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微微蹙眉,自然地把眼睛移开,依旧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有点不妙,这男人一副恭候她光临的模样,搞得她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第一晚,他黑着一张脸,显然对她的到来万分排斥。
第二晚,他一开始便端起了架子,对她不闻不问。
头两种情况,苏云倒是可以应对自如,今晚这种敞开大门就是等你来的感觉,苏云怎么想都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之感。
她坐下后,依然沉默是金,一点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那男人冷眼看了她一会儿,却是轻扯嘴角,冷笑道:“莫非你对着他时,也是这副模样?”
他?哪个他?
苏云几乎立刻便想到了,他说的他是顾君玮,顿时也想冷笑,这男人脸大得很,一个是她承认的恋人、夫君,一个是强行把她掳来了的男人,他好意思把自己拿来和顾君玮比?
而且,他这话问得也奇怪,这样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拿来和顾君玮比,图什么?
终究是理智压倒了心底生出的怒火,苏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这件事,似乎与你让我过来的目的无关罢。”
男人看着她这模样,眼里生出几许烦躁之色,沉沉地看着她道:“不急。”
见苏云一愣后,微微讶然地抬眸看着他,耶律齐心里莫名地快意,嘴角一扯,声音低沉冷冽,“治疗的事,等回到北越后再徐徐图之,也不迟。”
苏云心底一沉,眼神微凛。
他倒是很肯定,他能把她带去北越。
“今晚,便说说你的事罢。”他突然很是闲适地往后靠了靠,挨在了马车壁上,脸上依然一副沉郁阴冷的表情,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却居高临下地,紧紧盯着她,慢慢开口道:“听闻过去六年,顾君玮都把你抛在上京,对你不闻不问。”
他这一反常态的模样,和突然问及她过去的情形,让苏云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若在外人眼中,顾君玮的心思总是深沉难辨,这男人便是过于反复无常,仿佛想到一出是一出,让人完全无法捉摸。
眼见他一直盯着她,等着她答复,苏云忍不住一抿唇,“这与你何干?”
男人微微眯眸,突然又一扯嘴角,笑了,笑得挑衅而嚣张,“这样一个男人,你对他倒是痴心得很。现如今,你与他依然是睡不同的院子吧?怎么?你对他痴心一片,那个男人却不愿意接受你?也是可怜可笑!”
她与顾君玮分房而睡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查便知道,虽然不清楚这男人为什么突然拿这件事隔应她,苏云却是不想与他生这无意义的气。
日子是自己过的,冷暖自知,外人如何看待,与她何关。
且天底下如他这般自以为是的人太多,若一个个气过去,她一天好觉都别想睡了。
苏云连抬眼看他一下都懒怠。
不过,他突然这样发难,莫不是先前曾与顾君玮有什么过节?
苏云兀自沉思着,耶律齐一直盯着她,却只能看到她乌鸦鸦的头顶,和头顶上那个小漩涡,心里忽地便生了一股无名火,忍不住冷笑道:“怎么?这是被我说中了,觉得没脸回答?”
这种仿若小孩子得不到大人关注,便开始耍赖发脾气的模样是想干什么?
怎么先前两天没发现,这男人如此幼稚和不可理喻?
苏云眼里悄然闪过一抹厌恶,最后,也只是漠然地回了一句,“这些事,我该是没那个必要与你交代罢。”
看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种这么不稳定的心理状态,苏云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患上孛力起功能障碍。
也不是说心志坚韧的人便不会得心理疾病,但那种人往往会藏得深,轻易不让旁人发觉他的伤痛。
所以也往往是那一类人,伤痛爆发起来时,最易形成一种摧枯拉朽之势,最是危险。
苏云一直觉得顾君玮便是那种平时会藏着掖着,总是过分勉强自己的人。
这样一比较,倒是面前的男人更容易活得滋润一些。
男人眉头紧皱,眼神寒冷如冰地盯着她。
苏云暗叹一声,心平气和地道:“看来你今晚并不想与我说跟病情相关的事,那我待着也是浪费时间,便先回去了。”
干脆利落,泾渭分明,毫不拖泥带水。
他与她,就是掳与被掳的关系,好听一点,便是心理咨询师与心理患者的关系,她没想过越界一步,便是她真的那么倒霉被他带去了北越,也一样。
男人依然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态。
苏云真是……只觉得今晚再与他待下去,纵使自己心态再好也要破功,忍不住蹙了蹙眉,没有再看他一眼,慢慢地站了起来,便去推那马车的门。
推到一半,却听到身后的男人突然轻“呵”一声,缓缓道:“郑云歌,我有的是时间与你慢慢耗。”
饶是苏云涵养再好,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脑子有问题。
你喊的郑云歌,早便香消玉损了,我倒是看看,你要去哪里与她耗去。
临出去前,眼角余光终是忍不住往后瞥了瞥,见到那男人依然坐在那里,眼眸暗沉的看着她,察觉到她的回眸,似乎微微一讶。
苏云没再留意他的神情,眼神仿若不经意地往下移动,看了看他腰部的位置。
第一次见面时,她便发现了,这男人腰间围着的腰带甚是特别,她曾在书上看过,那叫蹀躞带,是回陀族特有的一种腰带,以皮革制成,上面附加了许多小环,可以悬挂各种武器。
因回陀族以打猎放牧为生,佩带这种腰带,可以随身携带各种武器,十分实用,因此这种腰带几乎是回陀男人的标配。
而他们一般会在上面悬挂七种武器佩刀、刀子、砺石、契真、哕厥、针筒、火石,那叫“蹀躞七事”。
这男人身为北越的王族,身上佩戴的武器,该是比一般人更为精良罢。
便是刀子,也比一般人锋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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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离开后,耶律齐依然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心底不断翻滚的烦躁,搅得他有一种隐隐的杀虐**。
不过是一个女人。
突然,马车外传来灵雀轻柔的声音,“主子,我看郑娘子比前两晚出来得早,发生什么事了吗?”
耶律齐沉默半响,淡漠道:“没事。”
站在外面的灵雀听到他较平日更为低沉的声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另一辆透出微弱灯光的马车,心里的感觉一时很是复杂难言。
是一种竟然真的如此的讶异。
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的明月依然在群星的点缀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也许便是现在突然下起大雪,她也不会这般惊讶。
正恍惚着,马车里响起的男人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可是查清楚了,郑云歌不会泅水?”
灵雀收回发散的神思,微微低头,轻声道:“是,打探回来的消息是,郑娘子小时候曾不小心掉进河里,差点溺水而亡,后来她便再没有主动接近过水深的地方,确是不会泅水。”
马车里又沉默了半响,最后,只传来一声男子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应答。
“嗯,下去吧。”
第128章
苏云回到马车里,凝秀立刻迎了上来,紧张道:“云歌,今晚也顺利吧?”
这几日,两人相依为命,虽然那男人有拿凝秀掣肘她的意思,但苏云真心觉得,有一个人陪着还是不错的。
有这样一个和她处于同一立场的人,她不至于觉得孤单。
虽然很多事情她无法与她实说,例如她不可能与她说,那男人每晚找她过去是做什么的,说出去,只怕要把她吓坏。
别说凝秀了,便是这天底下的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接受这种事吧,尽管在苏云看来,这是一个很严肃正经的心理学问题。
她越是不说,凝秀想的却似乎越多,每晚看着她被石守敬带出去,都是满脸掩不住的慌张不安,然后待在马车口翘首以盼,每回见到她一身齐整地回来,总是悄悄地松一口气。
苏云实在很想告诉她,便是耶律齐有那个心思,现阶段估摸也没那个能力。
她朝凝秀笑笑,示意她放心,便走进了马车里。
进去前,悄悄看了眼一直守在外头的石守敬。
这三天下来,他们走的都是崎岖弯绕的山路,那男人身边的三个人晚上总是会轮值,一人守在这里,另外两人可能去了高处放哨。
昨天半夜,他们突然无声无息地开始赶路,苏云便猜到,定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估计是,找她的人来了。
苏云微垂眼帘,藏住眼底的思绪。
虽然突然被掳走了,但苏云除了最开始的慌乱,心底还是很平静的,遇到这种情况,她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而顾君玮,定然也在找她。
虽然过程曲折耗时了一些,然而这个局势的走向,还是掌握在她手中的。
凝秀已然在马车里铺好了被褥和枕头,见苏云坐下后,拿过一旁的水壶递给苏云,道:“娘子,喝口水吧。”
苏云确实有些渴了,接过了水壶,却没急着喝,只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额角。
虽说晚上不至于露宿山头,那一行人显然早已预谋好了掳人之后逃离南吴的一应事宜,马车里备好了一切在山林过夜所必需的物品,例如轻薄但暖和的被褥,和小巧的枕头,但在这种情况下,要苏云毫无防备地安然入睡,也是很难,而且连赶了三天路,她整个人也难免有些疲乏。
凝秀看得心酸,悄悄挨过去,小声道:“云歌,若我们真的被带去了北越,可如何是好?”
苏云微微一愣,看了她一眼。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苏云不难发现凝秀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子,做事很是沉稳,看着年纪应是超过二十了,许是婢女的身份耽误了婚嫁,心性自是比画屏那小丫头成熟上许多。
很多事情,她没有主动说,她也不会主动问,例如她每晚被带到另一辆马车上的原因,又例如她的真实身份。
许是她惯会察言观色,又许是她脑补太过,总担心会问了些不该问的,让苏云难堪,毕竟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落难,还每天晚上被带去一个陌生男人的马车中,实在不是一件多么可以启齿的事情。
换了一般的南吴女子,怕是早就羞愤自杀了,至少凝秀觉得自己是承受不了的。
但两人倒是因为如此,能心无隔阂地相处,就仿若真的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落难伙伴。
然而,这么些天下来,这段仿若看不到解脱希望的旅程,还是把这心性稳重的女子压垮了。
凝秀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每天晚上被带走的人不是她,最有资格担惊受怕的人也不是她,现下云歌还能冷静淡然,她却是有些崩溃了。
苏云微笑着看她,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故意开玩笑道:“若真的那么倒霉,也没办法,顶多到时候去圈养一群羊,天天带它们到山上吃草罢。”
她是因着心底对顾君玮的信任,和自己的盘算有恃无恐,这女子却真真确确只是因一时倒霉被卷进了这件事中,她本便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侍婢,又不清楚很多事情,镇日只能胡思乱想,心态崩了是正常的。
凝秀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复,惊讶地半张开嘴。
苏云却是越说越起劲了,笑眯眯道:“也许到时候我们连马车都没得住了,要习惯住帐篷,还要习惯四季转场,逐水草而居的生活,而且饮食必然也没有在南吴时精致了,据说北越的人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当然,吃食这东西塑造性强,只要能找到食材,倒是可以有不同的做法……也许,我们还可以养一条凶猛高大的狗,晚上帮我们看家,呃,帐篷,早上替我们放羊……”
眼见着凝秀的脸色越来越发青,苏云顿了顿,好笑地扬扬嘴角。
好像玩笑开过头,吓到她了。
刚想开口安抚她几句,忽听马车外,传来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你跟着我,自是不会过上这种生活。”
凝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霎时一白,下意识地一把握住苏云的手,嘴角紧抿。
苏云这三天下来,对这声音也算很是熟悉了,虽然因它乍然响起也是惊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安抚地拍了拍凝秀的手。
耶律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口说话,只是刚刚无意识地走到这辆马车旁,听到女子用那在他面前时绝不会有的温和婉约声线,带着笑意描述她想象中的北越生活时,心底突然便漾开一股陌生的情绪。
一方面觉得,女人便是女人,脑子里想的永远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方面却又觉得,若她真的喜欢,满足她这些渴望,于他来说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过是备几只羊,一条狗,在她心血来潮学那些平民出去放牧时,找人跟上一跟罢了。
然而他说完后,马车里半天没有传来回应,耶律齐脸一黑,生生把嘴边那句“但你若想过那种生活,也未尝不可”吞了回去,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他觉得自己今晚脑子肯定是有些问题,竟然生了这种,类似于要讨好一个女人的心思。
这个女人唯一的价值,不过是诊治他的病,没必要特意去讨好。
现如今想着怎么在最短时间内赶回北越,才是最要紧的,时间晚了,也不知道那毒妇又要给他找什么麻烦。
耶律齐嘴角紧抿,幽黑凌厉的眼里闪现出慑人的冷光。
他从不否认自己睚眦必报,那毒妇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他定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听着慢慢远去的脚步声,苏云心底一松,放开了握着凝秀的手,却是忍不住蹙起眉头,眼里浮现困惑。
这男人大半夜的突然跑到她马车外头,是想做什么?
“云歌……”凝秀咬了咬唇,小声道:“你可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对你……”
苏云回过神来,朝她笑笑,拿起水壶啜饮了一口,才道:“没事,他虽然有些行事无常,但短期内该是不会伤害我们。”
凝秀细细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见她脸色淡定如常,心里纳闷,也看不出她是真不清楚还是假装不知道?便是她,也大概能察觉到那男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