙女,是小彘和阿苍的母亲,我不能走。”许濛语气十分坚定。
李樾大叹,拉住了许濛的衣袖,“阿濛,和我走吧,我能给你你想要的。”这一贯温文风雅的人,语气中全是哀求。
许濛摇头:“我想要的自己会去取,不需要你给。我不会走的。”
李樾还想说话,他身边之人都很着急,身旁的墙壁已经传来了击打的声音,只怕撑不过一时半刻了。
“公子,我们快走吧,我们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李樾充耳不闻,喃喃道:“要的东西,你们要的东西到手了,我要的东西,还没有。”李樾死死地盯着许濛,那灼热的目光都要把许濛穿透了。
许濛放开了李樾的手,道:“你走吧,我不会走的,即便你把我的人带走,可也带不走我的心。”
李樾怒极,“可是为了那陈昱。”
许濛摇头,道:“不,不是。自从江南分别,我们就已经是不同的人生道路了,阿樾哥哥莫要强求。”
李樾身后的人见李樾迟迟不走,不由急了上来架住了李樾,李樾百般挣扎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架出去。
“阿濛,阿濛,和我走吧。”
“山川盛景,你我共览,和我走吧。”
李樾的声音回荡在密道中,声声哀切。
许濛忽然举步,走上前,道:“阿樾哥哥,人世多艰,我没有资格没有立场多说什么,我只能说,本心可贵,请你坚守本心。”
李樾在众人簇拥下回望,那眼神中无尽哀伤。
身旁击打之声越来越频繁,许濛目送李樾等人消失在密道中,她站在密室里,长叹一声,不知是在叹李樾还是在叹自己。
第65章 日出
许濛一觉醒来,天边挂上了晚霞,她稍微一动,就觉得自己疼得好像是碎了,她倒抽几口凉气,小心翼翼挪动了自己的身体,费了不少力气才爬起来。
除了痛,还有渴,除了渴,还特别饿,许濛环视房间,只见不远处小几上摆着茶水和点心,她起身,走了过去,先大口喝了些茶,又吃了几块点心,腹中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稍微平息了那么一点点。
刚吃完东西,只见陈昱推门进来,他见许濛跪坐在蒲席上,便过来,将许濛抱了起来,将她放在了床榻上,又给她腰腹的位置垫上了软枕。
“殿下。“许濛道。
陈昱把药拿了过来,道:“你后背上有大块的淤血,需要用药揉开才能痊愈,把衣服解开吧。”
说完,陈昱又高声道:“让膳房送些东西上来。”
许濛摇摇头,道:“这样的事怎么能劳烦殿下,找个小宫婢便是了。”
陈昱蹙眉,他们二人再亲密的时刻都有,怎么到了这里这样生疏,他把许濛按下,让她趴在床榻上,将她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只见玉白的肌肤上,有三块都快连成一大片的青紫。
陈昱蹙眉不由抚上那青紫之处,“怎么伤得这样重?”许濛轻轻颤抖,陈昱用掌心的温度把药化开,开始替许濛按压和揉捏背部。
背上的伤看着可怕,所幸良医过来看过,说许濛没有伤到肺腑,倒也不打紧。
揉捏了一会儿,陈昱便觉察出不对劲来,许濛只是轻轻颤抖和躲闪,竟然一下都没叫,陈昱心头火起,将许濛一下子翻过来,许濛不防,只得护住了胸前,像是只初生小兽,可怜极了。
陈昱的火在见到许濛的脸的时候一下子就熄灭了,许濛眼眶红红的,泪水涟涟,她咬着牙,那殷红的嘴唇都叫她咬了几个白生生的齿印。
陈昱不由抚上了许濛的眼睛,柔声道:“怎么了?太痛了,痛就叫出来,这样忍着怎么好”
许濛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陈昱不太明白许濛为什么这样,他只能低下身子,亲上许濛的嘴唇,道:“痛就叫,不许忍着,不许咬嘴唇。”
许濛没说话,只是翻过了身子,陈昱又涂药上去,只听许濛低声痛呼,他手下动作不由又轻了几分。
是吓着了,是故人相见不舍得了,还是没能离开失望了?
万般猜测皆流转于陈昱心头,他一贯是算计人心的高手,否则怎么就凭着一张纸条八个字便让靖宁公主做出了事关一辈子的抉择,可是他满腹玲珑心思碰上了许濛,真是无处施展。
陈昱替她上好了药便离开了,许濛起身,抱着腿坐在榻上,外面晚霞正好,将远山层层渐染,红的粉的玫瑰色的,恍若一个甜蜜的梦境,看得她入神。
许濛记得李樾他们走后没多久,那反转的墙壁又翻了过来,陈昱带着人冲进来,许濛站在那里看着陈昱焦急的神情,面无表情,她冷眼看着这群人将这密室细细搜索,陈昱则将她抱在怀中,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那一刻许濛才真的觉得浑身疼痛、疲惫又虚弱,她记得自己好像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濛想得出神,陈昱带着几个宫人又进来了,他们手上端着托盘,陈昱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一定饿了,来,用些东西。”
许濛道:“多谢殿下。”
宫人们把膳食摆了上来,许濛举著,随意吃了些,陈昱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居然吃了几个平日里不太喜欢的菜,他上来握住许濛的手,道:“阿濛,没事了,都过去了,明天去看日出怎么样?孤走得时候,还欠着你的一场日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