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给你看就是了。”许濛无奈道。
满娘用旁边的湿帕子擦擦手,看着许濛将身上的衣物解开,一旁陈姝和陈熠也目光专注,看着许濛。
叫这样三双眼睛看着,许濛有些不好意思,她把贴身的衣服解开,就留下了纱制的抱腹,她趴在床榻上,在灯光下,只见那莹润玉白的肌肤上,有着大片的青紫,微微隆起的脊骨那层皮肤都肿起来了。
满娘手抖了抖,终究没敢去碰,她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太子他没有好好保护你么,怎么会这样,阿濛,疼不疼?”
陈姝和陈熠也看到了,陈熠不由握紧了拳头,母亲居然伤的这么严重,陈姝皱眉,心道不是同她那个草包阿父一起在豹苑么,为何弄了这样一身伤回来。
许濛偏头,微笑道:“没事,只是个意外,而且只是看起来有点厉害,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满娘把瓷瓶里的药膏倒在手上,用掌心的温度微微预热,便轻轻贴在了许濛身上替她揉捏,许濛咬牙,她的孩子还在身边,她不敢表现出太痛的样子,让他们担心。
可这幅咬牙忍痛的模样更让满娘等三人心疼了,满娘一边给许濛擦药,一边心中痛骂陈昱,心道明明是他让许濛去的,结果回来伤成这幅模样。
“不行,阿濛,你别想瞒我,你必须要说清楚,为什么伤成这样。”满娘神情严肃,一旁陈姝与陈昱不由一齐点头,她说的对。
许濛背上剧痛,眼中都是生理性的泪水,白色的纱帐透着昏黄的灯光,迷迷蒙蒙之间,许濛忽然觉得委屈,其实在豹苑的时候,无论是被华音劫掳或者得知自己痴心错付,再或者同太子陈情,这些时候,许濛都不觉得委屈或者难过,她想啊,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她问心无愧,有什么可难过的。
但是,当她看到满娘,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委屈,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囔囔的:“其实也没什么,太子殿下出事后,我便陪着他圈禁……”许濛开始说起了圈禁之后一直到被华音劫掳。
“所以你的伤就是因为给那个什么华音当了垫背?”满娘道。
许濛泄气,“好了,我知道很倒霉啦。”
“后来呢?”
许濛恍然,道:“后来华音和我说,太子殿下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无论是救我还是出宫与我相伴,甚至让我去豹苑殿下都是算计好的,他只是想要用我来牵制李樾哥哥,想要用我来作为诱饵。”
“而你,阿濛,当时太子被圈禁,你是不是真的存了如果那个将军不答应,你要用自己的一条命死谏他,这样的念头。”身后的满娘这样问道。
许濛点点头,道:“是的,我存了这样的心思,阿满,太子殿下不能死,他若是死了朝局会乱,幕后之人自然得偿所愿,而我也未必能活,小彘和阿苍没了父亲,也没了母亲,落在太子妃手里,做了废太子的孩子,定然命途多舛。阿满,我承认对太子有情,但是我也有自己的考量,他是不可以死的。”
“所以,你就可以死了么?阿濛,你也不可以死。”满娘的声音中带着些哽咽,许濛转身,只见满娘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阿满,你这是怎么了?”许濛有些手足无措。
满娘抽噎了几下,断断续续道:“我……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控制不住。”
“阿濛,他怎么,他怎么能这样对你,为什么,就凭他是太子么,真是没道理可讲啊,他想算计人心就算计人心,想布局就布局,想让谁当棋子就让谁当棋子,凭什么?”满娘说得愤怒,满脸都是泪。
许濛喃喃道:“阿满,你……”
满娘道:“阿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想哭,很想很想哭。”
许濛看着满娘哭了一会儿,她忽然偏过头,也落泪了,满娘上来将许濛抱在怀里,她道:“阿濛,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为什么不哭,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坚强,不需要强撑,哭吧。”
许濛靠在满娘怀里,她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小小的雀跃,想到了豹苑里相依相伴的甜蜜,最后想到了自己的失望和释然,许濛终于抓住了满娘的衣襟,哭出了声,“原来,原来他不喜欢我,原来一切都是我的痴心妄想,阿满,我的确问心无愧,可是到底意难平啊。”
“我真的,我真的努力了,我真的努力去做了。”许濛的眼泪流了出来,终于那交织在心中的复杂情感宣泄而出,奔涌而下。
床榻上二人相依,陈姝和陈熠都握紧了拳头,他们的母亲,居然伤心至此,不过一场豹苑之行,伤身伤心,他们怎么可能不心疼。
二人不知哭了多久,许濛擦擦脸,道:“好疼啊。”继而抬头,只见满娘的眼睛已经肿成了一条缝,这才想起来满娘是易水肿体质,这幅样子,还不知道明天得多吓人,许濛抽抽噎噎道:“阿满,明天你又可以上贡桌了。”
许濛一句话,气氛忽然变了,满娘摸摸自己的脸,道:“完蛋了,明天没法见人了。”
说完二人相视笑了,满娘让许濛躺下,道:“行了,快点擦药,你这个背看着跟癞蛤蟆一样。”
满娘替许濛擦背,不知过了多久,许濛趴在床榻上沉沉睡去,她哭得厉害,早就累了,满娘轻手轻脚替她盖好了被子,她看着床榻上的两个孩子,也都是闭着眼睛犯困的模样。
她捏了捏拳头,道:“这太子陈昱,果然是大猪蹄子一个,真是过分,哼。”
“我要去膳房要两个猪蹄,剁成一千零八十块。”说完又把陈姝和陈熠身上的被子替他们盖好,道:“魏武帝,魏元帝,你们一定要快点长大,让大猪蹄子去见鬼吧。”
满娘走后,陈姝坐了起来,凝视许濛的睡颜,她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可梦中却皱眉头,再不复从前明媚活泼的模样,陈姝心疼。
“阿姝。”身后响起了陈熠的声音,陈姝没回头,只是继续用目光细细摹拭自己母亲的容颜。
陈熠万般话语皆在心头,却也说不出,他从满娘口中才得知,原来陈姝做了皇帝,这是个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这位铁血帝王不敢问,不敢问自己的儿子陈耀到底怎么样了。
“母亲真傻。”陈姝道。
陈熠摇摇头,道:“不,母亲不傻,她是最好的母亲。”
陈姝笑了,道:“阿父怎么这么不中用,让母亲伤心。阿兄,不如我们联手,让阿父早登极乐。”
陈熠冷冷道:“阿姝,他还有用。”
陈姝道:“有用?那就先用着吧。即便我不出手,他也活不过四十。”
陈姝提及了前朝谜辛,陈熠偏头看她,道:“阿姝,你知道什么。”语未尽陈熠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道:“是了,你应该知道不少事情。”
陈姝躺下,闭上了眼睛,道:“也不是很多,七七八八,阿兄,我们手上的牌多着呢。”
陈熠嘲讽道:“你说你我合谋,那事成之后,该怎么算呢?”
这是陈熠在试探陈姝,陈姝睁眼,同陈熠对视,她道:“各凭本事,决一死战,如何?”
陈熠笑了,道:“成交。”
明明就是两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孩子,明明说话那样奶声奶气,可他们笃定的模样,让这房间中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阿兄,我们要快点长大啊。”
第67章 三年
许濛睡得很香,她一只细白的手臂搭在榻上,陈昱起身的时候将她的手臂放进了被子里,他看着许濛睡颜,觉得这三年她居然也没什么变化,眼神清澈性格倔强。
陈昱想到了昨夜二人相对,这三年来许濛待他算不上冷淡,却也再没了三年前的真诚,多了许多恭谨少了许多自在,陈昱不喜欢这样,却又无可奈何。
他摩拭许濛的脸颊,低语道:“阿濛,你这颗心啊,怎么就闭得比那蚌壳还紧?”难道是我不够温柔么,还是我不够顺着你?
陈昱起身更衣,准备去宣室殿,看着榻上沉睡的女子,不由想到了自己宣室殿门口的桃树,摇摇头离去了。
天蒙蒙亮,一队人缓缓行来,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个女童,女童面容精致,神情冰冷,她走在队伍中,一旁跟着一个青年女子,脸上带着倦色。
“阿满,你困了?”女童清脆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满娘忙把打到嘴边的一个哈欠咽了下去,用袖角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道:“没事,不困不困。”满娘嘴上虽然说不困,可是心里疯狂吐槽。
大清早四点半爬起来怎么可能不困?
你今年还没满五岁,要不要这么勤奋刻苦?
晨练几点都行,为什么非要四点半?
四点半晨练也行,为什么非要拉着我,你可以回去睡觉觉,我还要忙一天啊?
啊啊啊啊啊,再这样还穿越什么,我要自杀,我要杀人,我要打个响指毁灭世界?
满娘心中暴风式尖叫,她旁观自己的灵魂变成一只张着大嘴的土拨鼠,忽然她的手被握住了,她低下头,只见长得超级漂亮的陈姝停下来,拉着她的手,握住她的小拇指,道:“阿满,你真好,我喜欢你。”
啊啊啊啊,好可爱,天哪,好漂亮,算了,四点半就四点半吧。
“嗯嗯,我也喜欢阿苍。”满娘花痴道。
陈姝眼珠一转,笑道:“哦,阿满叫我阿苍,那今天见到阿兄也要叫他小彘,好不好。”
“这。”满娘迟疑,她总感觉的她叫陈熠小彘的时候,陈熠目光阴恻恻的,让她汗毛倒竖来着,嗯,一定是错觉。
“阿熠已经进学了,不能再叫乳名了。”满娘认真道。
陈姝笑了,道:“才不是呢,阿兄是觉得叫小彘很没面子对吧?”
满娘还想和陈姝说些什么,忽然见到了撷香殿门口的一群人,她神色渐渐凝重下来。
只见晨光熹微,撷香殿门口站着几个宫人,为首的是个穿着桃粉色织锦的少女,杏眼桃腮,体态婀娜,很是漂亮,她身边放着几个箱子,正神色焦急地站在撷香殿门口。
满娘心想,这不就是新入宫的卢氏女,怎么站在他们撷香殿门口呢?这三年中,太子陈昱登基为帝,后宫的女子们也都入宫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孟良娣则做了婕妤,高孺子做了娙娥,许濛则做了容华,就住在撷香殿中。
正想着,满娘等人上前,她躬身道:“拜见卢氏女郎,不知女郎来这撷香殿有何贵干?”
卢氏女听到满娘的称呼神色一黯,不过想到了自己刚入宫,还没了得到封号,是以满娘这样称呼她没什么问题。当然,不排除满娘是故意的,她这是通过一个称呼提醒卢氏女的身份。
“我去了合仪殿,那殿中的柱子叫虫蛀了,我昨晚心惊胆战睡了一夜,今日实在是没地方,撷香殿离合仪殿最近,我便想着能否请许容华,先收留我一阵子。”
满娘一愣,这,她忙道:“奴婢人微言轻,这件事可做不得主。”
满娘还想说,却听那卢氏女道:“不妨事,我可以再等等,等到许孺子起身,不妨事的。”
不妨事,什么鬼,你这样大清早站在撷香殿门口,家当摆在面前,可怜兮兮的,让宫里其他人怎么看,再说了,你是不是知道大猪蹄子昨天过来了,就堵在这必经之路上,等会来个惹人怜惜什么的,算盘打得真好。
这偶遇的方法,比在御花园里相遇什么的,真是有想法多了,给你点个赞。
满娘这厢暴风吐槽,却见一旁的陈姝道:“阿满,这人是谁?”
卢氏女笑道:“这便是二公主么,真是……”
“阿满,我在问你。”陈姝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满娘回神道:“公主殿下,这位是居于合仪殿的卢氏女郎,乃是皇后的妹妹。”
陈姝会意,道:“原来是母亲的阿妹,长得倒是挺顺眼,说来我是要叫小姨,对么?”
一句小姨让那卢氏女变了神色,她是来做陈昱姬妾的,一句小姨便把从她入宫侍奉的帝王妾室变成了皇后的妹妹,她现在还没有得到封号,身份正尴尬着。
“公主殿下,我……”
卢氏女还想说话,却见陈姝看向她身后,道:“阿父,我们宫中是没有宫殿了么?”
卢氏女呆呆地看着陈昱逆光而来,只见对方身着衮服,眉目清俊,气质温和,他视线意味不明地扫过了卢氏女,又看向了地上的箱箧,对着陈姝笑了,道:“阿姝何出此言?”
“合仪殿里的柱子叫虫蛀了,小姨便来找阿娘,似是想要到我们撷香殿,可是小姨是母亲的妹妹,撷香殿地方小,阿父,我们怎么能够怠慢客人呢?”
陈姝长得和陈昱很像,但是却不男性化,只是将陈氏皇族脸上的优点融合起来,颇有皇族的气势,她这样偏着头同陈昱说话,再配上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是萌死人了。
满娘心里忙着给陈姝点赞,心道果然是未来女皇,就这么一句话,基本让这位卢氏女在宫中的前景惨淡了许多。
陈姝又道:“阿父,我今日围着宫中的红墙走了一大圈,我看那琢玉阁就很好,布置精巧,还能听到鸟雀之声,用来招待客人最合适了。”
卢氏女看向陈姝的小脸,只见对方面上似乎一派天真之色,可是这话说得,简直要让她呕出一口心血。原本她是真的嫌弃合仪殿,先帝的秦昭仪便是住在合仪殿,死得不明不白,可是她的皇后阿姐说合仪殿距离许容华的撷香殿最近,若是能够偶遇几次陛下,最好了。
可卢氏女心有不甘,听闻那撷香殿的许容华是个性子和软的女子,她心想,不如借着合仪殿年久失修的名头,先在撷香殿里住上一阵子,毕竟这里是陛下在后宫之中最常去的地方。
可叫这二公主一说,她从等待册封临幸的姬妾变成了外来的客人,还要被发配到什么琢玉阁去,她住在秦昭仪以前的住所就够恶心了,现在再去住她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晦气。
卢氏女立刻落泪,楚楚可怜道:“陛下,妾真的并无他意,只是,只是想要找许容华帮忙。”
陈姝却不看那卢氏女,只是面带讥诮看着陈昱,陈昱道:“阿姝言之有理,既然是皇后的妹妹,乃是远客,琢玉阁清幽,景致尤美,便往那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