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恍然。
突然,周围传来一阵骚动,隐隐约约地,还夹杂着一些低声议论。
“竟然是她!林十一娘,她消失了这么久,竟然回来了!”
“哼,还不知道她消失这些年,都去了哪呢!她今年都二十有四了吧,寻常人家的娘子早嫁人生子了!也亏她有脸面参加这簪花会!”
“今天有好戏看了,你瞧那顾大郎君也来了,据说那国公府的少夫人也来了,却不知道是哪位呢!”
“天啊,那不就是旧情人对上正妻!不过对象是顾大郎君,换了我也会心有不甘啊!竟被一个破落商户出来的女子抢了自己的未来夫君。”
便是在这些窃窃私语中,一身白衣,脸色清冷的林芳宜慢慢地走了上来,仿佛周围人的议论,对她半点影响也没有。
那窈窕秀丽的身影,竟让苏云微微恍惚,脑中不由得出现了一句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第101章 安全感这东西(第一更)
与先前其他娘子弹奏的曲子都不同,林芳宜弹奏的这一首曲子,大气婉约,萧索苍凉。
从她时而翻飞如雨时而舒缓如风的纤纤十指下,仿佛编织出了一个个画面,那荒芜苍茫的边塞之地,以及那一个个坚守岗位、驻守边塞的士兵,他们有着最纯最真的保家卫国的英雄之心,在夜深人静时,却终是会默默思念万里之外的家乡和亲人。
苏云听得有点怔然,不由得想起了,林芳宜曾跟她说,她去过边塞,亲眼看到了一场淳朴特闹的元宵篝火晚会。
“《边疆秋月》,据闻是前朝一位著名乐师亲自到过边塞后,有感而发写下的一首曲子,一向被世人誉为英雄的颂歌。”
叶昭微微挑眉,嘴角噙着一抹清冷的笑,“林十一娘选择这首曲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苏云微微蹙眉,不由得看向了顾君玮,却见他依然如往常般,坐得笔挺如松,此时正微微低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苏云看着他,仿佛已经看了很久了,可这一回,顾君玮一直没有回给她一个眼神。
她心里咯噔一下,移开目光,微垂眼帘。
心,微微地乱了起来。
很快,林十一娘便弹完了一曲,她优雅地站了起来,缓缓行了个礼,便走了下去。
全场的人都仿佛沉浸在了方才那首曲子所营造出来的悲壮气氛里,直到林芳宜走下去了,才有一个坐在后排的男子,突然扬声喊了句:“好!”
然后大力地鼓起了掌。
这一声惊醒了场上的观众,大家纷纷鼓起掌来,掌声热烈而持久。
这一场琴艺的比试,林芳宜以绝对领先的分数,夺得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叶昭忍不住啧啧称赞,“据说六年前,这林十一娘便夺得过簪花会的头筹,成了上京一时风头无二的才女,很是受人追捧,这六年后归来,依然气势不减啊,照现在的势头,今年的头筹,很大概率也是她。”
说着,一转头,看到苏云微微蹙起的眉,不禁扬眉一笑,“你这是什么脸色?她再厉害,君玮心里头那个人,也不是她,拿出点正宫娘娘的气势来!”
苏云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终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承认:“我一向缺乏安全感,在感情一事上尤甚,这一点,我也无法控制。”
叶昭这下子倒是讶异了,“你们都是这么直白地分析自己心理的吗?”
与平时有事没事都要说自己患了拖延症强迫症云云,仿佛以自己患有心理问题自豪的人相比,苏云说得认真而坦然,且能让人看出,她对这一种状况表现出来的无力和麻木。
苏云知道,叶昭说的你们,指的是他们这些心理学出生的人,只是此时却是没什么心情和她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只抬手轻轻揉着眉角,淡淡地“嗯”了一声。
所以,她从来不敢轻易开始一段感情,因为对一段感情陷得越深,就会越累。
叶昭看着她这样子,也是有点同情了,摇摇头道:“那你过去没有安全感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
她突然明白,苏云先前死活不肯接受君玮的心情了。
苏云眼眸微闪,静默不语。
先前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么……
她就会不停地往前闯,不计后果地往前闯,拼劲全力把能抓到手的东西,都先抓到手,这样浮动不安的心,才能彻底安定下来。
一个人被困在原地走不出来,或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这两种状态,她都很鄙夷。
只是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到底是跟那些死物不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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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林芳宜刚刚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她旁边的白落便很是不满地道:“林姐姐!刚刚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对那女人发出挑战啊!你是第一名,就更有挑战别人的资格了!”
林芳宜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若是真的想挑战她,由你自己提出,也未尝不可。”
白落顿时心虚地眨眨眼,但很快,便扬起一个甜美灿烂的笑容,道:“林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呢!跟林姐姐比起来,我的才艺差远了,当然要林姐姐上场,才能彻底打败那个女人,让她无话可说!再说了,今天机会多难得啊。”
说着,意味深长地用尖俏的下巴示意了一下坐在长公主身旁的那个玄衣郎君,只见他笔直挺拔地坐在那里,明明没做什么,那洒脱磊落的一举一动,却轻易地吸引身边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顾君玮,林芳宜有一瞬间的失神。
方才那首曲子,她不否认,便是专门为了他选的。
她第一次听到那首曲子,是在那年孤身一人跑到边塞,想偷偷瞧他一眼时。
那时候,他也是如现在一般,一袭玄衣,高大挺拔地站在城墙上。
边疆的黄沙大地一无所有,却又仿佛无边无际,天边挂着的那轮月亮,又大又圆,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他就这样站在月亮的光影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清淡月色的衬托下,显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儒雅清俊,手里拿着一把长萧,对着苍茫悠远的大地,吹奏起这首《边疆明月》。
彼时,箫声如梦,郎君如玉,她就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他离去,也久久无法从他给她设下的这个迷梦中醒来。
手心不自觉地紧握,握到了一手冷汗。
她专门为他选的这首曲子,他可听出来了?
他在她弹奏时,可有哪怕一秒钟,想起那个夜晚?
他可知道,那个夜晚,有一个女子,曾在黑暗中默默地陪伴他。
只是从她弹奏开始到结束,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一秒钟停留在她身上,仿佛于他来说,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心里的微微刺痛拉回了林芳宜的心神,她看向还在巴巴地等她答复的白落,心里突然一阵烦躁,冷冷地道:“这件事再说吧。”
白落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愣了半响后,不禁恨得暗暗咬牙。
这老女人可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
可是,哼,管她是不是看出来了,反正她决定了的事,便从来没有做不到的道理!
白落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垂了垂眼帘,遮住了她暗含心思的眸光,嘴角微微扬起。
接下来,簪花会继续进行,林芳宜共报了三个项目,分别是琴、书和画。
这三个项目,她都顺利地以惊艳的成绩夺得了第一名,把一众娘子看得眼红,却是无可奈何。
技不如人,也只能心服口服!
但也暗暗地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林十一娘就算又夺得一个簪花会的头筹,又如何?她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再难寻到一户好的人家!这头筹,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
而她们还年轻,即便今年拿不到这头筹,明年还有机会!
就在林芳宜完成了画这第三个项目,准备离去时,观众席中,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甜美的嗓音,“且慢!”
林芳宜脚步一顿,眉头紧皱地看着站了起来的白落,暗暗地咬了咬唇。
她想干什么!
苏云看到白落得意地看向她的目光,眉头轻蹙,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便见白落扬起一个灿烂可爱的笑容,道:“方才,我与林姐姐在花园里偶遇了国公府的少夫人,林姐姐曾暗地里与我说,听闻国公府的少夫人乃当世奇女子,能以一商户之女的身份嫁入国公府,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有机会真想与她比试比试!我瞧林姐姐害羞得很,一直没法把这话说出口,我这做妹妹的,自然要与她分忧分忧,在这难得的机会,对国公府的少夫人提出挑战!”
第102章 军营出来的男人(第二更)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国公府的少夫人?
那个传说中的、从没有人见过的国公府少夫人?
是谁?在哪里?
一时间,许多人的眼睛都四处张望起来,里面闪烁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兴奋。
更有一些夫人娘子在心中嗤笑,都是在复杂的后宅中如鱼得水之人,怎么可能听不出白落的话里有话?
那个国公府的少夫人当初是凭着祖父对国公府的恩情,强嫁进来的,哪有什么过人之处?真要说过人之处,只怕是,煽动留言的过人之处吧!
知道了这些内情,再去琢磨那白落的话,真是只剩满满的嘲讽了,归德将军家那娘子不简单哪!
不过,这当初被抢了夫君的林十一娘对上国公府的少夫人啊,这簪花会还有点意思。
尤其是,难得今日,那处于留言中心的顾大将军也在,这场戏真是让人万分期待了!
顾君玮脸色一变,凤眸微沉,挺拔的眉峰透出凌厉之意,身形微动。
“君玮,坐下。”
长公主温雅的声音缓缓响起,却透出一股不容辩驳的肃穆,“这是南吴国女子间的才艺比试,任何形式的挑战,都是允许,并被鼓励的!”
说着,微微斜眸,瞥了眼依然面容冷峻沉厉的顾君玮,心里暗叹:“何曾见过这孩子如此沉不住气的样子。”
却是继续道:“且你现在出面帮她,不但名不正言不顺,还只会让你夫人,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
顾君玮自然知道。
被人这样当场挑战,却没有给出让在场的人满意的回应,往后这些人,还不知道会怎么传今天的事,苏云国公府少夫人这个位置,也只会坐得越加艰难。
可是,知道归知道,顾君玮心里头的沉郁阴戾,还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就在这时,他见到苏云突然朝他看了一眼,嘴角微弯,眉眼柔和,脸上不见一丝惊慌,反而透着一股,他已经很是熟悉且为之心折的淡然和果敢。
一颗躁动的心,就这么被那女子的一个眼神安抚了下来,如此轻而易举,让顾君玮也不由得失笑。
李显转头,看到顾君玮嘴角边重又扬起的笑容,心下一松,漫不经心地笑道:“君玮啊君玮,我知你这种在军营中长大的汉子,总是有个毛病,好不容易遇到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总是恨不得捂在手心里,不让风吹,不让雨打。只是有些场合,真真不是我们男人可以出面的,这时候……”
眼睛扫过对面,那一如既往在人前装得端庄贤淑的女子,李显一双桃花眼里浮起笑意,微微挑眉道:“我们就在一旁看着,在她需要时,给予支持与帮助即可。你家那位和我家那位一般,都不是可以困在后宅方寸之地,等着你去爱护疼宠的女子。”
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若她真是那种女子,也大抵不适合站在君玮身边罢!
顾君玮看了看李显,嘴角笑容凉薄,淡声道:“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心思太重。”
李显眸光微闪,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左手手心,没有说话。
顾君玮看着在一片压抑的喧哗中,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往场地中间走去的苏云,又低声道:“支持,我自是会给予,可我若真是为了这所谓的世俗礼法,便只是给予她表面上的支持,我也没资格要求她留在我身边了。在其他虚名之前,她先是我的妻,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生活。”
有一件事李显说对了,在军营中出来的男人,都有很多毛病。
从不把世俗礼法看在眼里,便是其中之一。
李显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用扇子敲了敲左手手心,倏然一笑道:“哟,瞧你这话说的,倒像是已经成功上位似的,今天这桃花可是你惹回来的,小心回去被罚睡书房。”
顾君玮不置可否地笑笑。
书房便书房罢,反正现在睡哪都没差别,若睡她院子里的书房,倒还能离她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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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昭有点担心地看着苏云,只是现在这场面,也没有人可以帮她。
苏云可是说过,她对那五样才艺,一样也不在行!
她最在行的大抵就是那心理分析术,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给她发挥的场所去!又不是柯南体质,走到哪儿都会死人。
不由得沉着一张脸看了对面得意洋洋的白落一眼,这丫头胆子够肥啊,别说她,这会儿顾君玮也在场,竟还敢给苏云设套。
真当她家苏云没人疼不成!
白落此时心里自然是很得意的,她就是看不惯那个女人,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商户之女,还真以为自己成了凤凰不成?
顾大郎君配她,可惜了!
有一件事,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十二岁那年,她曾偷听到阿爹与他的幕僚在书房中私语,他们说,这天下分裂已有上百年之久,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今天下各方势力,已蠢蠢欲动耳。
北越一向有征伐天下之心,只苦于国力不够,这一辈中却出了个天纵奇才的耶律齐,眼看着整个北越就要起来了。
西宁先前一直由女王当家,施政较温和,也没什么逐鹿天下的雄心,却只听闻他们如今的皇太子关忘天,是个心大的,这些年都在着重发展经济,操练军队,眼看国势日盛!
唯有他们南吴,圣上近些年来越发失常,太子软弱无能,虽背后有王家的势力,这情况却是让人无比担心未来会出现外戚专权的情况。
真正有治国之才的二皇子偏偏不是皇后所出,且他背后是开国以来便为历任帝皇所忌惮的顾国公府,圣上不紧着打压他们便罢了,又怎么可能立二皇子为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