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大楼
江凌苑愣怔地盯着手中的消息,手机屏幕亮着久久不息。
屏幕中又是一条消息传来,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左家。
左家……她费尽心思查了这么久,查出的是这么一个结果。
以权势逼人、以形势迫人,那自杀的倒霉鬼苏靖被权势所逼、又为形势所迫,可到头来死了还变成了一枚棋子。
一枚不会说话的,被人操纵着欲致她江氏于死地的棋子。
她想过丹诗琴与左穆对自己的不喜欢,可却万万没想到,竟然到了处心积虑来对付她的地步。
一直随身携带的红本就放在包里,江凌苑木然着脸,翻开那崭新的结婚证,左少渊与江凌苑两个名字赫然在目。
她看过许多不受婆婆喜欢的儿媳案例,万万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然成了其中翘楚。
恐怕,能让婆婆使出这么大手笔来对付的,也只有她江凌苑一人了吧?
可那是她丈夫的父母,换了任何一人她可以以牙还牙,半点不少地报复回去,偏偏是左家人,她所爱之人的亲人。
江凌苑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秘书忐忑地站在边上,看着她的脸色一时间不敢出声,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董事长您别生气了,左家这么对咱们江氏下死手,咱们现在掌握了证据又有苏靖的女儿苏虞在手,随时都可以给他们来个漂亮的反击。”
不管怎么说都可以先洗掉江氏所背上的污名,反正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江氏一旦忍让了一次,想必离下一次也就不远了。
这个道理是个人都懂,江凌苑伸出微颤的手揉了揉眉心,神色复杂地盯着一左一右的两份文件。
左边,是左少渊亲手送来的蓝夜无条件注资文件;右边,是江氏与苏虞签下的融资并购合约。
“咱们江氏向来与左家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他们是京云城中首屈一指的家族,可商界之中自有商界的规矩,我们完全可以想办法讨回公道!”
公道?
江凌苑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收起桌上的文件,淡淡道:
“这件事情压一压吧,刚才向董不是找我有事吗?先请她进来。”
话音未落,门口已经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向晚梅的身影随后出现在办公室,见得江凌苑这副难看的脸色,不禁皱了皱眉。
“董事长。”
“向董?请问有什么事吗?”从上任江氏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跟这位商界铁娘子真正说上过几句话。
向晚梅此人跟她那温婉的名字不一样,言行举止非常直截了当,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多。
她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这女人是个轻度面瘫症患者,而且因为这一点,在商界之中反而显得十分有利。
江遇秦生前比较信任的人除了江庶之外,也就是这个已经年近四十的向董事了。
“关于苏虞的事情,我还是想跟你聊一聊。”向晚梅皱着眉,一张略带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江凌苑眉心微跳,忽地一笑,放下文件起身道:
“现在也正好是饭点了,不如我请向董吃个饭,有什么正事咱们边吃边说怎么样?”
“也好,走吧!”向晚梅略略沉吟,随即点了点头。
好好的江氏,如今换了江凌苑这么个二十出头的丫头片子来执掌,说她心里没有轻视是假的,更何况刚上任就因为她随手签下了一份文件而给江氏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不仅是她,就连江氏上下也微词不少。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这个丫头片子的所作所为还算比较妥当,已经隐隐有了为江氏挽回局面的势头,总算是让人觉得放心了些。
但也仅仅,让人从心底里少了几分轻视而已。
两人并排而行,朝二楼的包厢走去。
江凌苑挑的是一个口碑极好但价格却很实惠的中式餐厅,各种菜式都比较大众。
向晚梅见此,神色略微满意,“原来,董事长也喜欢中式饭菜?”
“我在口味方面不怎么挑剔,向董喜欢就好。”
据她上任之前对江氏中人不多不少的习惯了解,向晚梅不同于江氏其他董事,她并非江氏的族内人,反倒是出身十分低微,小时候家里穷甚至连高中也没有上完。
但这人向来善于学习加上能力方面远胜于人,后来阴差阳错跟在江遇秦手下之后,更是比所有人更为努力,一步步在江氏爬到了越来越高的位置,倒也十分令人佩服。
都说由奢入俭难,但这个凭借自己的手段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女人向来性子节俭,衣食住行与一般的中产阶级没有区别,平时也比较偏爱这种实惠的餐厅。
在上任江氏之前,她已经将该了解的都了解了一遍,该查到的也都查过了,江氏的所有股东董事之中,唯独一个南怀锦至今让她没有摸透而已。
江凌苑明显的刻意迁就让向晚梅心情好了不少,那张轻度面瘫的脸上一双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几分和善的笑意。
“这个苏虞的事情,昨天董事会之后我回去反复考虑了一下。”
“向董怎么想?”
“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建议董事长还是再三考虑一下比较好,毕竟咱们要一手归还苏虞,那签下的所有文件可都是具有法律效益的。”
言下之意,这公司一旦还到了苏虞的手上,到时候苏虞一旦反悔,她们江氏只能是打落了牙齿混血吞,再想讲理都难了。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
“你先别急。”向晚梅地转眼,对上江凌苑含着微笑的视线,郑重道:
“说句摆谱的话,我也是跟着你父亲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了,大致的直觉还是有的,不管你信不信‘女人的商业嗅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的直觉向来都很少出错。”
“向董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现在董事会已经通过了这个决议,恐怕……”
一旦通过了董事会的决议,自然是没有办法更改的,明白这个道理才更让人觉得无奈,向晚梅轻轻叹了口气,低低地出声:
“唉……这回我这心里是格外的不踏实,对了董事长……”
“向董是长辈,直接称呼我凌苑就好。”眼前的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看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片刻继续出声。
江凌苑抿了抿唇,听着那句话神色微变。
“这合同我拍下了照片,你也不用怀疑我骗你,而且我也没有必要针对江副董什么。”
手机屏幕上,是白纸黑字的协议文件。
江凌苑不再出声,向晚梅见此以为她是在质疑什么,顿了顿瘫着脸收回了手机。
“麻烦向董把这张图发给我吧。”良久,淡淡的声音响起,其间意味让人捉摸不明。
“行,我前几天跟江庶交接文件时无意间发现的,这事儿我本来也犹豫了一下,但事关整个江氏,恐怕还是让你清楚一下比较好。”
在向晚梅的眼里,这个二十出头的丫头片子似乎比她自己还要面瘫上几分,吃一顿饭下来连神情都没怎么变过,除了脸上一贯的礼貌微笑之外,就是现在的面无表情了。
想当年她二十出头的时候,还在底层日夜不分地苦学苦练,天天琢磨着怎么才能多赚一份提成……人与人的差别也就是如此。
江凌苑捏着手机的力道逐渐增加,脸上表情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千般思绪翻腾了起来。
一双谍眼中几经闪烁,最终化为冰冷。
原来,她一句‘打算调整江氏的股份并把原有的股份划给江亦默一家’,竟然让她那江庶表叔放在了心上。
就这么急匆匆地联合了外人,想着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事先分掉一杯羹!
不得不说,这让她的心头在震惊过后生出的是无以言表的讽刺。
“苏虞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向董尽管放心就好。”
“什么办法?”这张带笑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向晚梅疑惑了片刻不再多问。
“属于我江氏的最终一定会是我江氏的,谁也抢不走。”江凌苑礼貌地勾着唇,语调低沉:
“本该属于谁的东西终归就会是谁的,这是永恒不变的定律。”
——
左家别墅
客厅中的气氛一片僵硬。
丹诗琴说话的语调之中充斥着清晰可察的颤抖,声音因为拔高破了音而显得有些难听。
左少渊阴戾的面上青筋一跳,忽地垂眼冷笑:
“西欧的迷雾丛林,倒是选了一个完美的地方!”
他命人在西欧多番查探才找到了当年的那个关键人物,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疑惑成了事实。
“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白霜她没死?白霜告诉你的是不是!”
丹诗琴脸色难看地站起身,失控地抓过桌上那还在继续播放的录音笔,一把拽住左少渊的手腕。
长长的指甲颤抖着掐进他的皮肉里,留下一阵尖锐的疼痛。
抬眼间,左穆的身影恰恰出现在门口,一张老脸上面目呆滞。
左少渊蓦地握拳,以巧力甩开那只手,转眼看向门口的左穆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仅仅片刻便恢复如初。
“少渊……”
良久,丹诗琴慌乱的神情逐渐平复下来,重新一把抓上了左少渊的手腕,语气隐隐地带了几分悔恨:
“少渊,这件事情妈很抱歉,妈真的只是一时冲动你相信我!”
一时冲动,让他与生母分离多年;一时冲动,瞒着所有人将他的母亲从华夏丢到了西欧迷雾丛林!
如若换了白霜是另一个人,绝对不会有从那丛林里活着走出来的可能!
果然是办事滴水不漏,杀人从来十指不沾血。
左穆拖着脚步走上前来,愣愣地盯着桌上那支循环播放的录音笔,看向丹诗琴的眼神一刻比上一刻更为陌生。
“既然白霜她没事,你能不能告诉妈她在哪儿?我可以亲自向她道歉!”
利用家族权势从白霜的手中夺走江遇秦这本没有什么,可一旦将这件等同于‘毁尸灭迹痛下杀手’的事情与她关联上,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左穆虽为人软弱,但若真要为了白霜一心跟她闹出点什么,到时候只会更加棘手,更何况还有左少渊这个她从来都看不透的儿子——
如今羽翼丰满,手段果决,从小到大的脾性与他的生身父母截然不同。
丹诗琴有些恐惧地抬眼,对上左穆不敢置信的视线之时,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下,四十多岁但仍保养得不错的脸上,转眼泪痕遍布。
“少渊,你们听我说……”
“你把白霜怎么了?你对白霜做什么了?!”
左穆一手狠狠地将笔扔回桌上,毫无起伏的一句话从嘴里挤出,带着咬牙切齿的劲,“说!”
☆、第218章 你没资格
“她什么事也没有!”丹诗琴的神色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见左少渊的反应已经断定自己多年前的事情不仅已经败露,甚至白霜到现在仍旧活得好好的。
若不然,她这个称呼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早就不是现在这么淡定了,既然这样,也就证明事态仍有挽回的余地。
“丹诗琴,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这是几十年来的第一次,温文懦弱如左穆连名带姓地喊出这个名字。
咬牙切齿,气愤异常。
“白霜她现在一定还好好的!”这重重的一句话中没有半点悔恨,甚至还因此有些惋惜。
所有的一切她都安排得妥当无比,可万万想不到,竟然在这件事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白霜没死,不仅没死,还重新找到了左少渊——这一点,对她来说就是莫大的威胁,好在……
现在左穆与她早已经是一损俱损,就算想分开也没那么容易了,白霜想要杀回来,绝对没有那个可能!
短短的瞬息之间,丹诗琴的心思已经转动千百遍想到了无数的利害关系,随后整个人逐渐平静了下来。
左右她现在还是左穆的妻子,无论是在利益还是其他方面早已经与左穆绑得紧紧的,她对自己这个相处了二三十年的丈夫是再了解不过,就算现在知道了事情,他也没有那个本事真的对自己做出些什么。
而左少渊,虽然脾性向来冷酷不近人情,但好歹对左穆还存着几分该有的亲情,现在她只要更好地控制住左穆,也就不必太过担心!
果然,左穆的反应在短时间的失控之后,逐渐地回归了理智,似是跟丹诗琴想到了一块儿去,顿时整个人的脸色变化万千,最终咬牙一声冷哼。
左少渊拧眉,看着眼前这对眼中永远只有利益的夫妻,面上头一次出现了厌恶的表情。
心中的戾气一面是因为自己的亲生母亲被谋害得不明不白,他现在就算查清了真相却再也做不了什么;另一面,是因自己心爱的女人被设计,他除了给出一些小小支持外同样无能为力。
脾性傲然如他,向来有怨报怨从不手软,可却也有了这么不知该如何下手的一天。
神色冷厉非常,左少渊一眼扫向面前的夫妻俩,想到江凌苑如今的处境心头怜惜又起,冷然出声道:
“另外,我左少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还轮不到他人来插手,若是你们还想继续玩,那么,我奉陪到底。”
对着左家人他鲜少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语气铿锵有力,言语间尽是维护着江凌苑的说辞。
江凌苑……又是江凌苑!
丹诗琴听着左少渊这话心头冷不丁地颤抖了一下,回头却猛然想到,今天这一切的导火索似乎就是那江凌苑。
左老爷子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将客厅内的情形瞧了个一清二楚,一张老脸上神色复杂不已。
最终轻叹了一口气,趁着左穆三人还未察觉之时,面目疲惫地转身回了房。
二楼角落,丹青还未来得及转身走开,一转眼就见左少渊已经大步地上了楼。
那双深邃的眼眸一转不转地盯着她,仿佛能将人冻结成冰一般。