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本就是个小辣椒性子,闻言天生的好胜心被激发出来了,见身边的少夫人也没有拦着她的意思,当下冷笑着道:“姐姐这话可说岔了,我自然知晓你是夫人派来的,因此刚才我可有半点怠慢你的地方?可是这会儿却是你对我家少夫人无礼,这件事你即便闹到夫人面前去,我们也是占理的!”
心里同时恶狠狠地想着:哼!就冲顾大郎君如今对我家娘子的态度,真把这件事闹起来,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画屏觉得自己在顾家的背脊,从来没有这么挺过!
苏云自然是不晓得身旁那个小丫头在想些什么的,她没有阻止她,是因为接下来若是一场硬战,自己的态度还是要先摆出来,可不能任人欺负了去。
而且听着画屏的话,苏云有点惊喜,以往只知道这小丫头性子活泼爱闹,却没想到她如此伶俐,这反击回去的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让人无法挑出一丝错处。
那侍婢听了,脸色顿时煞白,咬唇委屈地瞪了瞪画屏,然而画屏此时背脊挺着呢,丝毫不肯示弱地反瞪了回去,那侍婢脸色更白了,这样僵持了半响,她终是败下阵来,给苏云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
“飘雪给少夫人请安。”
只是行礼时,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和不甘不愿的神色,倒像是她们主仆欺负人了。
苏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前面带路吧。”
面对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就得用绝对的气势碾压她,若是想用和风细雨感化她,只会更助长她嚣张的气焰。
很多时候,给脸不要脸,说的就是这种人。
画屏难得在顾府感受到这般大获全胜的滋味,一张小脸顿时得意洋洋起来,走路的步子也很是轻快,苏云相信,若现在不是有外人在,这丫头就要蹦起来了,忍不住好笑地扬扬嘴角。
几人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崔氏所在的院子,崔氏的院子比她的院子大上许多,还有一个专门用来议事的正厅。
那自称飘雪的侍婢一路引着她们走进了正厅,拐过一个精美华贵的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苏云便见到了坐在主座上的崔氏,一身青色翟衣华服,妆容精致,坐姿端庄,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大气雍容,见她进来,一双与顾君玮有七八分相似的凤眸便淡淡地看向她,带着一股压迫人心的气势。
不待苏云走到她面前行礼,崔氏便淡淡扫了跟着苏云的两个侍婢一眼,道:“你们先退下。”
飘雪立刻福身道了声“是”,走了出去,画屏却是一脸不安地看了看苏云,接收到苏云投过来的眼神,才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子,也走了出去。
看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苏云才慢慢走到崔氏面前,行了个礼道:“儿媳给母亲请安。”
然而,她这话说完,崔氏却没有任何回应,低着头的苏云只闻她缓缓拿起几上的茶杯,轻轻用茶盖撇了撇茶水表面的茶叶,啜饮了一口。
仿佛她身前没有苏云这个人一般。
苏云微微皱眉,在心里轻呵一声,很显然,崔氏在特意营造一种让她心慌不安的氛围,再简单一点说,她在对她施压。
沉默有时候比直接的语言更有力量,它会让对方产生一种摸不着头绪的感觉,进而胡思乱想,产生不安,对于做了亏心事的人来说,尤其凑效。
fbi在审讯嫌疑犯时,便经常会用适时的沉默来给对方施压,他们把它称之为“沉默施压术”。
然而,崔氏这样的行为也说明了,她希望从她身上获得什么,或是某些事情的真相,或是对她的顺从,这才想在进入正题之前,先攻破她的心防。
苏云心里有了谱,也便不把她这种施压放在心上,等了一会儿,见崔氏依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便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道母亲今日唤儿媳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儿媳?”
要在谈话中掌握主动权,便绝对不能跟着对方的节奏走,在这种状态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主动打破沉默,抛出问题,掌握话题走向。
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崔氏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果然,她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崔氏也不能再晾着她,苏云等了几息,便听到崔氏淡淡道:“坐下说话吧。”
苏云福了福身,道了声“是”,便走到崔氏右下首的坐席上坐下,心里却是忍不住感叹,崔氏确实不是一般人,性格十分冷静沉稳,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显然是不愿意让她掌握话题的走向,这也是她控制欲强的表现。
与这样的人耍心眼,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崔氏看着神态自然地坐到了她右下首的女子,心里也是大感意外,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复杂。
她先前便感觉到,郑云歌变了,现在这种感觉更是无比强烈,要是以往的郑云歌,就她先头沉默不语的样子,便足以吓得她说不出话来。
而现在的郑云歌,不但不见丝毫惊慌失措,还主动开口说话,这是崔氏完全没预料到的。
毕竟再怎么觉得郑云歌与以前不一样,也不过是这半个月的事情,而真正像现在这般好好观察她也是第一回 ,是以一开始,崔氏其实不自觉地用上了以往对付郑云歌的方法。
便是因为这样,君玮才会对她有所不同么?崔氏想起前几天听到的事,眼神微凛。
一向不爱与人亲近的君玮,竟然抱着郑云歌,一路把她从正门送回了房间!
如果说之前听到那女人竟然跟着家铭去晨训,也只是有点坐立不安,听到这个消息,崔氏便彻底坐不住了,不管君玮多么不让她操心,在外立下了多大的功劳,在感情一事上到底还年轻,若是郑云歌这女人有心蛊惑他,难保君玮不会晕了头,忘记了先前在这女人身上吃的亏,以及那女人与人私通这件事!
她早便有了把郑云歌赶出顾府,重新为儿子选一门美好姻缘的想法,此时更是无法忍受出现任何差池,即便君玮先前跟她说过,郑云歌这件事他会自己解决,让她不要插手,在她的百般追问下,还允诺了会在半年内解决,她此时也不怎么相信自己的儿子了。
是她糊涂了,郑云歌这种麻烦,早一日解决,便少一日变数!
崔氏的眼里闪过一丝冷然,端起茶水稍稍抿了一口,开口道:“三天后,你便收拾收拾,到上京郊外的水月庵礼佛净身吧,我已派人与水月庵的惠音师太打过招呼,到时她会安排你在庵里的一应生活起居。”
声音虽极淡然,却分明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第70章 坚决不能认
礼佛净身?
苏云暗暗皱眉,有点意外崔氏没做任何铺垫,便说出了对她的处置,却也立刻想到了,她会这么做的原因。
如果她没猜错,让崔氏打破这么多天来的沉默,亲自上场对付她的原因,是顾君玮对她态度的转变。
崔氏执掌顾府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清楚这府里的动静。
更大胆地去猜测,即便郑云歌和管家之子之间的通信一直很隐秘,但长久下来,难免会露出一些马脚,作为这个顾府的女主人,崔氏不可能察觉不到一丝异样。
只是郑云歌身份特殊,彼时又有顾老爷子在背后撑腰,因此即便崔氏察觉到异样,在没有证据之前,也不可能直接就对郑云歌发难。
所以,为什么最后揭发郑云歌与人有私情的,会是严格来说只是顾府客人的崔六娘?
带着人闯进管家之子的房中,最后搜出郑云歌贴身手帕的人,也是崔六娘?
以苏云对崔六娘的了解,她就是一个被宠坏的世家娘子,虽看起来张牙舞爪,刁蛮任性,但实际心思单纯,没什么心计,要说是崔六娘自己察觉出郑云歌和管家之子之间的私情,进而作出调查,可能性不大。
更大的可能是,崔氏故意漏出一点口风给崔六娘,以崔六娘对顾君玮的执着,以及对郑云歌的嫉恨,不可能对这件事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要是最后发现这整件事只是一个误会,反正闹事的是来做客的崔六娘,与崔氏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也不用担心被顾老爷子指责。
而崔六娘作为客人,虽然做下这些事很不合礼数,但到底不是自己人,不能打不能骂,顶多责备几句,与郑云歌赔礼道个歉便算了,郑云歌作为长辈,也不好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
要是最后发现这件事不是误会,却是正中崔氏下怀,她刚好趁这个机会,解决郑云歌!
简单来说,在这件事中,崔六娘完全成了崔氏手中的剑。
而最后的结果,显然也让崔氏很满意。
所以她这会儿直接便说出了对郑云歌的处置,是因为她觉得郑云歌的罪名已定,她现在只是作为一个法官,在对已被定罪的犯人判刑!
苏云越是深想,越是觉得心惊,只暗暗感叹,崔氏这个段位的对手,郑云歌和苏娘她们怎么斗得过?若此时坐在这里的是真正的郑云歌,怕是早已被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了。
可她不是郑云歌!
去水月庵礼佛净身只是个借口罢,只怕若她真的应了她,她便再也没有回到顾府的机会,崔氏虽不至于杀了她,但要让她一辈子远离上京,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而崔氏只需等上一段时间,就能对外宣称国公府的少夫人因病或出了什么意外去世了,至此世上再没有郑云歌这个人,国公府也可以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解决这个麻烦。
这手段不得不说,很是高明了。
所以这水月庵,她不能去!
苏云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微微抿唇,抬头看向崔氏,道:“母亲为什么突然让儿媳去水月庵礼佛净身?可是儿媳做了什么错事惹母亲生气了?或是崔娘子在母亲面前说了什么?儿媳前些日子与崔娘子发生了些口角,后来儿媳也深深反省过自己了,儿媳作为长辈,不应该如此与晚辈过不去,希望母亲不要因此生了儿媳的气。”
崔氏原本以为把让她去水月庵这件事说出来,她自己便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此时见她还在装傻,忍不住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端起杯子,用茶盖轻轻撇着茶水上的沫子,淡淡道:“有些事,我念着我们好歹婆媳一场,你又为顾府生下了家铭,本想给你留个脸面不点破,只是,若你执意挑战我的耐性,以及我们国公府的尊严……”
崔氏挑起眸子冷冷地瞥了苏云一眼,沉声道:“我也不妨让你知道,做出了那等不知廉耻之事,让我们国公府蒙羞,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是明着在威胁她了。
苏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直视崔氏,一字一句道:“母亲可是在暗示我与人有私情这件事?且不说儿媳自上回跌倒摔到头后,便失去了之前的一切记忆,便是没有失去记忆,儿媳也相信自己断是不会犯下那等错事,母亲一直说儿媳给国公府蒙羞,可是有了确切的证据证明儿媳与人有了私情?只凭一块手帕,儿媳却是无法甘心!”
她打定主意不认这件事,她就是要离开顾府,也决不能在如此被动仓促的情况下离开!
何况在古代,女子婚后与人有了私情是个足以被沉塘的罪过,她不甘心在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努力的情况下,就轻易被人抓住这条随时会给她惹来无尽麻烦的尾巴。
即便苏云在看完郑云歌与那管家之子的信件后,知晓他们之间的情谊基本只停留在信件上,便是幽会也仅有过两回,而且最大的尺度只是牵了牵手,还没来得及做任何逾越雷池的举动,但已足够受万人唾弃了。
所以,她不能在崔氏面前认下这件事。
说出自己失去了一切记忆这件事,一是给自己现在的变化提供一个理由,二,也是为以后留个退路。
她手上有那管家之子给郑云歌的信件,那管家之子手中,必然也留有郑云歌给他的信件,那才是能证明郑云歌与人有了私情的决定性证据!
早在看到那些信件时,她便打定主意要从那管家之子手中把郑云歌和他的通信都拿回来,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抓住把柄的感觉。
若拿不回来,也无妨,反正她半年后便会离开顾府,若到时候这件事终是无法掩盖,她自认倒霉,从容离开便是,只是到时候,她定是要带上家铭的。
也或许,不需要半年,若他们真的揪着这件事不放,那她再留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
而家铭……
原先她以为郑云歌只是被人诬陷的时候,曾乐观地想过,她努力为家铭争取,总能让家铭在顾府过上好日子。
然而如今,她不敢想象家铭继续留在顾府会遭遇什么样的处境,即便她相信顾君玮不会再放任家铭不管,即便为着国公府的颜面,崔氏不可能大肆宣扬这件事,甚至反而会百般遮掩,但一个小家庭便可以组成一个世界,更别说偌大一个顾府,家铭有了这样一个名声受损的母亲,在顾府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这样想着,苏云突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胸口憋闷憋闷的,让她忍不住抿了抿唇。
听到苏云的话,崔氏又是惊讶又是恼怒,忍不住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搁,厉声道:“放肆!郑云歌,我管你是不是失去了记忆,反正这水月庵,你不去也得去!别说只有一块帕子证明不了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
是啊,她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从他们眼前消失。
苏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恢复了清明与冷静,直直地看着愤怒的崔氏,淡淡道:“母亲,恕儿媳无礼,这水月庵,母亲实在不应让儿媳去。”
第71章 心理战术
攻心为上。
苏云十分清楚,面对崔氏这种段位的对手,硬碰硬只会让事情更糟糕,要在这场谈话中取得胜利,必须抓住崔氏的弱点。
便是她的恪守礼教。
崔氏出自高门大户,自小受的教育便十分严格,养成了她如今重规矩,在这方面甚至会显得死板不知变通的性格。
所以,即便只是私底下与自己的儿媳妇见面,崔氏都要盛装打扮,把自己的架势端着,除了有意给苏云压力外,这确实也是她本身的性格写照。
所以,虽然她早已为自己的长子选好了一门自认为完美的姻缘,并让崔六娘住了进来,但这么久以来,崔六娘在顾府中都没有受到特殊的待遇,至少在生活起居上,崔氏一直都是以客人的礼数待她,更不会特意制造什么崔六娘与顾大郎君培养感情的机遇,那在她看来是无法忍受的事情。
苏云相信,若不是郑云歌曾经让她吃了大亏,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也不会做出主动接崔六娘来顾府住这种事。
又所以,即便她心底里已经认定了郑云歌和那管家之子之间的私情,但知道区区一条手帕无法成为决定性证据的她,也无法做出真正赶尽杀绝的事情,最后只是把那个管家之子发落到了庄子里,并一直放任郑云歌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